夏威夷·不止有浪漫......

陌上行人/凤岐宅

夏威夷，那是一个充满热带风情，美丽浪漫的地方，是多少人梦中的天堂。在纽约漫长的冬季里，周末除了带孩子滑雪滑冰，户外活动非常有限。到了晚上，朋友们常常一起围炉夜话，夏威夷就是夜话中一个萦绕不去的梦。终于在十多年前的某个冬夜，三家朋友约定，四月份孩子们春假时，结伴游历夏威夷。

夏威夷是由位于太平洋中北部的一系列岛屿组成。其中最大的是夏威夷岛，最繁荣游客最多的是州府檀香山所在地的Oahu（欧胡）岛。而第二大岛Maui （毛伊），则是游客第二常去的岛。除了阳光，海水，和沙滩，Maui岛还以山谷著名，尤其是它的Heleakala火山国家公园，位于一万英尺高的山巅，有着世界上最大的休眠火山口，可以近距离观看。

初次去热带岛屿，还有从未接触过的火山，这对于爱好户外活动的我们实在是意外的惊喜。当地很流行一个旅游项目，就是旅游公司开车把游客和自行车运到Heleakala山顶，游览火山口后，游客可以在领队的带领下，骑着自行车，沿着盘山公路呼啸而下。那份恣意潇洒，作为骑着自行车长大的一辈，简直羡慕之极。可惜孩子们的骑车技术还没达到要求，只好作罢。

令人期待的旅行终于到来，从东部飞檀香山，然后转夏威夷航班飞毛伊岛。在机场取了租车，兴冲冲地装备了零食和水，在温柔的海浪声中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全班人马便乘车直奔山顶。一路上已经有早起的自行车队飞驰而下，令人艳羡。

毛伊岛是由两个火山锥相连形成的岛屿，岛中间便形成了风景秀丽的山谷。一路盘山而上，到山谷内侧时，便可遥望远处的PuuKu kui（普库库伊）火山，被湛蓝的海洋环绕，在晨曦中泛着微光。

四月的夏威夷，山脚下绿草如茵。越往上走，植被便逐渐变换成地衣类植物，典型的植被随海拔增高而越来越矮。到了海拔一万英尺出头的火山口时，周围几乎没有自然的植被，地面被红褐色的火山灰烬所覆盖。触目四望，来路已经茫茫一片，白云就在脚下，人仿佛置身云端，只有山顶的空间监测站和公园的游客服务中心，昭示着人间的烟火气。

游客中心的火山口沙盘令我们稍稍吃了一惊。我印象中的火山口就是一个锥形的山体加上中间深不见底的黑洞。看到这个沙盘，我明白了世界上最大的休眠火山意味着什么。我们此刻就处在火山口的边缘地带，中间是一个火山喷发后形成的巨大的盆地，里面大大小小无数的火山锥（cinder cone）才是我想象中的火山口。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许多训练有素的背包客，准备徒步走到谷底最大的火山锥口，宿营一夜再返回。有的还雇了马帮，驼着宿营的用品，食物，和水等。我隐隐有些不安，深深感到功课没做够，没有计划和准备下火山口所需的必备物品！

站在火山口的观景台边，纵眼望去，谷内跟谷外一样云雾缭绕。一阵风吹过，云雾便被撕开一条狭缝，谷内色彩斑斓，连绵起伏的地貌，便隐隐约约地从狭缝里透露出来。随着狭缝关闭便消失不见，再度隐藏在神秘的面纱之后。

这份飘渺又神秘的感觉深深吸引着我们，想对它一探究竟。沙盘上显示最近的一个火山锥口离入口只有2.5迈，来回5迈。这个距离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讲应该不是问题，来一次总要看到一个火山锥吧。短暂商议之后，每人配带两瓶水出发了。

入谷的小路名为Sliding Sands Trail (滑沙小道)，真是名副其实。灰黑色的火山熔岩风化而成的沙烁小道，一步一滑，沿着火山谷边缘，慢慢下降。转过弯，火山盆地逐渐在眼前展开。初入谷地，地势平缓，火山谷的斜坡便是一面平缓的流沙坡。好像某一天，灰黑相间的流沙从谷顶倾泻而下，从此便静止在那里，屹立万年。谷内风流云动，只是偶尔遮住了它的真面目，并不抹杀流泻的痕迹。

