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奋街里有我家

飞空九点

一九七零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我们全家随父亲调动工作来到了山东省德州市。

在勤奋街的东段安下了家。

几天前在大庆已然是秋风送爽。来到德州立即感到夏天的味道，我又重新穿上了夏装。

勤奋街就像农村一样，房屋老旧，道路狭窄，你如果一直向东走下去，就可以看到一座小桥，当地人都称它为青龙桥。几块大青条石板铺成的桥面，桥两侧护栏也是大青条石。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过了青龙桥就是大东关村了。真正的农村。

弟弟跟我说，这个青龙桥是当年黄三泰镖打窦尔墩的地方。我一下子对这座桥产生了兴趣。

我们家住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小海子。

海子的称呼来源于蒙语。如北京的北海、什刹海就是同一个理。德州有多少海子我当时很好奇，问了好多人都说不清楚。但是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海子。我在德州一中上学，每天都从我们家小胡同一直向南走，就走到德中街，从德中街走小胡同向西就有一个海子，过了这个海子就看到我们学校了。

说到德中街，沿着窄窄的巷子向南走，一座座青砖灰瓦庙宇建筑，一座又一座。原来这条街还有一个名字叫庙寺街。建筑风格与德州一中如出一辙。德州一中的校门就像是一座大庙似得。弟弟称它是庙门不是校门。

有时间我就在勤奋街上走走逛逛，在勤奋街的中段有一个于家胡同，窄窄的巷子很深很长。我发现无论是胡同还是巷子都是通的，什么意思呢？就是可以走出去，不是死胡同。

德州的夏天很长，很热，很潮湿，也很闷。

早上父亲总是爱岀去走，一是熟悉地形，二是运动一下。他发现海子边上人很多，由于天气闷热，经常会翻海子，就是水里缺氧，鱼就会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父亲是海边长大的，水性极好。自己就下到海子里抓鱼，抓到鱼后高兴的进门就喊我妈妈：拿大洗衣盆来！我们家的大洗衣盆（我父亲从苏联红军手里买回来的）就有了用处。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经常吃到海子里的鱼了。这也是大自然的馈赠吧！

父亲会游泳🏊，一到中午吃完饭后，就叫上我弟弟去海子里游泳🏊。我也曾跟着他们一起去过，我一入水，腿就抽筋啦。只能看着他们游，父亲会游的泳姿有几种，弟弟只会狗刨式。

全家福照片（1971年8月）

勤奋街住的时候长了，我妈妈就认识了好多朋友。这里的邻居大多数都是满族人。他们听我母亲说话的口音是东北话就问起我母亲，家住哪里呀？从东北哪里来？是不是满族人？

我母亲一直不认为自己是满族人，直到我外公从东北来到德州后，才知道我姥爷家是地地道道的滿族正蓝旗。

勤奋街社区居民大多是清朝初期，鳌拜跑马圈地时候从东北来到德州的满族人。母亲这下子有了一大帮可以无话不谈的街坊邻居了。

我刚到德州，大姑妈和四姑妈、五姑妈听说我在东北读高中，就说：我们德州人现在都不愿意上学了🎒，上学也不学什么东西，上它干什么呢？你也别上学了，去工厂找个工作干吧。女孩子读书多了，也没有用处。在她们的一致反对下，母亲也不同意我继续上学了。我气坏了。就私下里同父亲说，我要读书！我要上学！我爸爸坚决支持✊我的想法，对四姑夫说，你送她们到一中上学去吧。已经开学了。就这样，我高高兴兴的去一中上学了。

我在院子里手扶着石榴树枝🌿的照片（1975年8月)

我在德州一中上学的时候，1971年9月29日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弟弟也同时入团了。

记得我们姐弟俩人一起写入团申请书，然后都交给父亲看看，父亲说我：写的不错👍，然后对弟弟说：你写的差点，看看姐姐写的，学习学习。你的字写得太差了。拿姐姐写的字看看，有空多练练字吧！这是父亲第一次批评弟弟，而且还是当着我的面说的，弟弟什么也没有说。把我写的申请书拿走了。

从那天开始，弟弟就开始学我写字✍️……把我写的高尔基的海燕拿去当字贴了。我好像真的有了姐姐的样子……受到家人的尊重。

我在家里就是一个小文书，家里往来信件都是我来写，文化大革命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我和父亲的照片（1975年8月）

刚搬进勤奋街，每天都要排队去挑水，价钱是一桶一分钱。

到了夏天排队打水都成了勤奋街的一景了。

父母亲私下里商量，我们这个胡同可以把自来水引进来。母亲就开始了走东家串西家的说服工作。很快问题解决了，主干道大家分摊费用，通进各家各户的线路自己家拿钱。通水后的喜悦每天都挂在母亲的脸上，也让我对自己的母亲有点崇拜了。

