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夏天

姚展雄

静坐在被暑气重重包裹的屋子里，一如千年面壁之高僧，感受夏天。

"闪闪斜阳紫焰明"，七月流火焦急而孟浪地燃烧着，焚化了不时涌来的积雨云，薄情地催落一地短暂的雷阵雨。

从来没有仔细品咂过的夏天，掰开来无法复原的夏天，琐琐碎碎颠三倒四昏头昏脑的夏天，把一条粗壮的胳膊搁在季节孱弱的肩头上，便开始撒野了。以至于人们发现，恐惧已经成为他们面对夏天的唯一经典情感。夏天的结构方式中，储满了高能耗、低产出的心理暗示，夏天是挥霍的巅峰，创造的低谷。

关于"厄尔尼诺"的神话传播，早已走进天文学家蘑菇状的封闭之塔，走进都市人街谈巷议的话题中；"热岛效应"的都市怪兽，吞噬了多少快意的《仲夏夜之梦》。夏天使我们不安，使我们心惊肉跳。于是，当夏季还封杀在冬日的雪线之下，徘徊在遥远的春之门外，夏天飓风，已经超常席卷了繁华都市，催发起购买空调的消费热潮。城市平民们，宁愿支付多年的积蓄，换回一季的安宁。一轮接一轮的丝绸与绵麻交织物闪亮登场，以轻、薄、透、露之名，掏空了一个又一个还不够丰满的钱囊。

夏天是人生的老大一块空地，无法耕耘，更不适合播种，无聊的阴影时刻游荡在叫人晕头胀脑的高温下，干扰我们的思维，折损我们的体力。这种无聊不是因为闲，不是因为精力过剩，不是因为奢侈之后的空虚所致，而仅仅是因为天气太热。

意义缺失通常被认为是无聊感的直接原因。可是，我们并非海明威，不提笔便无以为生；亦非毕加索，不挥毫便浑身不自在。然而，我们照样无聊，照样魂不守舍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我们不曾为灵魂跌落而苦恼，创造性的艺术劳动也与我们无缘；为五斗米折腰的凡夫俗子，无所谓经天纬地的意义缺失，可还是被高温轻而易举地肢解，而后熔化了，空空荡荡地无聊了整整一夏。

在这块空地上，我们甚至丧失了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冲动，对任何一具热烘烘的肉体都望而生畏，火炭一般的情感在这块空地上暂时是一个禁忌，面对烈日的恢弘与雄健，再伟大的生命图腾也只能萎蔫如草芥。

袒胸露背，被认为是最不雅的举止，然而在夏天，即便是妙龄女郎的袒胸，也铺天盖地而来，从而丧尽了对异性的视觉冲击力。裙裾翩翩，被夸耀为孔雀开屏般妖娆，可是在八月，哪怕是花甲老妇，也只能以裙代裤，从而使一项专有的美丽递减为零。

《 西厢记》里有唱词云："自从那日初时，想月华，捱一刻似一夏。"戏文用一个单字"捱"，摹写热恋中男女期待幽会的急切心情，而"捱一刻似一夏"，又捎带着把夏天的难熬也一并作了圈点。可见人心趋同，古今一律。我由此而猜想，张生和莺莺所处的时代，大概也同我们正在经历着的夏天一样，热得够呛。

汗滴是入世的洗礼，却终难成超脱的沐浴，血蚊的歌，恩恩怨怨，一腔裂变不息、苍白而富有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