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转眼之间，高三毕业已有十四个年头了。一直想对高三那年的生活写点什么东西，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最终都搁置下来了。今天是母亲节，又是高三复习最紧张的日子，不觉又思如泉涌，心绪久难平静，遂将自己零散的几个记忆片段做以整理，呈现给大家。一则为了感念年迈的母亲，再则也为了铭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一段难忘岁月。</h3><div><br></div> <h3>（一）荷包蛋</h3><div><br></div><div>“歇一会再看吧！”母亲一边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和两块烙馍放到我桌头，一边对正在看书的我说道。“快高考了，一定要把营养跟上。”看到我仍在看书，母亲又补充了一句。</div><div><br></div><div>我放下书，端起碗轻轻喝了一口，味道很甜，显然是在里面加了很多糖。母亲看着喝汤的我，核桃皮般褶皱的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即就转身走出房间。</div><div><br></div><div>母亲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一辈子尝尽了人间的苦难。生了很多孩子，但活下来的就我们几个，现在五十几的人，还要为儿女们的事情操心，劳神。父亲是一个大心肝的人，家里的事情很少操心，平时做事也是粗枝大叶，没有筹划。家庭的重担就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年迈的母亲身上。因为年龄偏大，母亲做起很多事情来要比其他人慢很大一截。为了保证家里的开支，供我们兄妹几个读书，母亲每年会在地里种植很多农作物：胡麻、油菜、洋芋、小麦、谷、糜……，总之，只要是能变钱的她都种。另外，母亲还在家里养一头猪、几只鸡，换些钱补贴家用。那时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我们几个因为在学校读书，平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忙乎。她每天四点多就起来了，然后给鸡喂食，给猪和食，打扫房间，等忙完了家里的事务后就去地里干活，一直到十二点才回来。</div><div><br></div><div>现在，母亲有多了一项新工作，那就是早上起来给我烧鸡蛋汤。我对母亲说：早上我没胃口，吃不下去，您就别烧了。可母亲就是不依我。每天坚持烧，而且每次都是看着我开始喝了，她才会离去。</div><div><br></div><div>那时候家里是很穷的，家里的收入除了种些农产品变点钱，基本上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收入。鸡蛋当然是稀罕物，家里的母鸡下的蛋母亲一般是攒上一小纸箱子了，就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些家里最急需的油盐酱醋等生活品。只有在我们兄妹几个生日的时候，母亲才给我们炒几个鸡蛋，而我们往往感觉还没怎么吃就完了。那时候我就天天盼着过生日，为的就是能吃上一顿炒鸡蛋。</div><div><br></div><div>而今，我每天都能喝汤一碗鸡蛋汤，但我却难以下咽，我端详着碗里的那个荷包蛋，蛋清紧紧拥抱着蛋黄，就像母亲拥抱着她的孩子，稳稳地蹲在碗底痴痴地看着我。透过晃动的汤水，我似乎隐约看到，母亲站在鸡窝旁，佝偻着身子，手抱柴火，在擦树而过的时候，树枝上的一滴露珠打湿了她鬓角的一缕白发。“吧嗒”，一滴泪珠滑下来，滴在碗里，溅起一个很大的水花。我猛然发现：我竟然哭了。</div><div><br></div><div><br></div> <h3>（二）上上签</h3><div><br></div><div>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到高三后半学期，我患上了很严重的视疲劳症，基本上不能看书。一节课下来，黑板上的字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份高考试卷，我只能做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做不下去了。那时候，我的情绪极度低落，有时候，我会突然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我的眼睛有一天会不会瞎</div><div><br></div><div>看着我心情不好，母亲也不和我多说话，有时候只是淡淡的说上一句：“娃，放宽心，今年不行，明年再考。”看着我不说话，母亲就侧转身，悻悻地走了，现在想来，那时候我真是不懂事，母亲转身的那一颗，她的心情远比我要沉重得多。</div><div><br></div><div>那天是周末，早上一起来，就淅沥淅沥地下起了小雨，</div><div><br></div><div>天空就像一口倒扣的大黑锅，让人感觉倍加压抑。我起来后简单的洗了一把脸，发现屋里屋外都没有母亲的身影。“这样的天气母亲出门干啥去了？”我疑惑地问道。</div><div><br></div><div>吃过早餐，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无事可做，看书已经成了一种奢望，想想自己迷惘的前途，不由悲从中来。我坐在小屋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护林山和山上的大堡子。</div><div><br></div><div>接近晌午的时候，母亲回来了。脸上洋溢喜悦，掩饰不住兴奋地对我说：“今天是十五，我去香山寺求签去了，是上上签，签上说你的眼睛本来没什么毛病，只是我们拿了人家的铁器，那边的家神爷不愿意，在搅打你哩，只要我们还回去在烧些纸钱赔劝一下，你的眼病就好了。”我坐在门槛上，没有说什么。依然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护林山和山上的大堡子，模糊的影子在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灰影。母亲从我的身旁染过去，开始寻找家里所有的铁器，并一一辨认，最后认定致我生病的铁器是一个铡刃，那是从我姨娘家拿来的。母亲抱着铡刃走过来对我说：“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东西，我马上还回去，你的病就好了。中午你就自己弄点吃的，我擦黑就来了。”