我和母亲在院子里合影（1975年8月）

我同父母在院子里合影（1978年8月）

我们全家在勤奋街院内的合影（1978年8月）

我高中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弟弟下乡去了东七里铺。

我们家的院子很大，由于是填海子盖的房子，院子里底洼不平不说，中间还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坑。父亲说：你弟弟要是不下乡，这点活几天就干完了。我心里很不服气，就让母亲借了个小推车，我每天下班后，推了一辆独轮车到大东关去取土填坑。整整干了十几天终于把院子里的坑填平了。也把低洼的院子抬高了不少。又推了几车碎砖头来，把房子门囗通往院门的道路用砖头铺成了一条甬道。父亲跟母亲说：这个丫头还挺行。

坑填平后，院子平整了。我就问父亲，这么大个院子是否要规划一下，种点花花草草的。过了几天，父亲用自行车先后推回家来三棵大梧桐树。

我帮他挖坑、植树、浇水、施肥。为什么栽梧桐树？父亲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了。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吗？

两年过去了，树已经长得能遮阳了。我们父女俩人在院内乘凉，父亲自言自语的说：房前三株树，父女辛勤栽，盼其早成材，好打箱和柜。

我连声说：俗，俗，俗。父亲说那你来几句。我说：门前三棵树，个个都很粗，吾父辛勤栽，盼其早成材。父亲说：太俗，俗不可耐！我们父女俩都笑起来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仿佛还能听到父亲欢乐的笑声！

德州的夏天天气太热了，饭菜剩下后，母亲就想到喂几只小鸡，长大以后可以下蛋，我父亲非常支持母亲的决定。提出来每天早上起来就去海子边捞鱼虫子🐛给鸡吃。我就想也岀点力到车间里给父亲做了一个网抄子，母亲又给缝上了网布，一个网抄子就可以用了。父亲每天早上拿着网抄子就去捞鱼虫子🐛……

母鸡开始下蛋了，妈妈说蛋黄都一股淡淡的鱼虫子🐛味。

说到我参加工作，我们勤奋街又有话题。大家都说，怎么人家的姑娘在工厂上班，却能进科室，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在技术科描图。妈妈跟我说，勤奋街的奶奶们、大姨们都眼红了😍……我就想，如果自己不是字写的好，又是高中毕业生，怕是这份工作怎么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吧？描图员的工作，首先要写好仿宋体的字，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个问题，在自己的努力下，我们技术科的图面上漂亮、工整的仿宋体让技术人员们非常满意。

我不满足现状，我不能描一辈子的图纸。我在没有图纸可以描绘的时候，自学机械制图。工作两年后，我就可以参加技术科的测绘活动，到车间去画简单的零件图。科长说，你大学毕业后，一定是我们技术骨干。

母亲在家里养了好几只鸡。（1974年8月26日）

父亲这一生只有我和弟弟这一双儿女。

说来好笑，他总是自称是我们俩个工科大学生＂先生＂。

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弟弟下乡尚未返城。我怕俩位老人家寂寞，每月一次书信寄到家里。每次写信洋洋万字，衣、食、住、行、学校的一切都会向父母介绍。同学们一见我写信就笑话我又在写小说呢。

因为写的多，错别字也就多了，每次回家父亲都把我写的信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说，信的边缘上有父亲的批语。我看到批语的时候，我眼前就展现出父亲戴着老花镜认真的看信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父女之情在心中激荡。每当这时父亲就会说：我可以做你的＂先生＂了吧！

后来，弟弟考上了大学。男孩子写信写的少，父亲也有批注。错别字少。想想我们姐弟俩人都在外面读书，老俩口一定生活很冷清，所以我每次写信时能多写就多写，我想父母看我们的书信也是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吧！

父亲说还是女孩子写信写的勤，知道父母的心思。言外之意是批评弟弟。

父亲病重期间，我晋升中级职称。父亲在病房里跟病友吹牛，说我的女儿一定能当上工程师，她当不上就没有人能当上了。我站在门口听到这声音，心里难受的都在滴血。此时的父亲再也不会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而面子无光了。一个进入生命倒计时的人，还如此的乐观开朗，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大学毕业后的全家福（1980年8月）

父母亲身后站着两位大学生

我儿子见到外公就笑喷了（1986年8月)

儿子在院子里洗澡（1986年8月）

在家里母亲抱着外孙和孙女的照片（1991年春节期间）

肝癌晚期的患者，疼痛最是难忍，父亲硬挺着，用牙齿咬着嘴唇都出血了，我看不下去了，跑去找医生，让他快点打麻醉药来缓解一下吧。

父亲最后肝昏迷状态，下嘴唇都让他自己咬的血淋淋的。让人心痛。

没有叮嘱，没有遗言。

有的是与病魔战斗的历程……

以这种方式与亲人们告别！

以这种形式与世界分手⋯

残忍的……我目不忍睹……

呜呼，呜呼。

父亲去世后大雨倾盆……

父亲去世后哀悼的花圈放滿了院子……

哀悼的花圈排队在勤奋街狭窄的胡同两侧。

最后，花圈都排放到了勤奋街的主干道路上了。

所有人都知道家父去世了……

雨连绵下了两天半。

我的心也跟着凄惨不堪。

父亲真的走了吗？

无言，还是无言。

五年后，勤奋街拆迁。

我们在勤奋街的家也没有了。

只留下了一串串，

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怀念！

🌿🌿🌿🌼🌼🌼 照片均为我家珍藏 原创文学／飞空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