沿着滑沙小道蜿蜒而下，移步换景，云雾的流动幻化着每一刻入眼的景象，大地的色调（earth tone ）在这里集中地展现出来，土黄，红棕，草绿，灰黑，错综缠绕，和谐无比。

小路上游人不多，偶尔有背包客或马帮超过我们。他们有自己明确的目的地，并不停留。我们却是在一路的惊喜与探索中，走走停停，不时拍下令人啧啧惊奇的景色。每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色便重新诠释了柳暗花明的含义。有时站在小路上，看着谷中风云变幻，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是火山口吗？既有着高山之巅的风云激荡，又如此温暖踏实，有种接近大地母亲的感觉。

好在数字相机已经普及，一行人一边不停地拍照，一边兴致勃勃地沿着小道不停地往前走。滑动的沙子不止增添了乐趣，也增加了行进的速度，不知不觉间已经转过了几道弯，来到了去往最近的火山锥Kalu’uoka’o’o的分叉口。由此，一条分叉路便离开沿火山谷边缘行进的Sliding Sands Trail，进入到谷内腹地。

一行人兴奋地在路牌前留影，转身毫不犹豫地踏上深入腹地的羊肠小道。路边依然是沙烁， 谷内的地势接近丘陵，虽是五颜六色，却多是来源于火山熔岩的颜色，没有沙漠地带的仙人类植物，也没有高山之巅的地衣类植被，只有少量的ahinahina, Haleakala 特有的silversword（银丝雏菊）点缀着道路两旁。

云雾就在几十米之外，仿佛有灵性一般，感觉近了近了，然而仿佛永远在几十米之外，可见不可及。有时依稀便可看见那高高耸立的火山锥，一阵风来，火山锥便消失在云雾之后。这样时隐时现，逗弄着行人欲罢不能，只想趋前揭开她神秘的面纱，一探究竟。

其时，我已经觉得走的有点远了，下的有点深了，隐隐有些担忧回程，但是谁也不愿功亏一篑。大家一鼓作气，走完了最后的0.6迈，成功地站到了火山锥的边缘。

平缓的火山锥体内是一个倒的圆椎体，红黑色火山岩风化的沙烁流泻而下，已经堵住了火山口，静静的，只有那火红的沙烁昭示着曾经的暴烈和能量。身处谷中，放眼望去，远远近近的火山锥，在流云变化中，不觉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地球的变迁，自然的变化，以百万年记，人类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个人呢？

兴奋感慨一番，一行人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山谷里随着流云漫步是多么浪漫悠闲？前提是如果我们不是在上坡，如果脚下的不是流沙，最最关键的是，如果我们不是在海拔近万尺的高山。

下坡时的一步加滑半步，轻松惬意，此时上一步滑半步，一半是无用功。抬腿变得艰难，心跳异乎寻常地加快，对回程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时间已经过了十点，热带的太阳渐渐发挥出她的威力，山谷中一无遮挡，很快便觉得力竭。

我们清点了一下存水，还好每人大概还有一瓶半。但是食物基本都在车上，因为没有准备长期抗战。稍作休息，一行人再度启程，只是队伍越拉越长，休息的间隔越来越短。等我们终于回到滑沙小道，路上已经见不到行人。计划谷底过夜的早已过去，下来随便走走的不会走这么远。看着越来越高的日头，如果一直拖延下去，水消耗完毕，会是一个怎样的境况，我不敢想。

我不动声色，一边鼓励同伴，一边调动起所有的脑细胞，紧急思考绝地求生状态下的应对策略。平时，在大家的眼中我是最柔弱的那个，一向都被戏称为黛玉。然而此时此刻，我意识到了真真实实迫在眉睫的危险，一下子全身心进入了应急求生状态。首先，保持体力。走一步滑半步吗？那就步子小一点，少滑一点。以我工科出身的观察力，我注意到这个下滑比例跟步长不是线性关系。同样，减小抬腿高度跟体力消耗也不是线性关系。这样走同样的距离，可以节省一些体力。其次，节省饮水，每次休息浅尝则止，杜绝牛饮。至于高山缺氧，只能深呼吸，减少说话和不必要的耗氧动作。我把自己的体会告诉了大家，大人们明显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并不多言，调整了队形，队伍开始默默地前行。

