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谷菜让我想起你

风轻云淡

我最近掐了一把米谷菜来吃，当时就想起了母亲，顿时泪流满面。那碗饭我是和着眼泪吃完的，但对母亲的回忆却停不下来。我自认作为女儿来说，我没有机会尽到孝心，谨以此文表达我对母亲的歉意与怀念。我把当时的真情实感写下来与大家分享，相信每一位对自己的母亲心怀感恩的人，都会理解我这份感情。
————题记

在我们家乡，有一种野菜叫米谷菜，叶大平展，敦厚、柔软、茎直，色正，她为什么会叫米谷菜呢？也许是她可以长得像禾谷一般高低，又能开花结果，果实小如米粒，圆润漆黑，晶莹剔透，故此而得名吧。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还有个学名叫“苋菜”，除了食用味佳，还极具健胃润肠之功效。

米谷菜是极普通的一种野菜，但她的生命力又是那么的顽强。仲春，只要老天洒下一场春雨，那田埂上、沟渠边、河坡里便长满了米谷菜，人们便提了篮、挎了筐去掐，或当菜吃，或用来喂牛羊，掐了再发，一茬接一茬，春天沐着春风欣欣地长，夏天顶着烈日顽强地长，秋天顶风冒雨努力地长，直到深秋时节，随着花黄叶落，菜茎干枯，那一束一穗的果实，绣成饱满的籽粒，干透之后，就会径直破壳绽放，细小的种子弥洒在田野沟渠，把自己淋漓尽致地奉献给大地，埋没，重塑，完成她的归宿与夙愿，来年又凤凰涅磐，绿满天涯。米谷菜就是这样的执着，生生不息、无怨无悔。

昨天回了趟老家。一场大雨过后，院子里的几株米谷菜得到了滋润，长得枝繁叶茂、青翠碧绿。这是真正的天然无公害野菜呀，于是掐了几把。中午吃面条，把野菜洗净了焯水，炒了番茄鸡蛋，再加入碧绿的米谷菜，红、黄、绿相间，色香味都有了。那绿色的米谷菜吃在嘴里，柔软、温润、质朴、淳香……突然间，少年时代那熟悉的味道一下子袭来，同时我眼前浮现出一个农村妇女的形象：她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圆圆的发髻；身着一件黑蓝色带襟褂子，一双因操劳而变得粗糙的手交叉着放在腰间的粗布围裙上，慈眉善目地对着我笑。啊，这便是早已离我而去的母亲。
母亲一生养育了六个儿女。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生产队里分的有限的口粮总是青黄不接，为了让我们填饱肚子，不得不用野菜代替粮食为我们充饥，别的野菜过了春季就老了，不能再吃，而米谷菜春夏长有。母亲常常是收工以后，再去掐一大篮子米谷菜，热的四水八汗地赶回家，顾不得喘口气，就赶快烧火做饭。母亲用米谷菜烙菜馍，蒸野菜窝头，做野菜丸子、野菜汤，凉拌热炒……总之，变着法子让我们填饱肚子，而慈爱的母亲总是将好的稠的紧着孩子们吃，她自己最后剩多剩少将就着吃。仿佛只要我们吃饱了，她就心满意足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米谷菜和母亲共存于我们的生活里。米谷菜勾起了我对母亲的无限回忆。

母亲是个非常勤劳朴实的人，并且乐于助人。在我的印象中，她整日劳作，除了下地干活，回家还得洗衣做饭，喂鸡喂猪，还要做全家人的衣服鞋袜。勤劳使得母亲心灵手巧，她纺花、织布、裁剪、缝补，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街坊邻居常常拿了布，带了纸，让母亲帮她们裁衣服、剪鞋样，母亲总是有求必应，哪怕自己再忙，也不厌其烦地帮人家，然后再忙自己的事。为了不耽误明天的活儿，有时我睡到半夜醒来，看到母亲还在昏暗的油灯下纳鞋底。
母亲心底善良，宽厚待人，虽然自己不宽裕，但还会接济同样困难的人。逢到街坊邻居来借米借面，只要家里有，哪怕不多，母亲也会借给别人。我当时看看已经见了底的瓦坛，说：“妈，咱家就这么点儿了，你又借给了别人，咱家吃啥呢？”母亲说：“哎，谁家都有难处，不是万不得已，人家也不会来借，都是街坊邻居，我也不会说瞎话，说没有。”接下来的几天，母亲就要多煮几顿红薯片儿当饭，再去掐更多的野菜给我们充饥，把这几天的日子对付过去。虽然日子贫穷，善良的母亲依然热情好客，不嫌麻烦，如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母亲不好意思让客人跟着我们一起吃窝头，喝野菜汤，总是会到邻居家借一碗白面，擀上两碗捞面条招待客人，而在还邻居白面的时候，母亲总是把面碗满满的按瓷实，再鼓鼓的起个尖，一边按一边说:"人家借给咱们是帮了咱的忙，不能让人家吃亏多还点也是应当"。即使日子再难，遇到要饭的上门乞讨，母亲从不像有些人家，赶快上住大门，她会一边吆喝住在一旁也是饿的叫唤的大黄狗不让它咬人，一边去屋里拿东西，有时是一碗汤，有时是半个窝头。我看到了说:"妈，"你不是还没吃饭吗，怎么可给了人家"，母亲说:"哎，看着怪可怜的，到了咱家门里了，不给东西就赶人家的事我做不来呀。"虽说在今天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当时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能有这些善举是多么的难得可贵。

