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弥河公社赤涧粮管所大门紧闭,沿益羊公路向南向北缴公粮的队伍早就排出了二里地,粮所后头一排最长,一直排到梭庄村,足足有五里地,因为这一排是弥河沿岸村庄,村子又大,人口又多,一片大平原,水浇条件好是弥河公社的皇粮产区。</b></p> <p class="ql-block"><b> 这是过去农村最主要的搬运工具——小推车。具体诞生在何年何月,不知道,大概是从诸葛亮木牛流马演变过来的吧。早先年间是叫大车子,前后两人共同操作,车盘平,整个轮子在车盘下面,前头两根平行的车把,得有一人拉着,主要是把握平衡;后头一人用力推,两车把外射状的。两人得是一等一的壮汉,又必须配合默契,否则寸步难行,使用的是木制轮,用铁皮包裹。这大车子运量不大,累人,难把握,不好掌握,所以一个村子也就有那么几个人能用大车子的。</b></p><p class="ql-block"><b> 后来的小推车就是这个样子了。两个篓子,叫粪篓,主要是往坡里推粪,再往家捎土垫栏,故而得名吧。铁质轮毂,胶带,一人推车,自由活动,比大车子先进多了。这粪篓平时用处可多了,未进仓前的所有粮食,家里的乱七八糟,过年杀口猪,都用它盛的。</b></p> <p class="ql-block"><b> 这摊场晒麦子可不是一件简单事。过去又没有水泥地,都是老早就压好土场园,在上面把麦粒摊得最薄,不停的来回翻晒。翻麦子更得技巧啊!拿推耙贴麦子厚处的一半推翻过去,关键得把握好分寸啊,麦粒打几个滚是依旧的,要不,就是翻不匀和,干湿度不一样缴公粮就打不住等。</b></p> <p class="ql-block"><b> 过麦的时候,只要你还没有死,能爬起来活动的人都得上坡。割麦子的滋味,只能把他写成一篇诗了。</b></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公鸡还没叫呢,邻居几家就都被父亲喊起来,一人一辆小推车,我跟父亲各推400多斤麦子,各家各户共有十几辆小推车吧,铺下身子朝粮所拱去。心里还一直埋怨父亲呢,也不叫多睡点。这天一放亮,回头看看那五里车龙,心里又暗自庆幸多亏起来的早。</b></p><p class="ql-block"><b> 八点钟,粮所大门打开,慢腾腾的一家一户的收着粮食。我们是过半夜出发的,一路走来12里地,步步爬高,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推400斤麦子,一不留神就可能倒回车,轻则人仰马翻,重则伤筋动骨。推车子爬崖头,得外搭袢,要目视前方,眼瞪铜铃,憋气努腮,两腿蹬地。一双破烂黄球鞋早早的打好鞋袢子,双脚落地要稳当,车把拤稳,把好车头,弓身驼背,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往前拱着。历经两个小时方才赶到赤涧粮管所。</b></p><p class="ql-block"><b> 多亏起的早啊,前头才有十几辆装满公粮的车子。老饭时了,怎么还不见前头缴粮的动静呢?只看到很多后来者扛着粮袋缴上公粮出来,仔细一打听,原来人家都是大队干部家属或者是他们沾亲带故的亲朋好友,干部们都跟粮管所领导和工作人员熟悉啊,托人找关系,帮忙早过秤,早点完成公粮任务早点回家啊!嗐,没办法了,谁叫咱祖孙八代贫农,连个公家人都不认识呢。只好拿出自家捎来的煎饼,就着葫芦里带着的凉水,先填饱肚子再说。</b></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 这是包产到户后的情景了,大集体时是啥样,说起来鼻涕早就流了一大把了。</b></p> <p class="ql-block"><b> 当时去赤涧粮所缴公粮的真实情景。</b></p> <p class="ql-block"><b> 每年过麦,只要你爬得动的老人也是能帮一把是一把,没有一个闲人子。</b></p> <p class="ql-block"><b> 人驾排子马驾檐,该活十年活八年!把人都当成牲口使了,你还想咋呢!</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终于挨到缴公粮的大磅秤边了。太阳当空照,汗水劈头浇,只好拿披(Pei)布擦了又擦。</b></p><p class="ql-block"><b> 看那等着过磅秤的老农民们,为了讨得粮所人员的欢心低头哈腰,挤破脸皮的笑着,有人拿出八分钱一盒的“勤俭”牌香烟,抽出一棵递过去,过一会儿再递一遍烟,过磅员秤台上已经满满的都是了。