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最忆是资兴

湘华

沈从文说，我走过无数的桥，看过无数的云，喝过无数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 ——题记  

2009年至2011年，我有幸以半客居兼半主人的身份在资兴工作和生活了两年。与资兴小城的相遇，是我人生旅途中一份美好的情缘。这份情缘，不似徐志摩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康桥恋歌，也不是台湾诗人郑愁予笔下过客匆匆来去的美丽错误，它是深藏在我心底，时常遐想，时常梦里重逢的桃源处子。

资兴，当地人自豪其"资源丰富""百业兴旺"，其中暗寓"资兴"二字。而在我，她是"滋兴"----这是一个可以滋养高雅兴味和脱俗性灵的小城。

资兴，适宜言诗

袁伯霖是歌唱在本土的知名诗人，他在《诗城资兴》中写道："倘佯在这资兴的青山绿水中，每一脚都能踩出诗的遐想，诗的浪花。"资兴有山有水有岛有洞有庙，到处是大自然抒写的诗行与诗篇。行走在资兴，即使从无作诗的雅兴，你也会拾到诗的种子，闻到诗的芬芳。

清代康熙年间诗人耿念劬路过此地，留下诗云："嫩绿新莺剪剪呼，高峰长涧入云孤。不知驿路行多少，错认全身在画图。"乾隆年间广东诗人凌鱼留诗猴古山："深林穿仄径，幽涧飞银涛。雨意收巫梦，禽声带楚骚。"更让资兴人骄傲的是，从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城，走出了一位天生丽质的女诗人作家----白薇。在上个世纪30年代，她如一株清新淡雅而坚韧的小草，抗争着凄楚的命运。乱世风华，她用炙热的才情描绘人间万象，倾吐诗的缠绵。今日小城的秀流公园，就是因纪念她的出生地而得名。

如今的资兴仍四季赋诗。暮春，穿行林木清幽的猴古山，峰回路转，有水声潺潺，不绝于耳。原来这儿有一个瀑布群落，远见飞泉瀑布，如不着衣衫的群童嬉戏、跌撞于青崖之间，溅起层层水雾。又仿佛不知名的仙女织就幅幅白练挂在青峦翠岭的屏风上。素不擅诗的我，一时也即兴诗来："流泉似练映青山，闪在层峦叠嶂间。薄雾挽来笼织女，娇羞半是半幽闲。"初夏，漫步回龙山，山顶盛开的杜鹃花深红艳紫碧绿，它们在举行盛大的花展，迷人惑人媚人，看花人看花了眼睛，只怕也看花了心神。"回龙望日"为资兴古八景之首，晴明之日，登回龙峰眺望，但见东江湖云蒸霞蔚，红日冉冉升起，正是"千层潮水全飞白，一道火云相送红"的景象。仲夏，从青腰或连坪上与桂东、炎陵相邻的八面山，其巍峨磅礴自是撞人眉睫，震人心魄。若是好风好日，遇着了云海，八面山的奇峰异水、群峦叠嶂、峭壁悬崖一下全沉浮在浩瀚的云雾之中，人感觉仿佛在天庭仙界上游走，免不得会想起古人"坐看云起时""山在虚无缥缈间"的妙句。

资兴，适宜作画

东江下游，因为梯级开发，孕育了一条小江，俗称小东江。在中国浩大繁芜的江河家族中，小东江真算得上是不见经传，其名也就小了，但你对它却绝不可小看。小东江水不但异常清澈明净，由于特殊的地理地貌，它亦复多彩多姿。夏秋之际，晨暮之时，小东江时常云雾缭绕。那神奇的晨雾，使江畔的山峦就像沉睡中的天上仙女，云雾随着她温柔的气息流动，时而浓掩密卷，如混沌未开；时而缥缈轻盈，似轻纱飘拂。你伫立江边，会完全忘了云雾之下还有水流，仿佛在警幻仙子的引导下来到了一个"人迹稀逢、飞尘不到"的仙境，身不由己地飘飘欲仙起来。

只待一阵阵微风轻掠，蒸腾飘逸的白雾随风而散。一帘幽梦醒，眼前如一座变幻的舞台，背景换成了清朗明秀的山峦、错落有致的林木、柔情荡漾的碧波，它们与一湾清亮的小东江叠合成动静相宜的佳境，如一幅唐风宋韵的"淡烟流水画屏幽"的水墨长轴，尽显中国传统水墨丹青的意韵。山峦远处，朝阳已然升起，如雪的雾精灵仿佛得到了力量，挣脱江水的怀抱，一点一点地融入到蓝天里，水天之间，成了浮光跃金的世界。

此时，你只能叹自己手无丹青妙笔。不过现代的数码技术稍许满足作画不成的遗憾。看，江岸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家们，早已三五成群，守候多时，此刻把画图纷纷嵌入了他们镁光闪闪的镜头。

