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记忆是一张挂满风铃的卷帘,藏匿不了回味里一丝缱绻的痕迹。尽管曾经已是伤感、寂寞和孤独,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一段情,一直住在心里,慢慢地沉浸着,却永远不能谈忘……。</h3><h3> 老家东南角的庵门桥,是众乡亲走向村外主乡道的必经之路。小的时候,对庵门桥和石桥东北面那座阴森森的庵庙以及庵庙后面那几棵大樟树和荆棘遍地、荒草遮膝的草坪,极为神秘好奇,又十分地害怕。离开老家到城里居住,每每回乡经过时总要向她稍作停留与张望,可而今庵门桥后的庵庙、大树和草坪都已成了过去的记忆。</h3><h3>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说,庵门桥的地势及环境当时很好,树草郁葱,小桥流水,霞光映射。村东南那条几华里长的弯曲小河和清澈的溪水由西向东缓缓地地流淌着,流过石板桥,绕经庵庙边,是一块风水宝地。还说,庵门桥旁的庵庙是一个尼姑庵,或是“救苦庵”,依水而建,三面环水,树木簇拥,想去庵庙的人要通过石板桥才能进入。那时候庵庙很显冷清,基本上没有小孩跑到庵前去玩。</h3><h3> 庵庙分前后两殿,前殿中央供着弥勒佛,弥勒佛两侧各有一尊菩萨,据说是观音菩萨。后殿是两排厢房,存放庵内一些杂物,中间有一个不大的天井,种着几颗白果树。前后殿两侧的墙边还摆放众多的佛像,庵后有几颗大樟树,西面和南面的小河把村庄隔开。逢年过节时,村里的大人会带着供品,领着小孩一块来到庵庙佛像前朝拜供奉。那个年代生活艰苦,庵内的主持老尼姑留下小部分供品后,多数会退还给了村民。天有不测风云,建国的前几年,一场暴风雷雨将庵后几颗大樟树的树枝击落,损毁了庵庙的后殿,后来又经过文革破“四旧”的洗礼,庵内的佛像全部捣毁,于是主持老尼姑也就回到了龙尾洲大力村老家了。</h3> <h3> 我和庵庙最后一次照面,应该是离开老家踏上远方的征途那一天,站在庵门桥上,久久回望庵庙,依依不舍。印象当中,庵前的小河有一个大拐弯,因长年泥沙冲击河岸,形成了一个两米多深的小回旋水潭,潭边有一排柳树,可爬上稍许倾斜的柳树枝桠上往水里跳水,那时候,除了在石板桥上嬉戏跳水,它是孩子们夏季玩耍的最佳去处。夏天到了,常跟胆大的孩子跑到那里去,挂在树梢,一个扑通就跳了下去了。但很少有人敢去那个神秘的庵庙里,甚至门前白花花的一片鹅卵石空地上,也没谁游河过去一个人呆着,似乎只留下一点神秘的记忆。</h3><h3> 庵门桥的庵庙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每当那家小孩生病时,大人会去那里焚烧纸钱、纸马和纸房子等。因为隔着一条小河,记忆中也是大人们将这些祭祀用品带到庵庙门前空场上进行焚烧,之后又面向庵庙跪拜几下。当然这些小孩的疾病不是焚烧纸房子等物什的功能,而是先进医疗技术的结果,这种神秘至今记忆深刻。</h3><h3> 没有佛像和主持尼姑的庵门桥那座庵庙,自然就成了村民存放小鱼船和生产农具的地方,后来又改为全村上的榨油坊,几个生产队轮流进行榨油。记得小时候,庵庙的榨油坊时常飘过阵阵香味,引得劳作过往的村民每每要停留片刻呼吸几口。榨油坊的榨筒是一个特大的,里面全部镂空的大樟树做的榨筒,横卧在庵庙前殿,榨筒前面是一根长长的撞杆,用大麻绳吊在屋梁下空,底下穿了一个小孔供油流出,后面则是安放着炒籽锅和蒸枯锅,而榨筒的东面还有一个大大的碾盘。</h3> <h3> 一般情况下,榨油坊都是由四个青壮年来完成,因为天气炎热,衣服沾了油渍难以洗刷,大家就赤膊短裤在里面操作。