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有的河流

眠云

我拥有的河流

每天下班回家的路线，正是河流入海的方向，傍晚，斜阳像散落的金子，潋滟在水面上。会有大眼睛的红蜻蜓低低的飞着，夏蝉藏在岸边的柳叶间，不知疲倦的叫着，杂草丛生的岸边，有三三两两的垂钓者，有稻田，有人畜共居的村庄。河水静静的流着，毫不理会岸边的事务，她还要与我一同经过两个闸道，才能汇入到黄海的水流中去。我想如果没有岸边的草木相随，没有云朵投下的影子，没有岸边行走的风景，没有草丛里的夏虫轻轻唱和，这条流淌的河水会不会感觉到寂寞，就像肉体，如果没有灵魂的陪伴，会不会只是一具空空的壳。

岸边的这条路，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路面不宽，顺着河流的走向而修建，河流自然而然就成为我每天必须经过的地方。这是一条普通的河流，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汹涌奔腾，她与小城共生共存，如同一根静脉，穿越了小镇的肌体。三十年前，我生活在别处，我没有遇见她，她是母亲家乡的河，母亲思念着的河。她的水面不宽，河滩平缓。现在，她的下游，河流入海处，古老的码头旁，黄海岸边的村庄里，我的家，就在那里。

早上，我背对着朝阳出发，傍晚，我又身披着满身的霞彩归来。河水作为滋养一方土地生灵的血脉，只顾默默的流向大海，舒缓从容的流经城市和村庄，每一片被河流洗礼过的土地，都会成为游子记忆中难以忘怀的故乡。我血液中奔流着我故乡的那条叫："乌斯浑河"的河流，但是，从我踏上这片土地开始的那一刻，我的生命中从此又多了一条叫"青口河"的河流。

我幸运，我是拥有两条河流的人。我北方的那条河流叫乌斯浑河，乌斯浑是满语，意为急流的河，也有人理解为凶狠的河流，我无从深入的探究。但我从小就知道这是一条写进历史的河流，八女投江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条河流上。记忆中的河流清澈干净，透明的河水看得见水里游动的鱼儿和河底各式各样的石头。炎热的夏季我们经常到河水里洗澡，拿一个空罐头瓶子，带条毛巾到河里捞小鱼玩，河流就是我们的水上乐园。河水欢快的在宁静的山谷中奔流。岸边野花盛开，草木丰茂，鸟鸣婉转，鸟雀的巢筑在高高的树上，小小的人儿想一探究竟，却可望而不可及。蜿蜒曲折的河流，汤汤不息的围绕着村庄流淌，灌溉着两岸的农田，滋养着我年少的梦。而今我已久未回过故乡，河上的石拱桥年久失修，断壁残垣。可我的记忆中，与河流有关联的一切依旧那么的美好，哪怕河床瘦弱，哪怕古老的桥面蒙上岁月的尘埃。

这就是河流的魅力所在，我在"乌斯浑河"一文中引用过十九世纪后期，英国文坛的奇才史蒂文生在他的游记中的一句话："世界上除了了优美的女性，好书和烟草，没有什么像河流那么可爱了"。我生命中流淌的两条河流，一条依旧奔流在山谷中，续写着八女投江的传奇故事，我的父老乡亲还居住在那里，在一条蜿蜒的河流旁，不知疲倦的守望那一片片丰盈的田野，延续着北方古老土地的传统习俗，春耕秋收，生生不息。

而我现在拥有的这条普普通通的河流："青口河"，作为小镇的母亲河，同样以她别样的风情奔赴大海，河流的下游是国家级的中心渔港，每年的五至八月是黄海的休渔期。几百条大大小小的渔船返航归来，整齐有序的停泊在港口里，旗幡迎海风而招展，欧鸟结对盘旋于水面，阵势甚美。渔民临水而居，靠水吃水。一年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水面上度过，渔民在大海里耕种着一年四季，三面朝水，一面朝天，渔夫每一次出海都是别离，而每一次靠岸却不是结束。渔业捕捞，古往今来风险性极大，辛苦不言而喻，每次出海捕捞，渔妇都要燃香祈祷，祈求观音菩萨或者龙王爷爷保佑家人"平安返航，满载归来"。

河流在一定程度上承载着岸边的文明与繁华，她像一部流动的历史，载入到史册中。流动的水，抚养着匆匆来去的生灵。在河水的柔波里，天光云影驻留，燕雀展翅掠过。而低吟的水声，往往被岸边的喧闹声掩盖，过往的车辆声，散养的鸡鸣狗叫声。岸边纳凉的人们，坐在随身携带的小凳子上从家长里短，到时事政治，再到中美贸易大战，流水一般不知疲倦，小康生活带来的喜悦于滔滔不绝的谈笑风生中溢于言表。

除非你是岸边那个涉水而来的女子，于蒹葭苍苍中的佳人，正应了临水照花人的意境里去。俗世里的人们，为生活忙着奔波，有谁会在意一条河流的走向，有谁会为了听听河流柔柔的水声，而前往绿柳照影的岸边，有谁还会拿起笔墨描摹一条河流的颜色。曾经住过的村庄，成为心灵的归属，曾经拥有的河流，依旧在血管中奔涌。离开，怀念，记忆，乡愁，岁月翻滚江河，山水不曾老去。

如果你拥有一条河流，那么别让你的河流空到只剩下一个虚幻的名字。回到你拥有的河流旁，黄昏的光线斜斜的从西边的天空落下，柳枝婀娜低垂，芦苇摇曳生辉，就这样静静的呆在河水边，忽略尘世里其它杂乱的声音，四周只有自然流淌的水声，低低的轻轻的，亲吻着你的耳鼓，你吹着潮湿的河风，看着从容不迫的河水，缓缓的坚定的流向大海，炎夏正盛，河水正暖，河水洗刷过的内心，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宁。

眠云于2018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