你再看那过磅员,还真是沉得住气了,自己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一毛九一盒的大“丰收”,猛吸一口,慢吞吞的吐着烟圈。仿佛告诉你,你这一棵“勤俭”烟不顶用。</b></p><p class="ql-block"><b> 看那悠闲自得的样子就像在欣赏一副动态的《清明上河图》。另一个工作人员手拿半庹长的尖铁利器,猛然刺向装满粮食的口袋,迅速拔出,倒在手心一把麦粒,放两颗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原来是在检验麦子的干湿度啊。</b></p><p class="ql-block"><b> 这时候,你再看这时的缴公粮的人更加的微笑着,不住口的说着一辈子也说不了的好话,更加的点着头哈着腰,一脸的谄媚,满嘴的黄牙,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话说尽。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验粮人的脸,心底咚咚打鼓,胸口噗噗乱跳,就怕他说出半个不字,那就得回家重新再晒,重新扬场,地里的活全都耽搁了,那可就等于过了两次麦啊!</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 这是今天的回忆,看起来很轻松的</b></p> <p class="ql-block"><b> 看着壮汉和验粮员吧</b></p><p class="ql-block"><b> 一个是敞开心怀心甘情愿的白白送;一个是仔仔细细,斤斤计较的查。</b></p><p class="ql-block"><b> 嗐!真的是欲哭无泪啊😭😭</b></p> <p class="ql-block"><b> 嗨!谁叫咱还喘着口气呢!干吧</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同去的我们几家都是邻居,为得是大家伙帮扶着干活,缴公粮,人少了不行,人弱了更不行。当我们的粮袋抬上磅秤的时候,只见那悠闲的过磅员,吐了一口悠闲的烟圈,说了一声:下班!中午得午睡。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也跟着拍拍屁股走人了。</b></p><p class="ql-block"><b> 我心里那个悔啊!父亲他们大人咋不知道买盒“勤俭”烟送给人家呢?心里那个恨啊!我亲眼见一家人全在场园里忙着晒麦子,摊得薄薄的麦子不一会儿就去翻一遍,连着晒四个旺毒的太阳,生怕来缴公粮打不住等级。装口袋的时候,家中的女人都是拿着簸箕把掠得干干净净,晒得嘎嘣脆的麦粒连簸带筛外加嘴吹,选那最干净最饱满的麦子装袋子缴公粮的,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啊。</b></p><p class="ql-block"><b> 等装好公粮,哪家也就剩不下多少麦子了。我有一家邻居,家里最困难,庄稼种得差,缴上公粮剩下的麦子掺杂着杂粮好歹能撑到年底,一到春暖花开,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只好端着簸箕挨家借粮。</b></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太阳早就偏晌了,粮所工作人员头戴遮阳帽,抹着惺忪的睡眼,剔着缺口的黑牙,各人举着泡着两片干烘子的大大的茶缸,一手提着暖水壶,颤悠悠的坐到硕大的太阳伞下。</b></p><p class="ql-block"><b> 我们几家迅速的做着人抬肩扛过地磅,再把粮食扛进仓的机械动作。就差一家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呢,这家就被卡在那儿了。说他家麦子不够干净,得挪到边上重新拾掇,要不就回家再另拿好麦子来补缴。肯定是去拾掇啊,总比弄个二来来强。</b></p><p class="ql-block"><b> 于是大家缴上公粮,齐心合力帮这一家,把粮食抬到一架硕大的吹风机旁,俩人摇动吹风扇,两人抬麦子口袋,一人往大仓里倒粮食,俩人接住吹干净的麦粒,再装袋子,分工合作,只盼着快点完成缴公粮的任务。那鼓风机的劲头也太足了,很多不算饱成的麦粒都被吹了出来,夹杂在吹出的麦糠里头,这不白瞎了么,主人家又拿空的粮袋连糠收回,拿回去自己家人吃吧。