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穷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杨坚

　曾在知乎上看到有人在问:你最穷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看到标题的一刹那，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击中，莫名的伤痛顿时在心中弥漫，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一

　　时光回到了1997年下半年，我大学刚毕业，正在为找工作发愁之际，一位老家的远房亲戚在某高校当教授，他对我父母说：让他留在银川吧，你们放心，我会把他工作安排好的。在这个地方，我办件事虽不敢说百分之百，但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总有的。教授在这里工作多年，很有影响力，以前他也替几个亲戚的小孩安排了工作，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在那个时代，能让农家子弟从“农门”跳进“龙门”，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因而他在我们村里人的心目中像神一样存在，所以我们很相信他。

　　教授说，银川市某单位在招考人员，你先准备准备考试吧。那段时间，正值秋天，我进入了紧张的备考中，天天往图书馆跑。因为我明白，我们这些农民的孩子，这几年的大学费用，家里已倾尽所有了，所以我急需要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似乎很顺利，经过了严格的笔试、面试，那个单位招收两名人员，我的分数刚排在第二，教授预先得到了内部消息，他喜孜孜的来到我的宿舍向我报喜，说我被录取了，估计过完年，就能正式上班。

　　我的心情很快乐很轻松，站在宿舍的窗前，看到沙尘暴过后的天空，一扫而去的阴霾，特别特别湛蓝。夕阳斜挂在白桦林树梢上，落在了远处蜿蜒起伏的贺兰山脉上，一群喜鹊在空中飞过，几片晚霞特别的绚丽。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延绵不绝的贺兰山，美丽的宁夏川，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劳的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现在我也要在这里扎根了，我的青春、我的梦想。

　　然而，千真万确，没有一点虚构，如果说是冥冥之中有定数的话，我相信命运也许是真的存在：那天也就是在知道结果前的一个月，我推开隔壁一个高姓同学的门，高同学在问我何去何从时，我告诉他，通过招考，我可能被某单位录取了。他沉默了几分钟，突然说不对，你的名额已被别人顶替掉了。我问其如何知道的，他告诉我，他在学习易经，懂梅花易数，通过八卦预测，这事我已经没戏了。接着他又推算了一遍，结果还是如旧。但我不相信，认为这是迷信。　

　　1997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冷，一个人在外，很孤独，我窝在银川的某出租房里苦苦等有关工作的消息。有一个晚上，突然梦见96岁的奶奶向我走来。醒来后心神不宁，第二天赶到邮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很忙乱，弟弟告诉我，昨天晚上，奶奶走了，大家正料理后事。亲友们说，出殡的日子已挑好，宁夏离浙江太远了，回家的路程需要好几天，若等我赶到家，奶奶已安葬，大家一致说叫我别回来了。在众后辈中，我们兄弟俩是奶奶的心头肉，虽说她是96岁的高龄去世的，算是高寿了，但想到她在世时是那么的疼爱我们，我们以前也曾多次和她说过，以后等我们找到工作有钱了，我们一定要买很多很多东西来孝敬她老人家，可现在奶奶还没等到我能赚钱就这么先走了，电话里头，我们心痛地泣不成声。

　　关于奶奶去世前我所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后来我在一本书中看到这么一个解释，人在去世前的一息尚存之际，若念念不忘某个人时，被念想的人心灵会得到感应的。我想，那个梦应是奶奶在弥留之际，想念远在西北的孙子，因而我们在梦中相遇了吧。

　　1998年的春节马上到来了，除夕夜，天气预报说是零下十七八度的低温，我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露在衣服外面的手和脸的皮肤都被冻裂了。印象中只觉得昏天黑地，道路上结着厚厚的冰，路边两排掉光了叶子的白杨树露出光秃秃的躯干，冷竣地立在那里。街上所有的餐馆都关门歇业了，不时有鞭炮的声音传过来，人们在庆祝新年的到来。我一个人在寒冷的冬日里，在银川怀远路的街头久久徘徊。我曾经路过一个个小区的门口，家家户户窗台灯火通明，合家团聚，传出了欢声笑语；我曾经徘徊在宁大湖边，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有一群小孩在那里溜冰。湖边上，有父母在那里急切地呼唤孩子早点回家。我想念千里之外的父母兄弟，想他们也应当和我一样，今夜也应是个不眠之夜，也在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吧。一直走到很晚，我才回到出租屋，这时听到隔壁人家的电视机中传来新年的钟声，我许下一个心愿：希望在新年里早日工作。

