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尘

无烛 

文：无烛

书房的躺椅，慵懒的思绪，林海的《暗香》一遍遍地回旋，让这个午后的气息越发显得朴素、干净而温暖。

于是想睡去，忘却在尘世的奔走，让时光在这一刻落定，在一章写满恬静的信笺里落入沉寂。

窗外的天阴着，泛着陈旧的黄，那是太阳光极力想穿过阴霾透出的颜色，那样一种陈旧苍黄的颜色，使人不由得心生怀念的情愫，我的思绪总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无需择炼地回到旧尘里，与旧事里那些留念最深刻的景物与人面相汇。

故乡，是搁置在记忆深处的一份静好，尽管我多次在文字中提到过现世里关于它的变迁、陌生与疏离，她留给我的记忆也流断在我十四岁时离开它的那一刻，但是对她的怀念却如我的血液一般始终在身体里流淌，我想，大概我与故乡的情分是来自一条叫做血缘的河流吧，于我，这份情缘是无法走脱的，跨越的时间越久，怀念的痴缠便会越发深重。

昏黄蒙昧的光线里，似乎看见旧时的院落。

木栅栏的围墙和小门，院内自由行走的鸡鸭，标示着一个家的存在。

椿树下的石桌上铺着我的作业本，年轻的母亲在小院西侧的菜园子里浇水或是摘菜，齐耳的短发从母亲红润的脸庞垂下来，这样一个场景，在一个孩子心里种下了一个有关美丽的词汇或者与之相关联的句子。

那时候的母亲总是那么有朝气，永远不知道疲倦，她走路的时候脚步快而重，仿佛身体的全部重心都落在两只脚上，后来我婚后听婆婆说，脚步重的人是生来的劳碌命，回想一下，确有些道理，母亲的这一生都是在不停的劳碌着，或许她就是想用她的忙碌来改变子女人生道路上的波折，让她身上承载过的那些生活的艰辛不再压在子女的身上，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影像，才让我对亲情有了如此多的眷恋不舍与怀念，这些眷恋与不舍在那个年纪便一点点渗透进身边与之相关联的情景与物景:我儿时的小院、屋后的山岗、路边的溪流、还有那个叫做官庄的村落。

那时候，母亲是不允许我与哥哥上山拔草或是下河摸鱼的，英子的哥哥下河摸鱼的时候被淹死了，在英子妈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母亲就更加坚信她对我们的管护是正确的，但是母亲决不会因为她的溺爱而让我们失去与大自然亲近的机会，母亲常常带着我去屋后的山岗上采野花或是去村西边的荷塘里摘莲蓬，母亲说，我从小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现在想来，安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更多的时候是处于一个幻想的状态，山岗上黄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和荷塘里粉色的荷都可以让我尾随在母亲身后的脚步在瞬时间安定下来，那些花色的温婉和愉悦便成了我幻想的源泉，我常常会看到犹如仙子的影像从尘埃的光线中冉冉穿过，母亲口述的神话故事中的那些花冠、那些莲台，在幻想中会瞬时间变得真实而清晰，这些幻想成了我对故乡怀念时极其美好而重要的一部分，这种情结从年少时便被注入骨髓，一生都无法剔除。

旧时，太遥远了，所以那份极致的美让人永远无法再去触摸。

十四岁的冬天，我将要随着父母的单位搬至一个叫做城市的地方，离开的前夜，我没有丝毫的欢欣，小院里，我躲在垛着的衣箱后面看着我的老椿树发呆，自此，我便会离开它，明年当椿树满是绿芽的时候，会是谁在它的身下用纤细的竹竿敲打它的枝桠，我不得而知。

天黑下来，我一个人跑到村西的小河边，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独自来到母亲认为的危险的地方。结了冰的河水让我读到一种我当时完全不能表达的东西，失落、寂寞、难过、不舍与伤怀，这些词汇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总结出的，但好像依然不能表达完整。

我和母亲、和哥哥、和玩伴儿在椿树下一起的浅浅的时光、那些附在花冠与莲台里的梦、那些山岗上的青绿与微风，那些细碎的温暖自那一夜之后变成了回旋在梦里的乡愁,这些乡愁在梦着醒着的声息里持续流动、漫溢，使我在无常的生命里感受一份温暖与恒定。

岁月渐渐老去，旧尘已成为身后的话题与故事，恍然，于一首音乐中又扰了旧梦，我们只能在回忆里探望旧尘的音容，旧尘，与我隔着时光安静的相望，好在，美好依然，于是，安于沉寂，只有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