母亲脾气好，性格温和却很有担当。母亲早年父母双亡，姐妹三人都相继出嫁，剩下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弟，作为大姐的她，尽管没少往娘家跑，也照顾不过来，最终母亲答应了两个妹妹的建议，把刚刚十八岁的大哥送去了汪沟支撑门户，虽然知道大哥在家可以给她挣点工分儿，减轻负担，但却毅然做出牺牲，同时二姨因结婚多年没有生育，希望母亲能把她最小的儿子过继给她。母亲又答应了，就这样最小的弟弟小伟被送去了现在的卫辉，当时已经记事的我清楚的记得那年冬天，母亲的手虽然冻的裂了口子，但依然穿针引线做棉袄，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戏曲儿，当听到一句"怎舍得我那小娇儿呀"，便不再往下唱，只有哽咽声，正在一旁玩耍的我吃了一惊，扭头一看，眼泪从母亲脸上"扑嗒扑嗒"往下掉，我说:"妈，你怎么了，你是想小伟了么？"母亲赶忙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又继续缝着说:"小孩子家，知道啥，一边玩着去吧。"现在想来，当时母亲内心一边忍受着对小儿子的不舍与挂念，见了妹妹，还要感激她对小儿子的养育之恩，最要命的就是对儿子永远的愧意。这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忍受了多么大的伤痛啊！难道是母亲不爱她的儿子吗，不会的。并不是因为养不起要送人，无非是再多吃几年野菜罢了，五个都养活了，再多一个又何妨？那是因为当年面对二姨的请求，母亲的心太软，想到自己妹妹膝下无子，老来怕是无人照应，拒绝她于心不忍，于是再次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他人。

在母亲的忙碌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几个哥哥逐渐长大，陆续成家，有了孩子，当了奶奶的母亲，更忙啦，正在这时，才三十几岁的小姨突然得了中风，生活不能自理，几个孩子缺乏照顾，母亲又把小姨家的两个小孩接到家里照管，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不仅要操心两个孩子的衣食住行，还要每天早上准时叫他们起床上学，本来就要操持一大家子家务的母亲就更加劳累了，但母亲从来没说过累，也没听到过她抱怨一句，对儿女、媳妇儿，孙男弟女，包括在我家生活的表弟表妹，总是温言暖语，一脸和气。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但却十分的明智，把我们兄妹五人逐次送进学校读书，克服种种困难为我们交学费，自己则节衣缩食，再苦再累毫无怨言，尽她所能，默默奉献。

母亲一生，热爱着她的孩子们，然而这一切在她六十岁那年的冬季戛然而止，在那个寒冷的早晨，母亲因为脑溢血，一下子就离开了人间。当我赶到她的床前，看到的是她熟睡般安然的脸，我当时以为她睡着了，拼命的摇晃着她的身体大叫着:"妈，妈呀"谁知她再也听不见女儿的呼唤。没有留下半句嘱咐，或一句遗言，就这样无声的离去。母亲啊，你是怕去医院看病增加孩子们的负担，还是怕病榻上的缠绵给孩子们增加麻烦，所以你选择了这样决绝的离别？那时节，我刚结婚不久，婆家是老少三代，七八口人的大家庭，我也是在家种地，经济尚未独立，母亲呀，我没来得及为你添置一件像样的衣服，让你吃上一顿美味的大餐，也未曾让你到闺女家住上一天，你就这样离开了人间，给我们留下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永远的遗憾，我们呼天抢地，痛彻肺腑，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
母亲匆匆的离去了，从此与我们阴阳相隔，再也不能相见。在这巨大的伤痛过后，我曾想：母亲吃苦受累操劳了一生，没等到享福就早早走了，一辈子落了个啥？难道就是清明寒节，儿女们在她的坟前磕的几个头，烧的几沓纸钱？那又顶啥用？哎，母亲没啥文化，也肯定没想过，她这一生真是盲目的一生，来这世上走一遭有什么意义呢？可时至今日，我自己作为一个母亲，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也心甘情愿的为儿女们牺牲和奉献，我才理解了母亲，她对我们的爱和我对我的孩子们的爱的程度是一样的，她不能给我们更好的物质享受，是因为当时的经济条件所限，她已尽力而为给予我们她所拥有最好的，默默奉献，不求回报。虽然时代不同，文化程度高低有别，但母爱的分量是一样的重，不因有文化就高贵，也不因没文化就卑微。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她不曾穿过华丽的衣裳，也没有美丽的容颜，更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可传，但她一生勤劳善良，宽厚待人的优良品格，使我们从小就耳濡目染，受到熏陶潜移默化直到今天。现在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在家尊老爱幼，夫妻相敬如宾，在外诚实勤奋，与人为善，谁又能说这不是来自母亲的真传！是母亲把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给了我们虽然贫穷但却温馨的童年，历尽艰辛把我们抚养长大成人，我们将会像母亲那样用无私奉献去爱我们的子孙后代，用宽厚善良的心去对待我们身边的人和事，让世界变得更加美丽，把这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世世传递。我们便是母亲在这世上留下的爱之花，善之果，并且会一代一代的发扬光大。我现在才明白这不正是母亲短暂一生的意义所在吗？

母亲虽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了，最初那巨大的悲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远去，但对母亲的怀念却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清晰，米谷菜引起了我对母亲太多的回忆，万千思绪令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推开窗外，月光如水，银辉遍地，仰望天上的明月，多像母亲的眼睛啊，温存而又安详。母亲一定是在天上用她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护佑着我们，希望我们大家都平安健康！
遥想村外河坡里，满坡遍野的米谷菜，长满了关于母亲的回忆。米谷菜生生不息，对母亲的怀念之情也会永远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