　　过完年后，很快得到消息，那个单位真的没有录取我，而是招收了另外一个名次比我靠后的人。独自一人在外地，我很无助，只好去找教授。但教授此时正紧锣密鼓筹谋调往其他城市的高校，无暇顾及于我,他冷冷地拒绝了我的求助。走出他家看到随手关上的铁门，想起教授夫妇冷冰冰的脸孔，我心里难过的想哭。

                     二

　　就这样，我又背着行囊，回到了仙居，人在困境中，也许只有故乡才会用它宽容的胸怀收留你,让你歇息有力了再重新出发。

　　1998年的五一节后，亲戚介绍我到仙居某厂上班。报到第一天，门卫大叔告诉我，厂里已经5个月没发工资了,这个曾红火一时的明星企业已快进入破产清算重组的程序。 每过一段时间，厂里会发出一个名单，名单里会有一批员工下岗。虽然厂里发不出工资，大家嘴里都说不想再在这里呆了，但真正说要上那个下岗人员名单时，却又提心吊胆怕真被裁员。大家心里都明白，离开这里也未必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可去，毕竟这是一个集体，毕竟有一个归属地，企业也许会有重新兴旺重振旗鼓的机会，一旦下岗离开这里，将像一叶飘篷，连归属感都没有了。

　　好心的阿姨收留我在她家蹭饭吃。她们对我很好，但寄人篱下的感觉真不好。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途中，我都盼望厂里会有好消息，会有工资发，哪怕是生活费也能给我们发一点点，让我们生计温饱得以解决。三桥头沿途两旁的树木被我数得滚瓜烂熟，寒冬酷暑，风里来雨里去，可快两年了直到我离开，工资仍是一分钱也没有发，平时生活费用还得靠父母、弟弟不时接济。母亲仿佛觉得是她生产了一个伪劣产品，这么多年来她和父亲俩人含辛茹苦供养我读书，但我大学毕业了还不能自力更生，这有些让她蒙羞，一见到我总是眉头紧锁，大声地呵斥，让我见到她心中就有些担惊受怕，唯恐挨骂，自此家中已不复往日的温馨。

　　秋去冬来，天气渐渐转冷，漫长的冬夜盖着薄薄的被子不能御寒经常被冻醒，半夜我起来把毛衣、秋裤和袜子穿回去再睡。有太阳的日子我天天晒被子，隔壁邻居大婶问怎么天天晒啊？我说喜欢晒过的被子里，有一股冬日暖阳的味道。其实她不知道，夜里太冷了，晒过的被子，晚上会暖和点。

高中时，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同学，曾经互相有过“苟富贵、勿相忘”的诺言。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某局给领导当秘书，在单位踌躇满志正走红。有几次心里苦闷想向他诉说，后来他对我说：以前我们是好朋友，但现在我们都有新的朋友了。他的意思是，现在他交到更多更好的朋友了，很忙，没时间陪你。

那天在他家的客厅里，我们相对坐着，听到他的话，我感觉仅存的尊严和信心碎了一地，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双脚，低下了头，目光游离而无处安放。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同学，虽然近在咫尺，而此刻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一条暴雨过后波澜壮阔的永安溪了。我明白，我们已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了。我不知当时是怎样厚着脸皮告辞出来的，在路上我想起了张爱玲的穷人和富人论：穷人和富人交往，就像下雨天没带伞的穷人想钻进富人带的伞下，但雨伞边缘滔滔流下来的雨水，反而比外面的雨来得更凶。挤在伞沿下的人，头上淋得稀湿。看来我还是做个安分的穷人吧。

从此，我羞于见人，每天下午下班后，我躲在图书馆里看书，以避免见人，我渴望离开这里一个人去外地流浪，想走却又无力展翅高飞。

　　然而，生活中不泛一丝暖意，厂里通知我去县政府开个会，当时县政府还在酒坊巷，已退休的姑妈一家搬到酒坊巷附近居住。我给姑妈打了个电话，说明天中午我想到她家吃饭。第二天，当我来到姑妈家时，看到餐桌上满满的一桌菜：鸡、鸭、鱼、肉，好一顿丰盛的午餐。姑父告诉我，听说我要来吃饭，姑妈今天一大早起床去菜场置货。慈祥的姑父笑着对我说，吃吧，多吃点，平时，姑妈也难得烧这么多的菜的。姑父、姑妈把我当成了贵宾，在艰难的岁月里这餐饭使我永生难忘。

