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在我记事时父亲已经开始学习放电影了,听说在这之前是在海努克一所小学当体育老师,后来搬家了,也就不当老师了,那时父亲每月的工资是18元,养活一家人很难,可是他却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一有空就和别人玩髀石,而母亲也会在一旁围观,那时候的爱情可能是用如影随形来表达的吧?父亲是跟县上来的放映队学习放电影的,最初是他们要找一个维文翻译,而父亲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跟了一段时间父亲就喜欢上了放电影,开始学习放电影了。放映队的叔叔阿姨都是锡伯族,他们在一起时说的话叽里咕噜的我们听不懂,但他们对人很友善,对我父亲也好,他们在一起聚会会带我去,吃很多他们从县城带来的东西,我那时候真的好快乐。后来,放映队的叔叔们不再来了,父亲承包了放映器材,开始正式在乡村放电影。</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font color="#808080"> 和我家隔着一条河就是电影院,说是电影院,其实很简陋,只是一个土打墙的场地,有一扇简易的门是用来卖票的,场内没有椅子,看电影的人都是自己从家带小板凳,有些年轻人不想买票趁人不注意就从墙外翻进来了,小孩子不用买票,稍大一些的也会浑水摸鱼,跟在大人后面挤着就进去了。干完农活的老百姓最快乐的事就是一家老小一起去看电影,每到夕阳西下,妇女们吆五喝六,带着孩子,提着小板凳就往电影院赶,而我沾了父亲放电影的光,会每次都提前知道放什么电影,借此在小伙伴中间炫耀,他们都很佩服我,每天一见到我就会追着问,而我也会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听。</font></h1> <h1><font color="#808080"> 我去电影院一般不怎么看电影,主要是看电影时父亲会因为拗不过我给我买好吃的,还有就是喜欢看那些看电影的人,形形色色,最忘不了的是那些维吾尔族妇女,她们边看电影边嗑瓜子,我不知道她们怎么会那么神奇,嗑出来的瓜子皮不会直接掉在地上,而是在嘴唇周围堆积,堆到很多的时候她们才用手拿下来放到食品袋或报纸里,我也照着她们的样子嗑瓜子,可是每一个瓜子皮都会直接掉下来,无论我怎么努力,它们也不会在我嘴唇边停留一会,于是,我更加凑近嗑瓜子的人跟前,看他们如何变戏法一样把瓜子皮沾在唇边,始终因为电影院光线暗而没看清,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好久,最后还是妈妈告诉我,我才知道是她们唾沫多,用唾沫沾瓜子皮的,我再努力去尝试还是失败了,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太小了,唾沫不够粘,不够多。</font></h1> <h1><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很多时候看一会电影,东西一吃完我就睡着了,都是父亲在电影结束后背我回家,但我在看《小兵张嘎》、《地雷战》《地道战》时绝不会睡着,还有《岳家小将》无论看过几遍,再看时我都会精神饱满,一个盹都不打。这种情况下,在回家的路上还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事,那些看完电影的青年男女很多都成双成对地在河边草地上游戏,有的一对一对窃窃私语,有的三五成群点燃篝火,唱歌跳舞,很热闹。走过他们身边时父亲都会拉着我快走,而我很是好奇,想看看,想听听,父亲挽起裤腿背着我趟过河再上个坡我们就到家了,到家睡意全无,我会偷偷叫上二哥陪我去河边,看对面的人们究竟在干什么,二哥很坏,会往河里丢石头,给别人身上溅水花,立刻就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和男生的呵斥,二哥飞一般地跑开了,我也紧随其后,跑到家心还怦怦直跳。</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font color="#808080"> 父亲开始放电影后我们家条件就好一些了,姐姐在洗爸爸衣服时会从口袋找出很多钱,一分两分五分的都有,每次姐姐都把钱据为己有,我也很想给爸爸洗衣服,但姐姐不让。父亲对电影很痴迷,每部片子都是他从30多公里的县城用自行车驮回来的,很辛苦,但是他却很快乐,记的有一次父亲骑车驮着我和母亲一起去县城拿片子,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记忆里那天很冷,我们仨在一个商场转悠,母亲要买一些日用品,我就站在橱窗外看洋娃娃,那些洋娃娃真可爱,会眨眼睛,躺下眼睛就闭上了,拿起来就会睁开眼睛,我喜欢极了,可是父亲没有要给我买的意思,我就那么看呀看,过了好久,我身后一个人走开了,我以为是父亲就跟着出了商场的门,走出很远才发现根本就不是父亲,再返回商场他们已经不见了,我疯了一样跑出商场却没有他们的影子,我就顺着一条大路去找。</font></h1> <h1><font color="#808080"> 在路上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了好东西,哇,有好多香烟纸和糖纸,这在我们那里可是很稀有的,小伙伴们会经常在一起比谁收集的多,谁的花色多,这下我可高兴了,我也不急着找爸爸妈妈了,就边走边捡,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老大爷,他蹲在桥边,面前放着三个白布口袋,里面装着沙枣、花生和瓜子,我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我手里捏着东西,以为我要买他的吃的,就把手伸过来,我把捡来的香烟纸递给他,他摇了摇头说这个不能买东西,我正要离开时,他把我拉到身边,往我口袋里装了一些沙枣,然后示意我走,我就吃着沙枣继续找爸爸,后来究竟是谁找到谁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而那个洋娃娃的梦想和对卖沙枣的老人的怀念却不曾磨灭。