</b></p><p class="ql-block"><b> 如此这般,一番踢天弄井,日头早就偏西,装好袋子再回去央求过磅的那家,先让给我们过秤,我看着父亲率领着二十几个壮汉,再陪出上百倍上千倍的笑脸,跟收粮过磅的粮所人员说尽了好话,总算过关了!正如胡屠户捏着范进递过来的钱一样,低头哈腰,千恩万谢“好好好,是是是”说了一万遍,心里虽然憋屈,脸上早就笑成了饱含露水的二十几朵苍老的菊花。</b></p><p class="ql-block"><b> 要知道这些三四十岁的农村壮汉,只要有一个露出不情愿的脸色,那可就不是重新拾掇粮食这么简单了。</b></p><p class="ql-block"> </p> <p><br></p><p><b> 接下来的事情可就简单多了。过磅员打白条,条子交给大队长,村里留作“三提五统”的一部分,回家还得每人再补缴百十元,甚至几百元,才能补齐这提留款额。</b></p><p><b> 于是各家收好各家的干憋的粮袋,跟早晨来时的老棉袄打成捆,牢牢的栓在小推车平脊上。我走在最后,看着他们黝黑放亮的铁一样的脊梁,背对着夕阳,不时反过刺眼的光芒,踏着自己长长的身影,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觉一股难言的心痛卡在嗓子眼,两滴辛酸泪伴和着汗水打落在脚面上。</b></p><p>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几年后,在音乐课上老师绘声绘色,入情入理的给我们讲解那首著名的笛子独奏曲《扬鞭催马送粮忙》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总是泛出那次随父亲缴公粮的情景,心里话:这个作曲家肯定没去缴过公粮,由他猛吹吧!</b></p><p class="ql-block"><b> 倒是那组更为著名的,四川人搞得泥塑《收租院》,我觉得更是逼真。那大斗进,小斗出的家什,那里面的斗,升,筐,瓢。推得车,拉得纤,特别是那人物的形态,收粮人的悠闲自在,推车汉的虎扑状的用力,喂奶妇女的憔悴无奈,更有那硕大的鼓风机,无一不栩栩如生,逼真极了!</b></p><p class="ql-block"> </p> <p><br></p><p><b> 一年一度最繁忙的缴售公粮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几个月后的秋季公粮任务主要是缴大豆,花生,还有西部山区的山果,不过,那时缴公粮的规模就小多了。随着这轰轰烈烈的夏季征粮任务的完成,各个村庄一场更加残酷的征收”三提五统”运动又展开了。</b></p><p> </p> <p><br></p><p><b> 缴公粮,当时口号叫“踊跃缴售爱国粮”。自打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以来,年年如是,周而复始,从未间断过。缴公粮的社员也从未拿到过一分钱的报酬。公社驻队干部和公社从各有关部门抽调的人员组成的征粮收提留工作队以暨各大队各生产队大大小小的干部们,未及麦子黄稍便家家户户下起了催粮单子,他们走在村里大街上还真像个人物,个个耀武扬威,趾高气扬,吆五喝六,横眉竖眼,那气势,每家每户都像是上八辈就欠他们一样,没人敢说个不字。“种地不纳粮,牵着脖子上大堂!”这句当时干部门的口头禅也就成了当地社员自认命贱,生来就是种地纳粮的“庄户孙”命的最好托词。弥河公社纳粮最多的年份是1976年,我村当时有600来口人吧,人均地亩数1、2亩,包括河滩地那不长庄稼的都算在内。全村上缴爱国粮22万斤,是驻大马山部队用军车帮着送的。秋后结算,每人剩下不到一百斤粮食,大部分被生产队留作社员出伕学大寨,整修大寨田的集体用粮,每家分不到一百斤麦子,有的只能用簸箕端回家。上级来村收提留最多的年份是1996年,我村每人收到602块钱,把上缴的公粮折算成人民币,每人还得再上缴400多块钱,当时没有挣钱的门啊,只能是创大窑,装砖卸砖,推土卡胚,还有的干点零星的小建筑,这些活都是要命的活,只能是最棒的劳力才能干的,就算一个棒劳力拼死拼活干一天也挣不到10块钱的。你核算一下,家中人多劳力少的户,这上千块,几千块的钱的提留怎么拿得上?!于是 ,那征粮收税的工作队就派上用场了,每逢收提留的时候村里不时的传来杀树,拖树的“咚咚”声,牵羊,赶猪的“吱吱”声,挖粮食,夺袋子的“嗷嗷”声,混合着老婆哭,孩子叫的“嚎啕”声,此伏彼起,一直闹腾到年底。