　　可是我仍然感觉很沉重，某个冬日晚上，我走在街上，华灯初上，路上稀稀落落几个行人。就在东方百货对面的邮政局门口，有一个背着吉它的小伙子在那里卖唱，地上的草帽里零落的躺着几个硬币，行色匆匆的人们，似乎没有人停下脚步来欣赏他的歌声， 小伙子自弹自唱着BEYOND的《海阔天空》，沧桑的歌声在天空中久久地回荡：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这一刻，心弦细得几乎要断，站在小伙子面前，我泪流满面轻轻地跟着唱了起来，我不知眼前这个小伙子从哪里来，明天将会到哪里去？也许他是为了心中的梦想到处流浪。我也看不到我的未来在哪，也不知命运将会带我到哪里去？两个不同命运的人在这里相逢，只是都不知明天会如何？我从身上摸出两个硬币，放进小伙子装钱的帽子里，希望他能去买个饼子充充饥。回家后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县城的万家灯火，茫然间不知哪里该有我立身之处？

　　只是迷茫的日子，我并没有忘记读书，有空的时间，我就往图书馆跑，厂里同事还有邻居在无聊时热衷于打扑克牌消磨时光，“三缺一”的时侯总要来拉我去“小搞搞”，说是“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不要把自己装得那么高冷，但我总是婉言拒绝。在心灵疲惫的时侯，诗书是我最好的伙伴，我总是用读书来充实自己。虽然在当时看不到未来，也不知道读了这么多书会有什么用，但我坚持每天去图书馆，隐隐中总觉得：也许有一天知识会改变命运。

三

1999年的某一日，看到《仙居报》在招聘员工，刚好有同学的老公在那里上班，我和同学联系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徘徊在她家附近时想买一点水果，但摸遍全身口袋仅有几毛钱，还不够买一串葡萄，最后讨价还价后提着一小串的葡萄来到同学家。虽然她不了解我当时的窘境，但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丝毫没有瞧不起我手中提的一小串葡萄。

后来，我通过公开招考，考进了那家报社。我感到很高兴，因为这里是每个月都发工资的，我终于不用为下一餐到哪里吃饭而发愁了，不用为催交电费和煤气费担心了。

到报社正式上班后，接到的第一个祝贺电话是那位教授打来的，我感到非常意外，我们已很久没有联系了，他的电话除了恭喜言外之意是能有今日应该感谢他当年的栽培之恩；第二个是我的那位曾经的好友秘书同学，他说他以前一直就看好我的，今天想替我说媒。

有人说，感谢这段贫穷的经历，它将是一种财富可以让你更强大，也许以上的文字如果熬成一碗心灵鸡汤便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但真是这样吗？我无法回答。只是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对贫穷的恐惧深深地植入我的骨髓我的心灵，我至今仍缺乏一种安全感。

       曾在上世纪90年代仙居电视台的“999”热线看到过这么一个节目:在省耕路抓到一名抢劫犯，问抢劫原因，该案犯是一名河南在仙居开大货车的司机，给车主跑长途每个月固定能有几千元收入。前段时间老婆打电话来说家里孩子病了急需钱，他刚把身上所有的钱寄回了老家。但这边大货车的车主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告诉他，已经把车子卖掉了不再需要他来开车了。这样他失业了。记得当时他在镜头前痛哭流涕地说:我已三四天没有吃饭了，头晕乎乎的，走在省耕路时看到那个女的背着一只包，我就冲上去想抢点钱吃饭。他只抢到10多元钱，然而法律无情，判了四五年。贫穷、饥饿可以使一个本来清白、良善的年轻人铤而走险。多年过去了，那个声泪俱下的镜头一直在我心头隐隐作痛。此刻你还能说贫穷是一种财富吗？

我看到有网友这样回答：其实，值得感谢的不是那段贫穷的经历，那些经历不是财富，能顺利谁会想坎坷？能吃肉谁想喝汤？能当章子怡谁想做贾玲？在逆境中挺过来的是你自己，在堕落的边缘苦苦挣扎没有随波逐流的是你自己，熬过贫穷的日子后，将会是海阔天空，所以最值得感谢的还是坚强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