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威尼斯

Crystal

在意大利旅行，火车，是个不错的选择。密如蛛网的交通线，几乎所有的城镇，都在铁路线上。购票，可以网上完成。火车站全方位开放，没有检票进出。车上遇到查票，只要拿出手机，电子票扫一扫，就结了。

顺便一提，火车旅行N多次，只遇到一次查票。这是个信用社会，全靠自觉。但是一旦被抓到逃票，据说罚款大的让你永远断了逃票的念头。

骄阳下，我步出威尼斯火车站，迎面就是大运河。与数年前相比，一切还是老样子。

在威尼斯，出行，有两种方式 —— 要么坐船，要么步行。

客栈，虽然只有不到两英里，大太阳下，背着大背包，水上大巴是个明智的选择。

谷歌地图说，下了水上大巴，只要步行3分钟就到客栈。

沿着小巷，没走几步，碰到河，死路。

折回去，走了十几米，巷子尽头，又是河。

就这么绕来绕去，硬是找不着客栈门前的那条路。

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背着大背包，热得像狗一样。偏偏，辘辘饥肠又来凑热闹。

又走到一条死巷，巷子尽头，河边，是家小餐馆，干脆，进去，歇歇脚，吃午饭。

两个大背包，磕磕碰碰的挤进门，跑堂的吓一跳，赶紧好心的找个地方，先把背包安顿下来，再给我俩安顿个桌子。

两杯冰水下肚，缓过气来了。跑堂笑容可掬地推荐，今天有新鲜比目鱼 turbot 要不要来一条？Frank 不懂啥叫 turbot，有点犹豫。跑堂咧嘴笑了，说，若是吃了，觉得不好，这顿饭我买单。我赶紧跟Frank解释，turbot 就是咱们叫 flounder 的鱼。Frank 一听，点头如捣蒜，嗯，好吃好吃，我很喜欢 flounder。

跑堂又贴心的提醒，等烤鱼的25分钟，要不要先来个前菜？我说，推荐个威尼斯特色吧。跑堂自豪地说，威尼斯菜，以海鲜为主，要不来个海鲜色拉？

这个色拉，鲜甜，调味淡淡的，恰到好处。直到用面包把盘子擦得锃亮，俺俩才不好意思地住手。

一盘海鲜色拉垫底，饿劲儿不那么心慌头晕的折磨人了。跟 Frank 有一句没一句地轻声聊着天，一边观察着旁边的桌子，顾客都是当地人，边吃边跟老板说笑，显然是常客。嗯，误打误撞，这家餐馆选对了。

一会儿，跑堂隆重地推过来一个小餐车，烤鱼烤蔬菜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啊，幸福来了。顿时觉得刚消停点的饿鬼又给吊起来了。

人家很专业，先把整车食物在我们面前展示, 加以介绍。我装着很淑女的样子，微笑着，一一表示称赞。心里却在狂喊，免了吧这套，上菜吧你！

展示完毕，跑堂开始分盘。我一边继续做淑女状，将对食物关注的脸部表情，限制在轻描淡写级别，一边瞄着跑堂手上翻舞的刀叉，整条大鱼，去头去皮去骨切边，那个心疼啊！给我双筷子，咱自行解决不成吗？

好在跑堂动作利落，不一会儿，这盘幸福就上桌了。我深吸一口气，等着套式的完成：跑堂稍稍一躬身，彬彬有礼的一句 Buon appetito！

十分钟后，跑堂的来巡桌，照理，要问一句，怎么样，还喜欢吗？一眼瞥见两个被面包擦的干干净净的盘子，他忍不住，很不职业的大笑起来。

享受了威尼斯第一餐，出门，头不晕了，眼不花了，奇迹般的，客栈就在一百米之外出现了。

客栈里，卸下背包，开始漫步威尼斯。

不过，慢着，要对付威尼斯七月的骄阳，先到小店里，一人买了一顶遮阳帽。

多年前，初访威尼斯，马不停蹄，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景点，结果是，看得眼花缭乱，累得人仰马翻。

再访威尼斯，有了一份从容，一份淡定。一个星期里，走水巷，过小桥，享美食。跳过乌泱泱的游客，我看到了另一个威尼斯。

威尼斯是什么？

地中海的北角，意大利所在的亚平宁半岛与东欧陆地之间的那片海，叫爱琴海。爱琴海，在靠近意大利最东北部, 有一个海湾，叫威尼斯湾。这个海湾里，有一片浅水泻湖 lagoon，湖里有118个低低的岛，岛与岛之间被无数的河道分开，又被400 座桥连接起来。这，就是威尼斯。

这些个岛，是不是能露出水面，全在潮长潮落了。那你要说了，这威尼斯就是一片水泽地嘛，那些房子是怎么在水里建出来的？

信不信由你，威尼斯是建在木桩子上的。

公元四世纪，为逃避战乱，一群人从意大利大陆逃到这里，水，成了天然御敌屏障；丰盛的水产，是取之不尽的食物来源。这群人开始在此安居乐业。可是，时间一长，总住泥草棚子，也不是回事儿呀。这群从罗马帝国逃过来的人，习惯住砖石房子。可是，地基呢？水泽的泥沙地上怎么打地基呀？不知谁最先发现，泡在水里的木头，与氧气隔绝，几乎从不腐烂，可以用来打地基。