</b></p><p> </p> <p><br></p><p><b> 从公元前594年,鲁国“初税亩”开始的按地纳粮的政策到1958年,随着人民公社化的开始而结束,实行人民公社制开始按人头纳粮,基本是逐年加码,人均8分地,亩产600斤,才480斤粮食啊,只是上缴公粮就得180斤了,缴粮过后每人每天剩下0、8斤小麦,你可以想象,够吃的么?不用说种地投入的化肥,水浇,人力了。就这样,还得每人再拿五六百元的提留款,你就是把夏秋两季粮食全卖了或许刚刚够缴提留的,那你吃啥呢?还得活啊!2002年县政府宣布不再征收爱国粮了,弥河公社(镇)还仍然继续又再坚持缴公粮一直到2005年冬天。只是这四年不再叫公粮,也不叫爱国粮了,叫议价粮,也就是能给社员现钱了,只不过这粮食钱还是被村里收去充当一部分提留款罢了。2005年底,党中央宣布从2006年一月一日起,全国不再征收公粮,不再征收农业税和各种农林特产税,免除农民一切提留款项。即便如此,弥河公社(镇)还保留了一项一事一议款,每人近30元呢!这项一事一议款三年后才在弥河大地绝迹。</b></p><p>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缴公粮”这一在中国大地上坚持了2600年的,套在中国农民头上的沉重枷锁终于被彻底砸烂了!“踊跃缴售爱国粮”这一光荣而伟大的名词,在新中国大地上生存了48年,寿终正寝,从此进入了历史博物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戊戌六月六日深夜于抱月斋.心亮</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抱月斋夜话—— </b></p><p class="ql-block"><b> 缴 公 粮</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2018.06.06</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b><b style="color:rgb(1, 1, 1);">文/心亮</b></p><p class="ql-block"><b>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弥河公社赤涧粮管所大门紧闭,沿益羊公路向南向北缴公粮的队伍早就排出了二里地,粮所后头一排最长,一直排到梭庄村,足足有五里地,因为这一排是弥河沿岸村庄,村子又大,人口又多,一片大平原,水浇条件好是弥河公社的皇粮产区。</b></p><p class="ql-block"><b> 公鸡还没叫呢,邻居几家就都被父亲喊起来,一人一辆小推车,我跟父亲各推400多斤麦子,各家各户共有十几辆小推车吧,铺下身子朝粮所拱去。心里还一直埋怨父亲呢,也不叫多睡点。这天一放亮,回头看看那五里车龙,心里又暗自庆幸多亏起来的早。</b></p><p class="ql-block"><b> 八点钟,粮所大门打开,慢腾腾的一家一户的收着粮食。我们是过半夜出发的,一路走来12里地,步步爬高,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推400斤麦子,一不留神就可能倒回车,轻则人仰马翻,重则伤筋动骨。推车子爬崖头,得外搭袢,要目视前方,眼瞪铜铃,憋气努腮,两腿蹬地。一双破烂黄球鞋早早的打好鞋袢子,双脚落地要稳当,车把拤稳,把好车头,弓身驼背,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往前拱着。历经两个小时方才赶到赤涧粮管所。</b></p><p class="ql-block"><b> 多亏起的早啊,前头才有十几辆装满公粮的车子。老饭时了,怎么还不见前头缴粮的动静呢?只看到很多后来者扛着粮袋缴上公粮出来,仔细一打听,原来人家都是大队干部家属或者是他们沾亲带故的亲朋好友,干部们都跟粮管所领导和工作人员熟悉啊,托人找关系,帮忙早过秤,早点完成公粮任务早点回家啊!嗐,没办法了,谁叫咱祖孙八代贫农,连个公家人都不认识呢。只好拿出自家捎来的煎饼,就着葫芦里带着的凉水,先填饱肚子再说。</b></p><p class="ql-block"><b> 终于挨到缴公粮的大磅秤边了。太阳当空照,汗水劈头浇,只好拿披(Pei)布擦了又擦。看那等着过磅秤的老农民们,为了讨得粮所人员的欢心低头哈腰,挤破脸皮的笑着,有人拿出八分钱一盒的“勤俭”牌香烟,抽出一棵递过去,过一会儿再递一遍烟,过磅员秤台上已经满满的都是了。