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美女俏夕阳

苦乐年华

《婆婆》

文/田珺

婆婆今年七十九岁，农妇。爱美、要强、勤劳、心直口快。有妇人之仁，也有侠士之义，十里八村上了年纪的人，不知其名者鲜有。

年轻时的婆婆不仅模样俊，且天资聪慧，一手女红十分了得。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但凡喜欢，婆婆都能令"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大小三百多口人的村子，谁家孩子降生，儿子娶媳妇、闺女出嫁、老人过世，只要求上门来，缝老虎枕、开脸修眉、剪窗花、捏花糕、扎花圈、画棺围，婆婆都欣然应允，信手拈来。其惟妙惟肖的手艺甚得村民称赞。

婆婆一生，她们那辈人经历的苦难一样没落下，但骨子里那股"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不服输劲，总能让她生出不向困难低头的法子。婆婆育有六女一男七个孩子，家贫多子，非常考量家庭主妇过日子的本领。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年月，针头线脑的活自然少不了，为了不让一家老小破衣烂衫，衣不遮体有失体面，婆婆自学裁剪，并举债买了一架在当时堪称大物件的缝纫机。寒窗布衣的清贫生活，没有皇族贵胄，大富人家的日子那般闲适，却常有"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的忙碌场景。虽然裁剪的并非绫罗，缝纫的除了家人衣物的拆旧翻新、大小补丁，也不过是为亲戚邻里缝新补旧。但至少先进的生产力免了一针一线缝缝补补的辛劳，令笑破不笑补的窘迫日子多了一些体面，还积攒了一些别人不要了的碎布头。婆婆用稍大一点的布头给孩子们补补破洞，做做鞋帮，小一点的则拼接起来做被褥面，多少能解决一些少铺没盖的为难之事。时至今日，用五六厘米见方的花布头拼成褥面的褥子还叠放在婆婆的炕头，曾经的五颜六色虽已泛出经年的白，但摸上去岁月氤氲的暖依旧在。

婆婆的不同寻常，还体现在她的悲悯之心和胆大心细。农村人日子清苦，人也不娇贵。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妇女生孩子基本不去医院，婆婆就是全村的御用接生员。谁家媳妇临盆，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吆喝一声，婆婆立即跑去助产接生，顺产的还好说，不太好生的就大费周折，顶腰推腹顺胎位，比产妇还累，常常粪便血水溅一身，孩子们都不愿吃她做的饭，公公也嫌她胆比天大，怕万一有个闪失，人命关天的乡里乡亲没法交代。有时候她也后怕，但只要有人再隔墙吆喝一声，还是管不住自己两条足下生风的腿，立即下炕出门。

一个冬日，一位骑车过路的年轻人不慎连人带车掉到村口两人多深的畔池，摔得神志不清，痛苦地呻吟。村里人都在边上围观，谁也不敢下去施救。当时40多岁的婆婆拨开人群，看到池底情况，二话不说招呼看热闹的后生帮忙下去把人上来："出了事算我的！"等到众人把伤者背到自家炕上，婆婆连忙察看伤情，见伤者头上开了一个大血口子，不住往外冒血，村里又没有卫生所，婆婆急中生智，赶紧找出一团棉絮，用火点着，趁热把灰烬摁在伤口上用土办法止住血，然后烧水为伤者擦洗身上脸上的污垢，精心照料。第二天，当伤者的父母闻讯赶来，看到鼻青脸肿的孩子在陌生人家暖暖的炕头吃饭，顿时热泪盈眶，当即跪地叩头谢恩。临走，婆婆还不忘把公公的棉帽子戴在年轻人头上："出门在外可要当心，冰天雪地的，你要有个好歹，你爹娘可咋活啊！"

婆婆虽是一介村妇，不识文，却明理。农村人因为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小事，或婆媳吵架，或夫妻拌嘴，或邻里反目，有时甚至口水仗变成全武行。好管闲事的婆婆只要从话里话外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和双方矛盾的焦点，必定仗义直言，就各自的是是非非，子丑寅卯，将心比心说道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嘴上功夫多半能令剑拔弩张的局面立即偃旗息鼓，唾沫横飞的尘嚣灰飞烟灭。久而久之，左邻右舍有点小纠纷、小摩擦，都喜欢找婆婆评评理，婆婆也不推让，自觉充任调解员的角色，她不偏不倚，以理服人的客观态度渐渐赢得的了乡邻们尊敬和信任。当然，也有奸佞的悍妇俗民无理取闹，强词夺理，被婆婆的唇枪舌剑数落得理屈词穷，灰头土脸，背后说些不恭不敬的闲话。家人也劝婆婆事不关己不要多管闲事，招人怨恨，婆婆依旧春来了看花开，秋到了就扫叶，纵横自己的江湖，信马由缰，不亦乐乎。

婆婆不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是一位为生活栉风沐雨，厮杀春秋的扈三娘。儿女未成年时，正值中国农村改革开放前后的瓶颈时代，低廉的劳动价值，远远无法满足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婆婆不甘心过得皱巴巴的日子，她首先瞅准工分高的农活，主动要求和男劳力一样出工劳动，犁地耙田，拔草搂苗，速度快，质量高。收工回家路上也不闲着，地塄刨柴胡，树梢钩槐米，崖畔打酸枣，只要能变现就不辞辛苦，回家还得捎带喂猪养兔子，汗水裹挟的朝阳暮日一天天翻滚着走了，整齐有序的日子姗姗而来，生活的荒凉底色渐渐泛出透着光的绿意来。

像所有女人一样，婆婆很爱美，虽然曾经的桃花粉面，杨柳纤腰，已被无情岁月收拾得七零八落，但"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年近八旬的婆婆依然顾镜梳妆，花袄素裤，自成风景。闲来无事，搓搓小麻将，不论输赢，只图开心。或打开戏曲频道，在抑扬顿挫的折子戏里，喜忧粉墨剧情。最大的乐事莫过于戴着老花镜穿针引线，给儿孙们做鞋垫，画一对凤凰展翅通灵，绣两朵牡丹卧枝花好……

哲人说，人生旅途，禁得住多少曲折，才配得上多少幸福。佛语也说，福从善中来。如今，儿孙成群，子贤女孝，安享天伦的婆婆幸福的晚景际遇，大概便是最好的明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