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块儿童练字学画的塑料手写板,笔尖的“墨汁”不时难以为继。写下几行,擦去,接着再写……最近半年多来,天民老师就是这样与我进行交谈。</h3><h3> 她一直很健谈,习惯了晚睡晚起,身体硬朗。只是自草婴先生去世后,与丈夫相濡以沫七十载的天民老师“心情沉重、生活无序”疾病也开始找上门来。</h3> <h3> 起初,她上下楼梯有点气急胸闷,到一家区中心医院检查,诊断称某处心血管70%堵塞,必须装支架。我有点犯疑: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堵得这么厉害?我父亲也有类似症状,高龄老人心脏功能衰退很正常。“送走草婴先生,你悲伤过度,又要接待各方吊唁者,定是太累了。”我一边安慰天民老师,一边建议她到附近的中山医院,请葛均波院士诊断后再作定夺。不久,有了好消息,在住院准备安装支架前,葛院士亲自检查得出结论:堵塞只有30%,不需安支架!</h3><h3> 心脏没大问题,天民老师又继续操办她魂牵梦绕的大事:建“草婴书屋”、主编草婴纪念集、整理出版一套《草婴文学翻译文集》……为此,她殚精竭虑、四处奔走。</h3> <h3> 天民老师系浦东新场镇人。1937年,为躲避战乱,草婴先生随家人从宁波逃难到上海,天民老师也随父母先来到浙江,顺着新安江乘船溯流而上,一家人来到安徽境内落脚,住了几个月才辗转经宁波回到上海。几年后,他们相识于松江二中。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草婴与同龄人不一般的成熟和稳重的气质尤其令她着迷。1947年,24岁的草婴在文学翻译上崭露头角,他与21岁的盛天民终成眷属……</h3><div><br></div> <h3> 几十年来,草婴先生以文学翻译反抗外敌侵略,弘扬平等、博爱、自由的人道主义精神,天民老师则始终把丈夫视为志趣相同的引路人、班长、老大哥。他们生死相依,患难与共,为理想“前赴后继”。<br></h3> <h3> “草婴书屋”在上海儿童博物馆落成了,那里陈列着草婴先生的手稿、眼镜、钢笔等45件珍贵物品。翘首企盼中,位于乌鲁木齐路的“草婴纪念馆”也终于装修了。但她的健康却让人担忧:从舌头渐渐不听使唤,话语越来越含糊,到咽喉“肌无力”,吞咽困难。去年6月8日,网上“草婴书房”进校园,天民老师来到上海外国语大学附属中学,向俄语班学生赠送一批草婴译《托尔斯泰短篇小说集》。那天,她精神很好,下午二点左右又赶到北外滩建设书局,为下一次传播文化活动“踩点”。落座后,我们才得知,她连午饭还没吃呢,于是连忙点了咖啡、蛋糕。看到她迈步气喘吁吁,一块蛋糕剩下一半,大家心疼不已。而天民老师风趣地“辩解”道:“我九十是虚岁!活着总要尽可能做点有益的事。”</h3> <h3> 两个月后,天民老师的身影又出现在杨浦区图书总馆。她拖着病体,前来洽谈建“草婴文献馆”……</h3> <h3> 最近几年,她坚持服用中药以及西洋参、枫斗等,但“咽疾”无情,她吃得越来越少。去年12月,她了却了两桩心愿:近20万字的草婴纪念文集《疾风知劲草》出版了。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建校68周年庆典上,她捐献10万元,设立了草婴文学翻译奖、草婴外国文学教育基金。那天是冬至前的一周,上午天寒小雨,她戴了顶黑色帽子,黑白相间的大衣外面围上了同样色调的围巾,庄重而光彩照人,虽晚到了一小会,但却与女儿姗姗一起坚持参加了下午纪念上外老校长姜椿芳的活动,直到四点过后。为了多做几件“有益的事”,她把即将燃尽的生命之火一再拨旺。</h3> <h3> 今年年初,为草婴先生文学翻译文集准备“草婴年表”,天民老师用那块塑料手写板与我“交谈”:这些是草婴看过的,要保留。与文学翻译无关的译作不要放……这位辞书出版社编辑部昔日的主任,业务依然那么精熟!那时,她家的阿姨告诉我,“外婆一顿饭要断断续续吃二三个小时,她难以下咽呀”。完成了“草婴年表”初稿,我又上门请她审阅,她很开心地写道,草婴传纪出版已六七年,想不到你整理出最近几年这么多的内容。接着她又认认真真提出了修改意见。草婴先生译作浩如烟海,这套文集耗尽了她的精力。</h3> <h3> 6月6日上午,普希金诞辰纪念日,一场普希金诗歌朗诵会即将举行。早早来到普希金铜像所处的“三角花园”,心里惦念着不知天民老师是否会来。约九点半,居然远远瞧见她坐在轮椅上,我赶紧穿过马路迎了上去。天气已热,天民老师却在长袖衬衫上套了件毛衣,脖子上系了条丝巾。要强的她坚持要下车行走,我扶着她,她的手凉凉的。朗诵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她在轮椅上目不转睛,与身旁的冯春、曹雷等听得如痴如醉。她微微张嘴露出笑容,我拿起手机拍照,却发现她的嘴唇有时明显偏向了一边。</h3> <h3> 我和阿姨陪着她回到家,没等我告辞,天民老师拿起了手写板。这次换成了液晶的手写板,“姗姗和元良都从国外买来了”阿姨说。液晶板书写轻松、流畅多了。可她写的“我因草婴关系不能提级”我还是第一次得知,怎么也轻松不起来。</h3> <h3> 当年,因为翻译肖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等作品,草婴先生受批斗,妻子也受连累,有时边受批斗边挨打,头发也被剪得乱七八糟。</h3><div> 我忍着泪,又不愿影响天民老师休息,便很快告退。如果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div> <h3> 7月18日8点半,突然收到姗姗的微信:我已赶回上海了,母亲重病进医院抢救……</h3><h3> 下午3点后,重症监护室可探望一小时。门口,市委宣传部老干部处领导,姗姗、海海等十几位亲属面色凝重地等候探望。</h3><h3> 原来,天民老师星期天还去了趟乌鲁木齐路上的草婴书房,晚上病情恶化,急送医院。周一下午一度心跳、呼吸骤停,幸亏抢救及时。</h3><h3> 一个小时飞逝而过,医生早就关照:为防空气传染,探望者不宜多。我祈祷、幻想着天民老师能在清新的空气里摆脱呼吸机恢复健康,最终还是在姗姗和海海的催促下屈从了医嘱。而二十四小时后,草婴夫妇在天堂相会了</h3> <h3> 正如姗姗所说的,你沒有进去探望,所以在你的记忆中永远是她最美丽的形象。</h3><div><br></div><div> 为了中国人不再面对太阳旗下的刺刀脱帽鞠躬,为了水泥袋不再砸断翻译家的胸椎,为了人与人之间充满爱,天民老师与草婴先生一样,竭尽全力地付出了自己的努力。</div><h3> 那几块手写板,应该连同草婴纪念文集、草婴文学翻译文集保存于草婴书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