俗话说,男不习麻,女不进榨。没有女人进去的榨油坊,不存在有损形象和体面的事,纯爷们在一起,也就没有那么讲究。榨油中,炒籽蒸枯是个技术活,出油率高不高就看你炒籽蒸枯的技术水平,老了或是嫩了都不行,枯蒸生了或太熟透了也不可。之后将炒好碾成粉末和蒸好的枯粉用禾杆包好叠在一起,放到榨筒里面去,用一根一头大一头尖包着铁头的木榫,在众多的木榫中找到一点缝隙,利用撞杆的巨大惯力撞进去,实行强力挤压,让油慢慢地流出来,到半夜后,油自然就会流干断线。第二天早晨,他们便把木榫一根一根地松掉,取出枯饼,重新开始第二轮炒籽蒸枯榨油,循环往复。</h3><h3> 那个时候,年纪偏小,当听到“澎澎澎”的榨油冲击声时,总想要大一些的小孩带到榨坊里去看榨油。有时还要爬到碾盘上面去坐一坐,大人们也乐意我们坐,既加大了碾盘的压力,又可以帮助大人赶牛抽鞭,促使水牛走快些,好提高碾压效率。蒙上了眼,套上嘴笼的水牛,在绳鞭的抽打下,围着碾盘快速地行走,我们坐在上面好似坐在城市公园里的小火车,快乐极了。榨油坊除了榨油菜籽,还榨棉籽、花生和芝麻等,榨了油后的芝麻饼也可以吃,我们去了,大人们总会给一点尝一尝,在那个饥饿与物资匮乏的年代,那也算得上是一种美味,比现在市面上的桃酥饼要香甜多了。</h3> <h3> 枯树夕阳倦鸟,风尘往事思绪。</h3><h3> 庵门桥畔的那些遗失的记忆常常浮现脑海里、心坎上。曾记得,石板桥下的清澈见底的河水始终静静地流淌着,河塘两岸周围水面上长满了野生菱角、莲藕以及各种各样的,千姿百态的水生植物。每到夏季时分,争艳盛开的粉红色荷花和金黄灿烂的菱角花以及不知名称,呈乳白色花状的水生植物煞是好看,美丽极了。那时,桥下的河水绿碧荡漾、波光粼粼,鱼儿在荷叶下欢快的游戈,倦了,倒卧水草;饿了,寻觅小虫,恰似一幅悠然自在的水中美图,看得唾涎直流,真想放上一线钓,化作盘中美味晚餐。另一角处,一群群白鹅、灰鸭悠闲地嬉戏,时而潜入水中,时而又浮在水面互相追逐。看见如此情景,年少的伙伴们总是让河塘愈发地生动起来。于是,男孩子们在浅处尽情池游泳戏水,水性好胆量大些的便时不时一头扎到深水区,半天不见出来,吓得岸上观着的女娃们大叫救人,等她们转身喊人时,玩皮的男孩子便又伸出头吐出水,贼贼地仰笑着……。</h3><h3> 这是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老家。她很像一个充满活力的母亲,从清晨那一声“吱呀”的开门声起,她的脉搏就开始很有力的跳动。那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位一身蛮劲的母亲——故乡,也会有老去的一天。而真正意识到她的衰老,是每次走到狭窄的庵门桥上,看见被余土填埋,已挤成一条水沟,时时发出臭味的那条曾经留下很多快乐的河塘溪流,却慢慢地消失了。庵庙及东西两侧的水塘也都建起了一栋栋新楼,周围的葱绿树木早己不见踪影,经过庵门桥通往主乡道的那条坑坑洼洼的水泥马路正在逐渐地变小。而每次见此情景,心里蓦然一阵悲痛,站在村口,凝视着那些熠熠生辉、栋栋簇新的建筑,却像是一件披在一个老妇人身上的新棉袄,总盖不住她枯瘦的小手、浑浊的双眼和迟缓的动作以及衰老的躯体。 </h3><h3> 记忆如珠,散落一地。</h3><h3> 一直以来,以为留给人们的记忆是五彩缤纷的,但当重新拾起时,才发觉后面还隐藏着许多黯淡、落寂、忧伤、无奈和凄凉。害怕有一天,老家那些曾经的记忆已是灯枯油尽,淌干净最后一滴血,悄无声息地老去,把最后一缕的乡愁也随之埋葬,到那时,他就是一个没根的孩子了,又如何去寻找自己的娘亲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