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马尔克斯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题记 <br></div><div> </div><div><br></div><div><br></div><div> <br></div> <h3> 记得那些年,父亲还在世,过年时贴对联祭拜各路神仙的时候,井王爷是不可少的,井台上贴过这样的对联,“清泉供百口,福水养万民”。横批是“饮水思源”。 </h3><h3><br></h3><h3> 《易经》四十八卦有这样两句卦辞:“井养而不穷也” 、“改邑不改井”。第一句是说水井的作用是养人的,它的功德是没有穷尽的。第二句是说村庄可以改变,但是井不可以迁移,也说明井养人的品德不会因环境的变化而改变。因此,“井”成了家乡的代名词和象征。比如汉语里“远离乡井”“背井离乡”都有离开家乡的意思。 </h3><h3><br></h3><h3> 在外生活四十多年了,我对家乡的水井一直难以忘怀。 </h3><h3><br></h3><h3> 六十年代初,搬出老屋后,新家迁到了村子东头,好长时间没有水井,全家六七口人吃水成了问题。每隔两三天就要穿过大半个村子,去老屋汲井水。那时少不更事,最烦的是家里没水了,大人喊着催促去汲井水。这个活儿村里人都叫“绞水”。 </h3><h3><br></h3><h3> 老屋曾是家族祠堂所在之地,过去逢年过节祭祖就在此进行。后来,“破四旧”时老祠堂被拆除了,唯有那口老井一直在此忠诚坚守着,默默地维系着因不断分家而日渐散居疏远的族人情感。谁也不知道老井的“年龄”。记得小时候跟着大人绞水,小心翼翼地趴在井口往下看,井壁上有许多不规则的塌陷,井里黑咕隆咚,深不见底,只能隐约看到似从另一个幽远的世界涌出的点点泛动的水光,觉得井真是神秘极了。井台上的青石板光滑明亮,木质辘轳被井绳磨出几圈深浅不一的凹槽,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内部的年轮。辘轳把儿是最受力的部分,摇起来常常咯吱咯吱响,有时候榫卯严重松动,随时都有脱落的危险。为防止意外,汲水前必须检查。因为一旦脱落,辘轳会在水桶的重力作用下快速反向旋转,躲闪不及会被辘轳把打伤。井绳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续接的疙瘩结,容易使人想起历史课本上史前时期的结绳记事。那一个个漂亮的绳结大多是七爸的手艺,据说他是族中縻井绳縻得最好的。井绳有的地方已经很细,我每次绞水最担心的是水桶上行到快出井口时井绳突然断了。但多少个下一次,它竟然还在牢固地为大家服务。 </h3><h3><br></h3><h3> </h3> <h3> 据《说文解字》对“井”这个象形字的解说:古制规定八家共汲一井。一个“井”字,分九个区块,周围八户人家,中间围着一口井。这只是一个大致的情形,现实生活里,人们依井而聚居,多少人共汲一井并没有严格的规定。</h3><h3> </h3><h3> 我们家族的这口老井的使用者就远远超过了八户. 十多户族人都从这口井里汲水,老井安闲的时候很少。如果赶上有人正在绞水,你就得等。农忙时节常常要提前排队,绞水前得先去预约。有时正赶上做饭,急等用水,就先去邻家借一桶。等绞水那天记着还过一桶水去。打水的木桶常常是互借着用的,还水桶时一般不会空桶还人家。绞水是个力气活,在井边你会经常看到男人帮女人摇辘轳、小孩帮老人坠井绳的情景。老井是淳朴族风良好家风活生生的教科书。井台是人际关系最和谐的地方,大家自觉排队,无人加塞,尊老爱幼,互助合作,相互便利成为一种习惯。无论谁遇上谁家里有事急需用水的情况,都会主动礼让。许多时候,是两三家合作绞水,汲的汲,挑的挑,直到挨个把各家的水缸盛满,才各自满意回家。 </h3><h3><br></h3><h3> 常常待几户人家绞完水,井绳早已湿漉漉的,最后一家会自觉把它从辘轳上取下来散在有太阳的地方通风晾干。这是一种自觉的行为。时间一长,井绳有的地方蘖(朽,坏)了,随时都有断的危险。最后各家分摊换一条新井绳。井绳始终是联系各家的纽带。 家离老屋来回几百米,挑一担水肩膀被压得生疼,我们小孩挑不动,就两人抬水,村里的路高低不平,走在路上配合不协调,到了家,桶里的水会晃荡掉许多。小时候,对大人们挂在嘴边的“一桶不溢半桶晃荡”记忆尤深。也许,不做“半桶水”、夹着尾巴低调做人这些淳朴的基因就是从那时深深植入我们精神之中的。 </h3><h3><br></h3><h3><br></h3><h3> 水井承载着族亲之间的信任和文明。有时木桶掉到井里了,有时整个井绳掉下去了,要想办法弄上来。有时在井上面就能解决,有时就得人下去捞,顺便淘井,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但总会有人自告奋勇,有两位敢于下井的“英雄”特别值得称道:一个是水林哥,一个是文义哥。