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流击水

汪砚秋

<h3> 到中流击水<br> 汪砚秋 <br>  每年的七月十六日,武汉市都要举行 “武汉国际渡江节”。其实,“渡江节”的前身,是“毛主席畅游长江纪念日”。一九六六年七月十六日,毛主席以七十三岁的高龄,在武汉畅游了长江,表现出伟人雄视天下、无所畏惧的超凡气魄。之后,武汉市把七月十六日定为“毛主席畅游长江纪念日”,不定期举行渡江纪念活动。 <br>  四十多年前,一九七八年,我在武汉读书,有幸赶上了当年的渡江纪念活动。 </h3> <h3>  我们学校分得三十个渡江名额,学校又把这三十个名额分为教师五名、女同学五名、男同学二十名。我们学校的三十名加上另一所高校的二十名,组成一个五十人的渡江方队。 <br>  学校贴出告示,招募渡江人员。我生自北方,来武汉之前见过最大的水,是小学时学校旁一条可以趟着过去的小河。小时候我很喜欢玩水,夏天常常背着家长和老师到附近的水坑(南方叫水塘)里学游泳。虽无教练指导,却也自学成才,不仅学会了狗刨,还学会了规范的蛙泳和仰泳,同时我还知道了每个水坑水的味道是不一样的。<br>  不知道长江水深浪急的我,因无知而无畏,毫不犹豫报了名。 <br>  应募者报名踊跃,大大超出招募名额。校方把一百二三十名报名者拉到著名的东湖边,进行选拔比赛。比赛的形式很简单,就是在湖里游三千米,泳姿不限,以在各自的名额范围内先到终点者为赢。我记得,组织比赛的老师在解释比赛规则后,还用了当时在社会上刚流行了半年多的一句词--择优录取,引起了同学们一阵笑声。 </h3> <h3>  比赛的起点,是伸入湖中的一座木质栈桥。一百多号人站在栈桥上,位置自然有优劣之分,有人甚至提出了疑义。其实这种比赛就像马拉松比赛,起点位置根本不会影响比赛成绩。 <br>  一位同班同学,是武汉人,他在上大学之前,就参加过渡江活动,很有经验。他友好地表示比赛时伴我游,让我不要担心。我怕拖累他,影响他的比赛成绩,婉言谢绝了。 <br>  比赛组织者高举着发令枪,大声喊道:各就位,预备……,按常理,接下来听到的应该是一声枪响,可我听到的却是人们争先恐后跳入水中的声音,那场面,比一群鸭子下水还混乱。这种比赛,也谈不上什么犯不犯规,就这样了。我意识到我也应该跳下去,可栈桥下面全是人,这时跳下去会砸到别人,我只好又等了三五秒钟,然后像避开雷区似地有选择地跳了下去。</h3> <h3>  刚一入水,四周都是人,不是你踹到我,就是我踹到你,引导船也不知道在哪里。其实也用不着看引导船,跟着周边的人游就是了。 <br>  虽然以前我也曾游过几个坑,可像今天这么大的“坑”,我还从未游过。游三千米,我没概念,心中不由闪过几丝忧虑。可转而又想,我是北方人,不善水性属正常,实在游不下去就退出比赛,不丢人,想当年曹操的几十万大军还都不识水性呢。这样一想,没了压力,心里放松了许多。既下水,则游之,时而蛙泳,时而仰泳,倒也从容。当然,最拿手的还是狗刨,可上不了台面。 <br>  游了一段时间后,我发觉我周边的人越来越少。于是我停了下来,踩着水,环顾了一下四周,对比赛形势做一个评估。我向前一看,超过我的人很多;向后一看,被我超过的人更多;侧脸一看,上船的、上岸的人都有。为保障比赛的安全,学校雇用了几条木船跟随,参赛者可随时退出比赛,上船上岸。</h3> <h3>  比赛形势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身体自我感觉也不错,想超越别人的想法油然而生。于是,我把前面离我最近的那个人当做追赶目标,暗暗加力试探着追上去。一番努力之后,果然心想事成,超越了一个目标,心中甚喜。接着,再锁定下一个目标,如此反复。 <br>  转过一个弯,看到远处岸上有人用力挥舞着一条彩色浴巾,那就是比赛的终点。我再次停下来仔细察看,惊喜地发现,游在我前面的人屈指可数,胜利就在眼前。疲惫的身体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顿时又来了精神。我奋力挥动着双臂,向着终点、向着胜利、向着开始自己都不曾有过的希望,拼尽全力冲去。 <br>  终于游到终点,上岸时双腿都有些不自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一上岸,比赛工作人员就给我戴上一个项链式的牌子。我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双脚仍泡在水里,喘了一阵粗气之后,才低头看了看牌子,上面写着“5”,这是游到终点的排名序号,我是全校第五名。发牌子是为了避免参赛者集中上岸时名次记录发生混乱,先发顺序号,然后再依据顺序号仔细登记参赛者的信息。 </h3> <h3>  之后,毫无悬念地我被张榜“择优录取”,成为一名渡江队员。 <br>  离渡江日还有个把月,这期间要进行集训。