我想起了中学时期的长跑比赛，领跑的速度往往决定了整个小组的成绩。体力不济的，在前方有人带跑的情况下，即使是被动的，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前行。说来惭愧，想当初我可是有过1500米垫底的记录的。有身强体壮的男士殿后，我放心地走到了最前面，体力不错的两个孩子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三个人形成了整个团队的火车头。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把朋友们完好无损地带出火山口。

热带的阳光洒在干燥的，布满火山灰烬的小道上。早晨清新的空气此刻热烘烘的。拖沓的脚步荡起火山灰烬，吸进鼻腔里，肺里，仿佛也体验了一下火山遗留下来的灼热。两条腿从来没有这么沉重，只是在机械地迈进，一步一步，深呼吸，目不斜视，只求最小的消耗换来最大的距离。

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平衡，似乎保持着这个呼吸，这个步调，我可以一直走下去。很想知道擅长长跑的人们，过了疲劳极限之后，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进入过这种状态。

山路蜿蜒，我们一行八人常常相互见首不见尾。相对体弱的几人被交替护在中间，已免掉队。往往是后面的人实在走不动了，传唤前面的我们，才停下休息一阵，然后在火车头的敦促下再继续前行。

山谷中的云雾在烈日的照射下消散了不少，谷中的景物色彩不再鲜明，一律罩上了一层白花花的反光，触目皆如荒凉无边的戈壁沙漠一般，一片死寂。只有零星的银丝雏菊显示出生命的迹象 ，只是此刻也枯黄委顿。这，才是火山的真面目，终于在耀眼的阳光下袒露真容。

昔日该是多么暴烈的喷放，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火山盆地。多年过去，气焰虽已平息，余威仍在，隐于高山之巅，危机暗伏，不容小觑。无知的我们被一时的美丽和神秘所诱惑，忘却了危险，一头撞了进来，必然要承受鲁莽无知的后果。

时间已过午，汗水不停地流淌。估算着路程和剩余的水量，我们每次休息只能小酌几口，小憩片刻，毅然决然地起身前行。后面的队伍尽管想多休息一下，也不得不起身。长途跋涉，一鼓作气最重要，一旦懈怠，最终会丧失斗志。反正我的体质在这里是最差的，我能承受的运动强度，后面的人应该能跟的上。

终于在还剩下半瓶水的时候，火山谷的边缘出现在眼前。我们就像沿着一个大碗的内壁向上攀爬，天空被碗口隔断成完美的弧形。月牙也挂在天边，似乎在欢迎我们的归来。那一刻，我对井底之蛙有了真真切切的认知。好好的一个热带海岛的浪漫之旅，生生让我们弄成了极地探险。

我们带着劫后余生地激动跃出火山谷，回首谷内，又是一片云遮雾障。刚刚经历的一切仿佛一场梦。这场梦在最后一个小朋友骑在高头大马上凯旋而归时，终于有惊无险地落下帷幕，原来他们遇到了回程的马帮。一场无预期的冒险，终以欢笑结束。所幸无知者如我们，亦无畏。那年我们还年轻。

后记：

事后得知，Heleakala火山最高峰10023英尺（3055米），国家公园服务中心9740英尺（2969米）。Kalu’uoka’o’o火山锥海拔8146英尺（2483米），距离国家公园徒步路径入口处5英里（8公里），落差1600英尺（487米）。

我们从近3000米的高山之巅，步行4公里，海拔下降约500米深入火山谷地（路线图中红箭头处，距离谷底中心地带还有约三分之二的路程）。又从2500米高度，步行4公里爬回到位于3000米的公园入口，历时五个多小时。自此以后，朋友们再不相信我本柔弱，也是令我哭笑不得。

—2018年7月22日于凤岐宅

目录：

 陌上行人/凤岐宅

无知者无畏（下海篇）：
 Vieques（别克斯）胜利大逃亡

欧洲游记：
 哈里梅根-童话在延续·再游英伦(I)
 如果丘吉尔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

 布伦海姆宫，丘吉尔家族的兴衰

 牛津，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散文：

 清明，当归何处

 我等你，千年万年——珊瑚的歌
 你是我前世的思恋 七夕，我想触摸银河...

 思帝乡·归期

诗词：
 《七律·中元节》

 《鹊桥仙·七夕》

 《天净沙·邂逅》

 《踏莎行·秋》

 《少年游·燕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