</font></h1> <h1><font color="#808080"> 县上到什么新片父亲会第一时间去驮回来,放给老百姓看,所以,父亲在人们眼里是个大好人,有威望,受人敬重。后来家里有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也是我们乡里的第一辆,那也是为了方便人们看电影,以前父亲只在乡电影院放,可是一些村离得很远,那里的村民们强烈要求父亲去给他们放电影,于是,父亲就凑钱买了拖拉机,成了流动放映队。</font></h1> <h1><font color="#808080"> 到哪个队放电影,那里的人就像过年一样,小孩子们早早守在村口,看到父亲的拖拉机他们就欢呼雀跃,追着拖拉机跑,父亲也受到村民们的热烈欢迎,我和哥哥姐姐则会神气活现地站在车斗里向他们招手。到地方了,父亲忙着安置放映机,挂银幕,我们则和当地的小朋友做游戏,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好不热闹。印象最深是去乌鲁克村,那里有我的外婆和舅舅姨姨们,每次去之前他们就早早占好了有利地势,因为是父亲去放电影,他们就像皇亲国戚一样得意,也就没人和他们争靠前的位置了。那个村因为种植着大面积的水稻,所以蚊子特别多,也特别大,看电影的人就在场子周围点上一堆堆半干半湿的草,用来熏蚊子,即便那样,蚊子依然像电影里日军的飞机一样密密麻麻,猖狂极了,可是看电影的人却不会因为蚊子多就离开,直到电影放完他们还是意犹未尽,不肯离去。</font></h1> <h1><font color="#808080"> 父亲非常爱惜他的放映器材,只要闲下来他就会精心维护、调试,而且不让我们几个靠近,生怕我们会弄脏弄坏它的宝贝。他有好多相关的书籍,并把这些知识烂熟于心,从来没有因为机器故障而中断放映,到别村放映之前父亲会细致地检查设备,并把他们层层包裹,在车厢里垫上厚厚的麦草,不让它们受一点委屈。</font></h1> <h1><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父亲一干就是十年,后来因为进到政府当翻译才把这个工作转给了他的徒弟,就要离开相伴自己那么多年的老朋友时父亲的不忍和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对徒弟也是千嘱咐,万叮咛。那时我家已经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许多人因为父亲不放电影了就不去电影院了,转而来我家看电视,每到这时电视机就被搬到院子里,从这里大家知道了《西游记》、《霍元甲》、《射雕英雄传》认识了费翔、毛阿敏、韦唯……后来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再也没有人来我家看电视了,电影院也因年久失修倒塌了,后来拆除。</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前几年父亲从政府退休转入老干支部,闲暇无事,每天就和一帮老头下象棋,打扑克、养斗鸡,种菜园,也常常感觉郁闷。正值这时县上为配合文化下乡活动给乡里配置了新的放映器材,乡里因为没人能放就找父亲去,父亲欣然答应。那天是多年后父亲又一次放电影,虽然是新设备,但却难不倒他,看了说明书一下子就摸清楚了放映程序。下午,我们学校还没放学,父亲他们就开始在学校对面的小操场上忙活,在两棵树间拉起银幕,搬来桌子,放好设备,就等天黑了。</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font color="#808080"> 忙了一天的老百姓路过这里,匆匆一瞥就离开了,孩子们在操场中间窜来窜去,对电影充满了好奇,我下了班径直往家里走去,父亲叫住我说过会来看电影,我含糊答应,其实压根就没想去看,宁可躺在沙发里翻遥控板,也懒得出去了。天黑了,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到操场上,没人搬小板凳,可能只是来瞧瞧热闹吧?电影开始了,透过我家窗户看得到银幕,听得到声音,放的是《黄河绝恋》,是我渴望已久的影片,于是,我就爬在窗户上看,比起那时候的电影声音清晰多了,色彩也更逼真,而看电影的人再也找不到那时候的认真了,电影没演到一小半,场上的人就少了许多,是啊,谁愿意在外面给蚊子做夜宵啊,人们也没有在场边点火熏蚊子,可能是懒得点,也可能都抹了花露水了吧?到了下半场时场上就剩下了父亲和另外两个老头,我跑出去对父亲说收了吧,你回去休息。父亲默默站起身,向影片凝视了好久,关上了机子。</font></h1> <h1><font color="#808080"> 看着他悻悻地收拾放映机,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那些过去的岁月也许在他记忆里更加清晰起来,我也似乎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鸦雀无声地观看《上甘岭》《冰山上的来客》《白毛女》······他们期待父亲放完一场再放一场,看完一个故事再看一个故事。从那天起父亲没有再去放电影,那天对他来说是个殇,我们再也不曾在他面前提起电影,那些属于他的快乐和辉煌已经被历史前进的车轮湮灭,我的父亲将守候一个长长的回忆,那些回忆里有他奋斗的身影、微笑、掌声。影片、放映机、电影院不会尘封,将会在父亲和我们的记忆力历久弥新……</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