威尼斯是一片泽地，哪儿来的木头？不要紧，爱琴海的另一边海岸，也就是今天的克罗地亚、斯洛维亚，是大片的森林。威尼斯人将砍伐的木材，从水路运来，劈成桩子，打入泥沙地，木桩子上面，铺上石材，就开始造房子马路了。那些木桩子，在海水、矿物质的侵蚀下，逐渐石化，不但不腐，反而变得坚硬无比。

这，就是今天的泡在水里的奇异之城威尼斯。

顺便一提，俺住的波士顿后湾区 Boston Back Bay，也是建在木桩子上的，只不过，比威尼斯年轻了一千多年，也没那么些运河。

水泽之乡，桥之世界。

一个转身360度，可以将四、五座桥收入眼底。

400 座桥里，唯有这座是封闭的，因为，这是自由通往牢狱之桥。

照片中两个建筑，左边，是政府大楼，右边，是监狱，连者两座楼的，是那个小小的封闭的石桥。当年，犯了事的戴罪之人，在左边的法院里判刑后，被押解着走过这座小石桥，到右边的牢里去服刑。

封闭的石桥上，很阴暗，但是，开有有两个石窗，透气透亮。

戴罪之人，透过石窗，再看一眼外面，一声长叹，从此与自由世界别过。

这座桥的名字，叫叹息桥 The Bridge of Sighs。

泡在水里的威尼斯，家家户户泊着船。他们的船，就如我们的汽车自行车，是代步工具。

对游客来说，最吸引人的，也是最能代表威尼斯的，要数尖头平底船 贡多拉 gondola。

终于不可免俗地又坐了一回贡多拉。

多年前的那次贡多拉，记忆最深的是，一下到船里，贴近水面，一阵阵挥之不去的阴沟气，一路伴行，直到船行到大运河，才稍微好点。

惊喜的发现，这次，阴沟气比前次消减了许多。看来，人家威尼斯，赚了游客的钱，还是下了整治功夫的。

船儿一路悠悠，过了一桥又一桥。桥上的人，船上的人，互相是风景。

贡多拉船夫看着神气，但是要知道，成为贡多拉 船夫的台阶可高了。

第一步，上贡多拉学校。学校课程，除了行船外，还得学外语，威尼斯历史，威尼斯艺术史，然后是口试。口试通过后，就是见习船夫，开始了六个月到一年的实习阶段。最后，是船考。五个考官坐船上，考生小心翼翼地撑船。一路苛刻评判，在狭窄的水道中，能否行船不擦边；会船时，是否不磕碰；船行至大运河，波浪中，船是否平稳。多少见习船夫过不了这最后一关。

有幸过关斩将，拿到执照的，好日子就来了。一个威尼斯贡多拉船夫，平均年收入可达15万美元。这就是为啥有那么多追梦人，不屈不饶的，一次又一次，直到考过才罢休。

我们的船夫，把个船摇得稳稳的，几次，窄巷中，我伸手都可触及墙壁，人家硬是有本事，让船轻轻滑过，一点不碰。

行过一处交叉水道，船夫叫到，看呢，这是马可波罗的房子。哦，差点忘了这位威尼斯名人呢。

公元1271 年，17岁的马可波罗同父亲、伯父从这里出发，一路东行，入亚洲，到中国。再回威尼斯，已是24年后了。这期间，有17 年是住在中国。据马可波罗书中自述，他在元朝的朝廷里，还任过官员。这个说法，至今仍有争议。但是我对另一项马可波罗的声称，宁可选择相信，那就是，先有马可波罗的中国之行，后有意大利的披萨和通心粉。对我这样的吃货而言，这段历史更有意义。

一千七百多年来，威尼斯的出行靠船，手摇船，贡多拉...而机动船的出现，只是近百年的事。可是，近十年来，另一种船的崛起，却足以将威尼斯置于危险之地。

当我在美丽的威尼斯大运河里，看到这个巨魔，怎么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威尼斯，整个是一个浅水泻湖，大运河，平均水深只有五米。为了这些个游轮能够靠岸，码头的水底被倔深，水道被改变。这，全是经济利益的驱使。游轮每日的停靠费是十万美元，威尼斯需要钱，需要大笔的钱来加固被岁月侵蚀的城市。

但是，威尼斯人也意识到，这些游轮带来的短期经济效益，终将不抵长期的环境灾难。据说，巨魔进驻威尼斯很快就会变成历史。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N次，来威尼斯的人，总会到圣马可广场来消磨一些时光。

广场上追逐鸽子的小儿，永远都是一道不褪色的风景。

登塔远眺，是保留剧目

圣马可大教堂，里里外外的马赛克瓷砖画，也永远让人叹息，这得花多大的功夫啊！

但是，这满广场乌泱泱涌来涌去的游客，又使我望而生畏。

这么说，其实是不公平的，因为我也是游客，在别人眼里，也是令人生厌的。

那么，咱就别四处游走，给人添乱了。找个音乐茶座，把自己固定一会儿。

茶点上来了。侍者关照，请将铁砂罩一直罩着，要不，这茶点就不是你的了。说着，用手指指天...

