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镇

半

迎面而来的是初夏清晨的流光溢彩，天并不算明媚，却也敞亮平静。踏在错落有致的青石板上，屋檐下的白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从远处飘来的笛声，编织成一条霞帔，披在身上。向前走去，拐进一处窄窄的巷。青瓦白墙禁锢住了一小片天空，墙角边生满了苔，绿色的藤从墙头垂下。云几乎是不飘的，在空中凝固着，享受着夏日的舒爽。空气有些潮湿，古镇也在这春末的葱翠中伸了个懒腰，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眸子里微波粼粼，雪白的衣袖褪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浑圆的手臂，上头系着一条穿着珠子的五彩绳络，水葱般的手指缕了缕乌黑的乱发。一点点的阳光从浅灰色的云中的小洞落下，像一条光柱，插进水中，惊醒了鱼儿和半开的莲花。

纸糊的镂花窗中透出光，喃喃细语从墙头翻过来，顺着青藤滑下。院子里拔地而起一颗老树，颤颤巍巍的尝试触碰天边的云彩，鸟儿却是最会偷懒的，立在他的头顶，高声卖弄自己的喉咙。端午的气息愈发浓重了起来，空气中隐约可探箬竹和糯米絮絮低语的吟唱，以及炊烟袅袅的微醺。前行数百步，转眼一片豁然开朗，行人已开始忙碌。这种忙碌并不着急或劳苦，而是自在的、舒适的。撑船人把乌黑的小船推进水里，荡起一圈圈水波，船与水恰到好处的互相包容，水载船，船推水，水面上多了一道划痕。木浆拍打着水面，又钻到水里去，惊跑了虾鱼。

不知不觉便逛到了中午，卧在凉爽的软榻上喝上一杯拙茶，陈旧的清凉在喉咙间弥漫，驱走了燥热。窗外的青果躲在绿叶后面，悄悄露出半张脸，被人一瞅，便缩了回去，还不觉羞了双颊。飘香的粽子端上来，温凉也是恰好。拉开浸染了水的细线，在迫不及待的扯掉粽叶，蒸气从米粒间迸出，还拉着那留恋温暖的浓香，飘散到天边去了。白色的糯米被豆沙和鲜肉染的或粉红或棕黄，一粒粒饱满呼之欲出，甜粽上的白糖像是晶莹的白雪，咸粽浸的红油好似古老的琥珀。轻轻咬上一口，便是一朵朵鲜花在口中绽放开，温柔的抚摸着味蕾，脑中是风在呼啸。

夏日的虫鸣在此时还不响亮，笛声有些断断续续的，像是母亲哼的歌谣，倚着凉竹编的硬枕就梦了几时的光阴。再醒来时太阳已西斜。傍晚永远是悠闲自在的，乱走着入了酒窖，像是进了兜率宫的孙悟空，四处张望，好奇的不得了。倒上一小杯清酒，浓烈的酒香一个劲的往鼻子里窜，见着四周无人，打消了被人诟病的担忧，一口吞了下去，呛得自己直咳嗽。虽是粮酒却并不苦涩，只是香中夹杂着辣，在肚中发热。淡蓝的天空粘上了些黄晕，踉跄着绕过紫陌垂杨，袖口也带着幽香，转角风吹皱了衣裳。

跃上石桥，桥下几尾鱼儿咧嘴笑，在莲间嬉戏，吵得石缝中的泥鳅不禁抱怨了起来。小跑着进了有着像锦鲤一般花纹的布匹的染坊，夕阳下影子被拉得斜长，风吹拂着布匹，长长的从竹竿上垂落，手上忘记了是在哪系的彩绳，和淡雅的粗布相互呼应。拉扯着布匹，把布角在手指间揉搓，弄得它皱皱巴巴的。红色的裙摆被香风吹拂，在这里竟显得有些俗艳了。心头有些不舒服，一丝愧疚爬上来，便羞得跑开了。

天边是华丽的朱红，遥远的地方已有些深蓝，提着灯笼在人流中穿行，一步步的注视着夜色降临。行人都集中到一处去了，广场上音乐响着，街道两旁商铺更是热闹的很。但这样的喧嚣只是一时的，但天黑透时，游人便稀疏了起来。走在安静的石板街，一晚月圆照弄堂，夜色里笼罩的是陈年的古巷。白日喧闹的戏园不声不响，空荡荡的上锁了厢房。又与那老树重逢了，白月光下他愈发的沧桑和沉稳，更是多了几分古韵。过路的行人注视着他，不觉停住了脚步，他有力的枝干撑着夜色的天空，鸟儿缩在他茂密的叶片间，像是被一位慈祥的祖父守护着。

星星撒满了天，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笛声又响起了，轻轻的诉说着道别。走出了古镇，心却未走，只好站在门口等着它回来，灰墙带着一抹烟色。水声依旧，轻轻的回响着，仿佛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屈子投河时的决心，我的心也落入了小河中，随着河水远去了。

躺在床上，我仿佛还在河流上漂，一直一直，沉睡在星辰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