你再看那过磅员,还真是沉得住气了,自己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一毛九一盒的大“丰收”,猛吸一口,慢吞吞的吐着烟圈,仿佛告诉你,你这一棵“勤俭”烟不顶用。那悠闲自得的样子就像在欣赏一副动态的《清明上河图》。另一个工作人员手拿半庹长的尖铁利器,猛然刺向装满粮食的口袋,迅速拔出,倒在手心一把麦粒,放两颗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原来是在检验麦子的干湿度啊。你再看这时的缴公粮的人更加的微笑着,不住口的说着一辈子也说不了的好话,更加的点着头哈着腰,一脸的谄媚,满嘴的黄牙,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话说尽。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验粮人的脸,心底咚咚打鼓,胸口噗噗乱跳,就怕他说出半个不字,那就得回家重新再晒,重新扬场,地里的活全都耽搁了,那可就等于过了两次麦啊!</b></p><p class="ql-block"><b> 同去的我们几家都是邻居,为得是大家伙帮扶着干活,缴公粮,人少了不行,人弱了更不行。当我们的粮袋抬上磅秤的时候,只见那悠闲的过磅员,吐了一口悠闲的烟圈,说了一声:下班!中午得午睡。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也跟着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心里那个悔啊!父亲他们大人咋不知道买盒“勤俭”烟送给人家呢?心里那个恨啊!我亲眼见一家人全在场园里忙着晒麦子,摊得薄薄的麦子不一会儿就去翻一遍,连着晒四个旺毒的太阳,生怕来缴公粮打不住等级,装口袋的时候,家中的女人都是拿着簸箕把掠得干干净净,晒得嘎嘣脆的麦粒连簸带筛外加嘴吹,选那最干净最饱满的麦子装袋子缴公粮的,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啊!等装好公粮,哪家也就剩不下多少麦子了。我有一家邻居,家里最困难,庄稼种得差,缴上公粮剩下的麦子掺杂着杂粮好歹能撑到年底,一到春暖花开,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只好端着簸箕挨家借粮。</b></p><p class="ql-block"><b> 太阳早就偏晌了,粮所工作人员头戴遮阳帽,抹着惺忪的睡眼,剔着缺口的黑牙,各人举着泡着两片干烘子的大大的茶缸,一手提着暖水壶,颤悠悠的坐到硕大的太阳伞下。我们几家迅速的做着人抬肩扛过地磅,再把粮食扛进仓的机械动作。就差一家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呢,这家就被卡在那儿了。说他家麦子不够干净,得挪到边上重新拾掇,要不就回家再另拿好麦子来补缴。肯定是去拾掇啊,总比弄个二来来强。于是大家缴上公粮,齐心合力帮这一家,把粮食抬到一架硕大的吹风机旁,俩人摇动吹风扇,两人抬麦子口袋,一人往大仓里倒粮食,俩人接住吹干净的麦粒,再装袋子,分工合作,只盼着快点完成缴公粮的任务。那鼓风机的劲头也太足了,很多不算饱成的麦粒都被吹了出来,夹杂在吹出的麦糠里头,这不白瞎了么,主人家又拿空的粮袋连糠收回,拿回去自己家人吃吧。如此这般,一番踢天弄井,日头早就偏西,装好袋子再回去央求过磅的那家,先让给我们过秤,我看着父亲率领着二十几个壮汉,再陪出上百倍上千倍的笑脸,跟收粮过磅的粮所人员说尽了好话,总算过关了!正如胡屠户捏着范进递过来的钱一样,低头哈腰,千恩万谢“好好好,是是是”说了一万遍,心里虽然憋屈,脸上早就笑成了饱含露水的二十几朵苍老的菊花。要知道这些三四十岁的农村壮汉,只要有一个露出不情愿的脸色,那可就不是重新拾掇粮食这么简单了。</b></p><p class="ql-block"><b> 接下来的事情可就简单多了。过磅员打白条,条子交给大队长,村里留作“三提五统”的一部分,回家还得每人再补缴百十元,甚至几百元,才能补齐这提留款额。</b></p><p class="ql-block"><b> 于是各家收好各家的干憋的粮袋,跟早晨来时的老棉袄打成捆,牢牢的栓在小推车平脊上。我走在最后,看着他们黝黑放亮的铁一样的脊梁,背对着夕阳,不时反过刺眼的光芒,踏着自己长长的身影,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觉一股难言的心痛卡在嗓子眼,两滴辛酸泪伴和着汗水打落在脚面上。