资兴可以作画处远不止小东江。时逢春夏，泛舟东江湖，两岸丛林掩翠，湖中绿岛拖蓝，蓝天白云相依，不时有快艇从身边驰过，在天蓝色的湖面划过一道道灵动的长龙，溅起一阵阵水雾和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如果溯源而上，行至水穷处，抵达"中国生态旅游第一漂" ----东江湖的上游，那又是另一番景致。东江漂流以其滩多浪急落差大、水碧石怪鱼奇两岸森林植被佳而闻名。其他如巍峨的东江水库大坝，突兀奇特的东京寨，群峰竞秀的天鹅山，莫不演示着"一步一景、步步皆景"的画境。

资兴，还适宜养心

长达百余公里宽约十公里的东江湖，人称半个洞庭。洞庭浩荡在湘北，它汪洋在湘南，因而有"南洞庭"之美誉。在东江湖中，有一小岛，称为"兜率岛"。小时候看《西游记》，记得有一兜率宫，那是太上老君的住所，觉得"兜率"很玄幻神秘，却不知含义。来到兜率岛，资兴的同事告诉我，"兜率"是佛学常见词汇，意为"上足、妙足、知足、喜足"，即"知止满足，天人享乐"。传说太上老君在此处炼丹服丹，于是他赐名"兜率"二字。如此一来，"兜率"更是有养性怡情、启迪心智的寓意了。兜率岛上的兜率寺，原在渡头乡东江岸边的山腰，现在却是峙于水湄的高处。不过，除了寺后的迂回曲折的溶洞仍在召唤络绎不绝的游人，兜率寺里原来供奉的神灵都不知云游到何方去了。如今只剩下高瞰东江湖水的寺门和临湖而新筑的"揖石轩"遥遥相望。揖石轩左右侧有一幅楹联，上联为"揖石轩轩窗揖千环翠碧"，下联为"兜率寺寺门兜一捧汪洋"，朋友告诉我乃是当代作家李元洛多年前来游时所撰。此联巧妙地将"兜率"之"兜"活化为形神毕现的动词，与"揖"两两相对，珠联璧合，顿时妙趣横生。无论是"千环碧翠"，还是"一捧汪洋"，一旦揖得窗前或是兜得门外，湖山的美景与文字的魔方都不免令人心旷神怡。行至洞中，即使是酷暑，也觉清凉逼人。洞中似有瑞气祥云，生发出清净意蕴，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了"文殊道场、清净世界"，让人心肺如洗，遐想无尽。

资兴山水禅意处处。周源山自古以来便是禅林佛地，中外佛教界最具盛名的"无量寿佛"全真便诞生于此。全真俗姓周，终身修佛，广纳弟子，享年132岁，曾被唐朝三代皇帝赐封为"无量寿佛""相山祖师""万相主人"。我刚来资兴工作的那年5月4日，正逢修复的寿佛寺开光。那天的开光仪式由省佛教协会会长圣辉大法师主持，但见紫烟袅袅，钟磬声声，法相庄严，殿堂肃穆，上万香客在群山环抱、翠竹相拥的唐式风格的寿佛寺中聆听布道。我以为这不仅是一种宗教仪式，更是一次心灵的净化和洗礼。还有回龙山上的回龙寺，相传是古南岳的发祥地，据当地人说是极好的静心之所。前几天，听资兴来的朋友说，资兴正引入瑜伽与水文化相融合的概念，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可持续发展，致力于将资兴打造成中国瑜伽第一城。"瑜伽"强调以动养静，以静养心，当养心的瑜伽邂逅养心的东江湖，可谓天人合一，相得益彰，想来资兴人已深谙山水养心的妙谛。

两年间，我走遍了水清山幽、岛奇雾迷、鸟鸣林静的资兴山水。这水的家园、山的仙境、佛的故里，迟慢了我匆忙的脚步，清净了我浮躁的心灵。在宁静祥和中，我时常聆听到自然纯粹的乐声，享受到返璞归真的生活。

日月不居，离开资兴转眼又已两年了。这些年，我朝拜过壮丽的天山，饱览过神奇的九寨，领略过苍茫的戈壁，留连过温柔的水乡。然而，很多梦境，我却是在资兴度过，万水千山，只有资兴最是令我悠然回想。在百丈红尘里，在冗杂喧嚣的城市中，她常常不请自来我的心上眉尖，百回千转。那儿的江，低眉莞尔，秋波流盼；那儿的雾，缥缈缠绵，恍如仙境；那儿的山，青翠葱茏，生机勃勃；那儿的岛，淡定自在，安详知足。

 

无论似水韶光，也无论华年易逝，她总是我心中永远不老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