我抬头一看，好嘛，这些家伙真嚣张啊，就差从你嘴里直接夺食了。

坐在阴凉的茶座，又有美妙的音乐，真想赖着不走了。

要赖茶座，总得不停地消费呀。还有啥好吃的？菜单要来，再看一遍，嘿，我的最爱！

暑热的天，坐在阴凉的茶座，小乐队在眼前演奏着， 任 affagato 在嘴里慢慢融化，那份惬意，神仙也不换。

把神仙的日子过得更美妙，我向小乐队点了一只曲子，重温几天前在阿尔卑斯 Dolomites 走山时，众里寻他千百度，才不情不愿地露出娇容的雪绒花。

几日里，晃来晃去，忽然发现，艺术之都的威尼斯，艺术，不只停留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家之作，也不拘泥于威尼斯画派的代表作品。

金碧辉煌的 Doge's Palace 固然集中了威尼斯的艺术精华。

更发现，古时的女体，是以丰满为美。顿时对自己的减肥要求不那么苛刻了。

艺术，不只是供在宫殿里。艺术，更是存在于大街小巷。这个小男孩，对着街边橱窗的展示，大惑不解，问妈妈，how come?

呵呵，我也差点儿看不懂呢。

这个嘛，雌雄同体，大概是哪个古希腊神话，我是真正看不懂了。

这个，咱认识，好莱坞明星 Julia Roberts 扮演的修女，马赛克拼图。

仔细一看，修女是啥拼出来的，不禁失笑。威尼斯的艺术家够幽默。

那天，走过一个安静的小巷，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头来看。原来，这是一个教人做面具的艺术沙龙。面具，是威尼斯狂欢节的重要角色。

学着用纸浆做面具，应该挺好玩的。可是，心太野，脚步停不下来，怎么能静下心来做艺术？

走过一间小店，一眼就被这个面具勾去了魂。店主告我，这是威尼斯的音乐女王，那脸上的乐谱，是威尼斯作曲家维瓦尔第的音乐。我好奇地问，是你做的？她受宠若惊地说，不，不，我可做不来，这是一个艺术家的作品，这样一个作品，前后得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完成。一咬牙一跺脚，打破了自己旅行不购物的规矩，决定将女王带回家了。

吹制玻璃，是使威尼斯扬名的另一项艺术。一团烧得热滚滚的硅沙球...

...变成这样一屋子美不胜收的玻璃艺术品，神奇。

我，又被一件作品吸引住了，既然已经破了旅行不购物的戒，干脆...呵呵，这件作品与我前次来威尼斯带回家的两件，可以做个伴了。

如果说，艺术，只是为了精神愉悦，而不俱实际使用价值，那么，看看这些威尼斯的门把手吧。

忘了是谁说的，艺术的最高形式是音乐。那么，威尼斯，这个艺术之都，又是如何来展示她的最高形式呢？好吧，室内乐，穿着十八世纪的服饰，戴着面具演奏维瓦尔第的《四季》。

那么，再加上一位古典芭蕾舞者，这，是威尼斯二十一世纪的呈送。

哦，别忘了，音乐会是在这样的十三世纪的老教堂里呈演的。这就是威尼斯奉献的艺术最高形式。

说起教堂，不大的威尼斯，118个小岛，居然有139个教堂。就是说，有的岛上有多个教堂。难怪，有时候，一个小小的街区，每个街角，能有一个教堂。

大约一千年前，世界性的贸易蓬勃发展，威尼斯借助于地理优势，成为水上贸易的中心，由此而积累了大批财富。有宗教信仰的人，有了钱，总会慷慨地资助教会。就连马可波罗，并不是巨富，遗嘱，也一分为二，一半给教会，另一半，才分配给妻子儿女。他们的理念，上帝是照顾永生的，要尽全力侍奉；家人吗，只是上帝借给你一生相识相知相爱的，是过客。

要进教堂参观，着装是有要求的。

男士，还好办。

女士，就麻烦些了。有的教堂，硬是发给人一张大蓝纸，得把自己包在里面，才让进去。

害得我，大热天的，每天裹着着块大花布，飘来飘去，就为着进教堂方便。

奇怪的是，那么些个日子，只看到一个神职人员。教士修女们，都匿身于何处呢？

威尼斯，看似塞满了令人心烦的游客，其实，这是一个真实生活的地方。

傍晚时分，河边纳凉的母女。

下班了，河边坐坐，喝杯葡萄酒，放松一下心情。

大叔下班回家的路上，停船，帮孩子们捞起来掉在河里的皮球。

这一扇扇门后...

...墙的那边，才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威尼斯。

明天要走了。

令人恐怖的如麻游客，目不暇接的美丽水都。下次再来，要找个深深小巷，住下一段日子，住出一个我的威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