</b></p><p class="ql-block"><b> 几年后,在音乐课上老师绘声绘色,入情入理的给我们讲解那首著名的笛子独奏曲《扬鞭催马送粮忙》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总是泛出那次随父亲缴公粮的情景,心里话:这个作曲家肯定没去缴过公粮,由他猛吹吧!倒是那组更为著名的,四川人搞得泥塑《收租院》,我觉得更是逼真。那大斗进,小斗出的家什,那里面的斗,升,筐,瓢。推得车,拉得纤,特别是那人物的形态,收粮人的悠闲自在,推车汉的虎扑状的用力,喂奶妇女的憔悴无奈,更有那硕大的鼓风机,无一不栩栩如生,逼真极了!</b></p><p class="ql-block"><b> 一年一度最繁忙的缴售公粮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几个月后的秋季公粮任务主要是缴大豆,花生,还有西部山区的山果,不过,那时缴公粮的规模就小多了。随着这轰轰烈烈的夏季征粮任务的完成,各个村庄一场更加残酷的征收”三提五统”运动又展开了。</b></p><p class="ql-block"><b> 缴公粮,当时口号叫“踊跃缴售爱国粮”。自打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以来,年年如是,周而复始,从未间断过。缴公粮的社员也从未拿到过一分钱的报酬。公社驻队干部和公社从各有关部门抽调的人员组成的征粮收提留工作队以暨各大队各生产队大大小小的干部们,未及麦子黄稍便家家户户下起了催粮单子,他们走在村里大街上还真像个人物,个个耀武扬威,趾高气扬,吆五喝六,横眉竖眼,那气势,每家每户都像是上八辈就欠他们一样,没人敢说个不字。“种地不纳粮,牵着脖子上大堂!”这句当时干部门的口头禅也就成了当地社员自认命贱,生来就是种地纳粮的“庄户孙”命的最好托词。弥河公社纳粮最多的年份是1976年,我村当时有600来口人吧,人均地亩数1、2亩,包括河滩地那不长庄稼的都算在内。全村上缴爱国粮22万斤,是驻大马山部队用军车帮着送的。秋后结算,每人剩下不到一百斤粮食,大部分被生产队留作社员出伕学大寨,整修大寨田的集体用粮,每家分不到一百斤麦子,有的只能用簸箕端回家。上级来村收提留最多的年份是1996年,我村每人收到602块钱,把上缴的公粮折算成人民币,每人还得再上缴400多块钱,当时没有挣钱的门啊,只能是创大窑,装砖卸砖,推土卡胚,还有的干点零星的小建筑,这些活都是要命的活,只能是最棒的劳力才能干的,就算一个棒劳力拼死拼活干一天也挣不到10块钱的。你核算一下,家中人多劳力少的户,这上千块,几千块的钱的提留怎么拿得上?!于是 ,那征粮收税的工作队就派上用场了,每逢收提留的时候村里不时的传来杀树,拖树的“咚咚”声,牵羊,赶猪的“吱吱”声,挖粮食,夺袋子的“嗷嗷”声,混合着老婆哭,孩子叫的“嚎啕”声,此伏彼起,一直闹腾到年底。</b></p><p class="ql-block"><b> 从公元前594年,鲁国“初税亩”开始的按地纳粮的政策到1958年,随着人民公社化的开始而结束,实行人民公社制开始按人头纳粮,基本是逐年加码,人均8分地,亩产600斤,才480斤粮食啊,只是上缴公粮就得180斤了,缴粮过后每人每天剩下0、8斤小麦,你可以想象,够吃的么?不用说种地投入的化肥,水浇,人力了。就这样,还得每人再拿五六百元的提留款,你就是把夏秋两季粮食全卖了或许刚刚够缴提留的,那你吃啥呢?还得活啊!2002年县政府宣布不再征收爱国粮了,弥河公社(镇)还仍然继续又再坚持缴公粮一直到2005年冬天。只是这四年不再叫公粮,也不叫爱国粮了,叫议价粮,也就是能给社员现钱了,只不过这粮食钱还是被村里收去充当一部分提留款罢了。2005年底,党中央宣布从2006年一月一日起,全国不再征收公粮,不再征收农业税和各种农林特产税,免除农民一切提留款项。即便如此,弥河公社(镇)还保留了一项一事一议款,每人近30元呢!这项一事一议款三年后才在弥河大地绝迹。</b></p><p class="ql-block"><b> “缴公粮”这一在中国大地上坚持了2600年的,套在中国农民头上的沉重枷锁终于被彻底砸烂了!“踊跃缴售爱国粮”这一光荣而伟大的名词,在新中国大地上生存了48年,寿终正寝,从此进入了历史博物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戊戌六月六日深夜于抱月斋.心亮】</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