他们胆子大,身轻巧,心肠热,总是乐意为大家排忧解难。这样高难度且有一定危险性的活儿,文义哥会唱着戏词或讲着笑话下井。 “报酬”最多是一碗热饭或两袋旱烟,基本上算义务奉献。 酷热逼人的夏天,绞上来的水渗凉渗凉的,喝一口甘冽肺腑,沁人心脾。现在最好的矿泉水也没有它好喝。手把在井绳上,一股清凉爽遍全身。而冬天里刚出井口的水会冒着热气。南北朝范云的《咏井诗》有这样两句:“兼冬积温水,叠暑泌寒泉。”描述的就是井水冬暖夏凉的情景。 </h3><h3><br></h3><h3> 七十年代后,去刘家什字让梨哥家汲水,路近了一半。让梨哥是家父家母的干儿子,算是借了这层亲戚关系。他家的井在厨房的一个角落,厨房很小,有时正赶上人家做饭或吃饭,出出进进,实在不便。印象中让梨哥的父亲——木匠西峰叔向来不苟言笑,春花姨倒是个热心开朗的人。 </h3><h3><br></h3><h3> 后来到隔壁二婆家和斜对门多莲姨家绞过水。多莲姨家里的井也是一口老井。那也是一座三四户人家的院落,井在东北角上。来回要穿过南北向狭长的庭院。赶上下雨天,道上满是泥泞,把人家院子踩得稀烂。虽然从没听到过半句怨言,但总觉得过意不去。 </h3><h3><br></h3><h3> </h3> <h3>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和伯父商量准备合打一口井。地点选在一墙之隔的伯父家。井客是扶风午井镇人,是个姓安的老头。我没有考证过午井这个地名的由来,想它一定与井有关的。 </h3><h3><br></h3><h3><br></h3><h3> 打井时两家轮流管饭。整个院子里先是堆满了山一样的黄土,后来是表面黏糊糊而内部十分坚硬的料姜石,最后是糊状的黄泥汤。井客老安每次下井作业,时不时就会故意大叫,稍有小小的土颗粒掉下去,落在他那顶藤条编的安全帽上,他都会逼真地佯装生气,使得在井上绞土的人格外小心。随着掘井深度的增加,作业的难度越来越大,他在只能容身的竖井里不能自由转身,危险性也在提高。他要不断提醒上面的人保持高度的注意力。每每从井里上来,浑身上下全是泥土。我当时并不理解老安,觉得他矫情他夸张他小题大做,直到后来有一件事发生:我们大队南康村有一个井客叫康新良,在青化五队打井时就出了事,一根钢钎不慎从井口掉落,刺穿其脖颈,很快毙命。我终于明白,井客老安那些做法实在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智慧。 </h3><h3><br></h3><h3><br></h3><h3> </h3> <h3> 记得有一年全村抗旱:各家各户水井全开放,全队老少齐出动,大人挑担,小孩盆端,浇救辣子苗。长时间极度干旱,杯水车薪根本解不了旱情。加上集中汲水,地下水位很快下降,所有的井水很快先渐浑浊后终枯干。那几天,吃水变得紧张起来。最后只能停下来等待地下水慢慢恢复。 </h3><div><br></div><div> 又过了若干年,三弟四弟都长大了,有了力气,决定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先是自己打,打了几米,越来越难打,后来没有办法还是请了井客才打成。这是一个值得记住的事件,它终于结束了到别人家绞水的历史。自家有了水井,方便多了,可以现用现绞。不必像之前吃存放好几天的陈水。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家井成了天然冰箱。饭菜吊放在井里从不会变坏。 </div><div> </div><div> </div> <h3> 九十年代,随着政府自来水进村工程的实施,户户接上了自来水,彻底结束了人工绞水的历史,乡井大多也被填埋了。有一次我去宝鸡民俗博物馆,发现辘轳早已成为一种承载民俗、记录历史的文化符号了,不由感慨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 </h3><h3><br></h3><h3> 其实,无论 是原始的老井,还是现代化的机井,它们共同的名字叫“乡井”。吃水不忘打井人,在日新月异的今天,不能忘记的岂止“乡井”?愿我们常存思源感恩之心吧。 </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 作者简介:武万杰,笔名杰达。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在新疆服役四年。有文学、教育类作品在《语文报》《中国教育报》《求学》杂志和《宝鸡日报》《秦岭文学》等报刊发表。邮箱:w1028wje@sina.com</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