渡江队每周有两个下午到东湖进行游泳训练,训练的目的,一是增强体质,二是如何在水中保持队形。 <br>  让人感到喜不自禁的是,集训居然还有集训经费。每次集训完,每人发一个面包、一瓶汽水;当天的晚饭,渡江队员还有免费小灶,或是色泽鲜艳的红烧猪肉,或是香气四溢的胡萝卜炖羊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个小小的福利还是有理由令人高兴的。 </h3> <h3>  渡江队的队长是学校的体育老师,集训时他看我体力不错,便分给我一个特殊任务,让我负责一名女队员的保护工作,渡江那天如果那位女同学体力不支,我要负责拖带她游到终点。 <br>  横渡长江,可不是想象中的只要会游泳有体力就行。长江航道繁忙、百舸争流,企图在两船之间的间隔中渡江几乎是不可能的,个人是无法渡江的。只有在市政府组织渡江活动时,整个渡江区封航,所有经过渡江区的上下游船舶,都必须在划定的区域外抛锚等待,这样才能实施渡江活动。可想而知,这对想渡江的人来说,时机弥足珍贵。 <br>  一九七八年七月十六日,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的渡江活动如期举行。渡江的起点在武昌汉阳门码头,终点在对岸的滨江公园。参加渡江活动的各个方队,按顺序排在江边。江边上彩旗飞扬、人声鼎沸,扩音器里播放着雄壮的乐曲,临江建筑物的阳台上,站满了观看渡江的观众。指挥船鸣着汽笛,在下水点附近游弋着,以显示它在这次活动中的身份和地位。几十条木船停在江边待命,每一条木船将跟随一个方队,以确保渡江人员的安全。 </h3> <h3>  渡江活动开始,首先举行的是渡江抢渡赛,比的是个人速度,以最先到达终点者为胜。选手们个个都是浪里白条、水中蛟龙,抢渡异常激烈,场面扣人心弦。当年渡江抢渡赛的记录我已不记得了。 <br>  之后,渡江活动的重头戏开启。代表各行各业的渡江方队,高喊着口号依次下水。每个渡江队员都拖着一个救生圈,救生圈或是充气轮胎,或是硬质泡沫,不尽相同。有的方队前还有架在浮阀上的木架,木架上写有那个年代的标语。木架由人推着,随方队一同前行。刚下水时要求尽可能保持队形,为各类媒体提供理想的新闻场面。 <br>  我们方队的前面,是台湾代表队,大喇叭里播放着欢迎台湾同胞的广播。要我负责拖带的那位女同学身材娇美,穿一件豹纹泳衣,讲一口四川普通话,围观群众还以为她是台湾人,纷纷上前友好问候。 <br>  终于等到我们方队下水了。 <br>  在踏入长江的那一刻,我激动不已。长江,这条流淌了千万年的中国第一、世界第三大河,一直是我心中的向往与梦想,今天,终于投入了你的怀抱。我置身于滔滔江水之中,激动与兴奋压过了对平均每秒四米流速江水的担忧与恐惧。</h3> <h3>  我们按要求,开始时尽量保持着队形,可越靠近江心,水流越急,根本无队形可言。每个已不方的队尽可能靠拢,大家彼此招呼着、照看着,以防有队员被湍急的江水冲散。 <br>  滔滔江水,翻滚着浪花,打着旋儿,以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不容分说地裹挟着你向前,使人在水中有飞翔的感觉。巨大的江涌,藐视漂浮在它上面的一切,时而把人推向波峰,时而把人抛入波谷。在波峰时,人似乎长高了,视野开阔了许多;在波谷时,眼前就是一个大水丘,渡江的队友们被镶嵌在水丘的不同高度。 <br>  江水茫茫,泳程漫漫。虽说是横渡长江,但在湍急水流的裹挟下,泳迹实际上是一条长长的斜线。当然,游成斜线就对了,因为终点就设在斜线的那一端。 </h3> <h3>  如同人生在命运大潮的裹挟下,必须要奋力拼搏一样,渡江也是如此。虽无奈江流滚滚、大势所趋,但也不能完全任其摆布、随波逐流。必须使出自己最大的力量,向着既定目标奋力拼搏,否则,你就无法到达预期的彼岸。 <br>  拼尽全力,历尽风波。在兴奋、自信、拼搏和坚持下,我终于踏上了彼岸,实现了横渡长江的夙愿。上岸后,我伫立在江边,回头凝视着浩浩江面。此时,心中涌现的不仅仅是渡江成功的喜悦,更多的是对长江的喜爱和敬畏。长江,我喜爱你亘古至今、绵绵不断,用上善之水滋润着世世代代万物生灵的风采与胸怀;我敬畏你不惧万里迢迢、千折百回,一路浩浩荡荡奔流东海的力量与气魄。 <br>  长江,是你让我有了一次与千万里之外、千百年之前高山冰川融水的亲密接触;是你为我提供了一次检验自己意志、信心和能力的机会。我为曾有过与你融为一体、中流击水、奋力渡江的难忘经历而感到自豪。 <br>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横渡长江的情景我不曾忘却,因为那是我人生经历中值得回味的记忆。<br><br>  (写于2018年7月)</h3> <h3> 以下是朋友提供的2022年武汉渡江节图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