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谁念那片绿

清闲尘梦

图片：清闲尘梦

文字：清闲尘梦

原来，我们永远不懂知足：曾经设法逃离的乡村小镇，多年后，成了旅游古镇；童年吃得深恶痛绝的红薯，变成现在最流行的健康食谱。

这，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想想年少，在斑驳墙根和瓦砾杂石间经过，在整片绿油油的红薯地穿梭，怎就从没感觉自己，生活在一种幸福之中?

经过闹市，人流喧嚣，看灯影迷惘中闪烁，唯烤红薯特有气味浸入心中，于是香息中含着暖意的童年，被唤醒，赤着脚，穿越千山，仿佛瞬间就到了我居住的每一个角落。

拉着妻买了新鲜红薯自煮。不是因怀念童年时光，而是红心薯味道的诱惑。洗净水煮，看红皮在水中浸润，看沸水漫过薯皮，气泡纷涌。心知，香美的味觉，都是一个等待过程，更是一些念想的触角，终于等到两只进肚，心满意足。余下两只放袋，准备下次再煮。

因上班忙些杂务，忘了此事。再次想起，红薯还是红薯，只是长出了太多的紫芽，像一些回忆的触角，风过，在红薯头轻轻晃动。知晓，再美的回忆或事物，终究是经不起时间流逝的推敲和淹没。

未弃，将其种在一个空闲的花盆。开始了一段生长的旅程。

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一边在失去，一边在拥有。如红薯，失了可食的美味，却成就另番欣赏的风景。薯芽抽叶，长枝，出奇快。在春色里，在月光下，在期盼目光中，成了一汪养眼的绿。

于是在一个雨天，叫上儿子和女儿，剪枝插土，用心种上了一盆回忆的碧绿。

雨天，在我文字中，常满含意境，那怕是忧伤的。此刻，我突然间想起了年少的某个雨天，没有雨中漫步的悠闲，也没有檐下躲雨的诗意。

母亲，戴上斗笠和蓑衣，去地里，将薯种长出的藤摘回，满满背篓的翠绿，混着雨水，将母亲的衣裤，一一浸透。

母亲，不曾停息，放下背篓，将摘回的红薯长藤，以两节处剪刀折断成若干，整齐放成一排排，像等候出发的队伍。那些泛白的灰绿和翠绿，透着水，亮着光，相互映错，又朦朦胧胧，若梦中草色铺满的山坡，在雨中泛起春色般的迷雾。

童年的我和小姐姐，帮不上忙，却趁母亲不注意，挑选出一株粗大的藤，躲在门槛或墙角落，用手熟练将藤折成藤断皮连的"串珠"，然后挂在耳后，摇摇甚欢，曰：耳环。

母亲剪好薯藤，背起背篓，冒雨去另一块地里栽红薯。那地早在多天前翻好，只等这一场雨浸透。我们用芭蕉叶顶头，不顾责骂，跟在母亲身后，在土边嬉戏，看母亲将红薯藤栽种。

母亲将整齐的藤放在一垄垄的土旁，弯下腰，雨水便顺着斗笠沿流进了土，也流进了母亲的脖。那些后颈被淋湿的发，贴在母亲脖上，像一块扯不散的黑色膏药。

再看母亲，右手用力将刀插进泥土，左手拿着一根薯苗贴着刀面插进泥土，轻压，最后抽出刀，一株苗就栽好了。就这样一排排栽下去，不会儿，整块土地就布满了新的薯苗。恍惚间，雨中薯苗就连成了一望无际的绿。

回神，我新插的薯苗依然翠绿，仿佛从未移栽过。看着儿女怀疑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如当时的我站在土边，看那些秃枝无根的薯苗插入泥土，叶片翻转，耷拉着脑袋，一样心存疑惑，真的这样就可成活?

世间万物，都有其生长的平和，自然而不染气息的生活。此刻，我看着这盆薯叶，它并不在意我的打量而兀自平静着。所有叶面呈现的祥和都不受风的吹拂而有所动。

而我，以心之念想，打破了薯叶的平和，在一种不知不觉中。那些牵拌的藤，更是肆意，以一种乡愁情结爬满回忆的阁楼。

后来，母亲栽种的薯苗就疯狂长叶抽藤，纵横交错，连成一片片，铺满整块土。于是母亲笑了，忙着将一条条藤理顺成一垄一垄。尔后，再看着那些绿油油的薯叶藤，心念道，那两头笨笨的瘦猪，不用再一直吃野猪草，不用再老是挨饿。

而我们呢，又可以用红薯贴补米饭的不足。

那是缺粮的年代，泥土下的红薯一收获，就会天天出现在饭桌。尽管母亲变着花样，蒸红薯，煮红薯，汤红薯，米饭垫底的红薯……我们依旧吃得想吐。直至后来外出打工，我坚决不去吃红薯，连看着都扭头经过。

近几年，又恋上了吃红薯！在一种不知不觉中，甚至是什么时候开始也无法深究。有时也困惑，不知是红薯味道诱惑，还是故乡情节太浓！

夏天温度很高，我天天守护薯藤，早晚浇水，一点不马虎。有时夜晚，我坐在阳台，看几点星星爬过那些低矮的云朵，若那时的星星轻轻躺在山窝的村庄。

薯叶长势迅猛，掩满了整个盆。我种下这盆红薯，没去想它能否真能长出红薯，那不重要。但我喜欢天天看着那满满的一盆绿，装点在心中，仿佛逝去的岁月，在四季轮回交错。

今夜，月光泻下。那薯叶绿中泛光，若水意深重。恍惚中，仿佛又看见母亲在雨中，将薯苗深种，一株株的绿，一垄垄的绿，一片片的绿，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