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div><div><br></div><div>姨娘家在据我家四十里路之外的仙麻湾，来回八十多里地哩，现在已经是晌午了，路上车又不多，怎么敢也是赶不回来的，因此，对母亲说的话我也就没太在意。</div><div><br></div><div>………</div><div><br></div><div>擦黑的时候母亲回来了，这让我感到很吃惊。母亲一脸疲惫，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黑瘦的脸上沟壑纵横，就像雨水冲刷过的黄土地。母亲告诉我：她是搭了一个拉砖的车赶回来的，要不然还赶不回来呢！现在好了，东西还回去了，神也敬了，娃的病应该就好了。说完就倒在炕上睡着了，我走走过去，轻轻地为母亲脱掉鞋，拉过被子。我感觉到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翻舌头，从我迷惘的思绪中掉落。</div><div><br></div><div><br></div> <h3>（三）黄昏中的泪滴</h3><div><br></div><div>八月2号，我如愿拿到了陇东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是我和母亲都没有预料到的。母亲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 ，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喃喃自语：“娃娃考上大学了，还是本科，看来神灵真的在帮助我的娃呀！今晚上煮上一个没毛鸡儿（也就鸡蛋）给家神爷献上。这次考试他老人家可是出了大力啊！”我笑而不语。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考上了，这终归是一件好事！</div><div><br></div><div>晚上，我一个人躺在炕上，拿着通知书，既为自己能够考上大学而感到庆幸，也为二千六百元的学费而发愁。家里的光景我是知道的，去年哥哥考上甘肃政法学院，已让家里捉襟见肘了，现在我又考上陇东学院，对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实在想不出母亲怎么给我凑齐二千六百元的报名费。</div><div><br></div><div>这天天气大好，也是镇子上逢集的日子，母亲早早起来，对我说：“今天镇上逢集，你帮我把家里的那袋黄豆拉上去，然后你就去派出所转户口，我在集上把黄豆粜了好给你添补点学费。”我应了一句，就去套架子车。</div><div><br></div><div>要出门时母亲随手拿上了家里的杆子称。我不解地问：“妈，拿杆子称干什么？”零称价钱高，能多卖些钱!”我听后不再做声。</div><div><br></div><div>我们到粮食市场时已接近八点，市场里聚集了很多人，很多好位置都让人家占了，我们折腾了好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点空隙，我放好架子车，卸下黄豆，帮母亲把称弄好，顺便给教认了一下称上的刻度，并嘱咐她，称黄豆的时候尽量称整数，不会算账了就让旁边的人帮忙算一下。罢了，才去派出所转户口。</div><div><br></div><div>转完户口已经接近十二点了，我折回到粮食市场找母亲。透过密密匝匝的人群我看见母亲正圪蹴在装黄豆的口袋旁，费劲地啃着半块干膜，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折转回去，在小吃摊上买了一笼包子，又在商店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再次向母亲粜粮食的地方走去。</div><div><br></div><div>“妈，我转好了!”</div><div><br></div><div>母亲看见我，赶紧把吃剩的干膜塞进手提袋里，扬起脸看着我说：“转了就好，派出所的人没有难为你吧！”</div><div><br></div><div>“没有，转得很顺利。”</div><div><br></div><div>“哦，那就好。”母亲说完就开始拨弄她装黄豆的口袋。</div><div><br></div><div>我把提来的包子和矿泉水转给母亲，说：“我给你带点吃的，你赶紧趁热吃。”“你这孩子，又乱花钱了。你马上要开学了，学费还没有凑齐，怎么能乱花钱呢？真是不懂事！再说，我已经吃过了，这不是浪费了吧！”我说：“妈，你误会了，包子和水是我一个同学买的，他在街上看见你了，非要买，我也拦不住。”母亲一听，感激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让人家这样破费，这样好的娃娃，哪天一定带到家里玩。”“好的，过几天我一定带来见你！”我答道。“你现在赶紧趁热吃，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我先帮你看着。”我又补充了一句。</div><div><br></div><div>“好，我吃！我吃！唉，真是个难得的好娃娃啊！”母亲感叹道。</div><div><br></div><div> 因为不是逢年过节，所以黄豆卖得很慢，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口袋里的黄豆还剩一大截，我学着贩子的声调吆喝，可是没有人理会我们。母亲吃完包子，就过来催我回去，说有她也就够了，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帮，我拗不过母亲，就回去了。</div><div><br></div><div> 天擦黑的时候，母亲才回来了，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我赶紧问：“妈，怎么了，是不是和人家吵架了？”经我这一问，母亲竟失声痛哭起来，我知什么原因，也不知如何是好！</div><div><br></div><div> 过了好一阵，母亲才止住哭声，慢慢对我说：“今天粜黄豆的钱全部让小偷偷走了。”母亲叹里口气继续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是把钱放在手提袋里的，但在半路上我摸的时候不见了，我寻了好几遍都没寻见，手提袋上有个用刀划开的口子，估计是被小偷偷走了。”</div><div><br></div><div> 我问母亲：“一共粜了多少钱？”</div><div><br></div><div> “八十七块钱，全没了！”母亲伤心地说。</div><div><br></div><div> “可恶的小偷，太缺德了，竟然对一个老太太下手。”我生气地在心里暗暗骂道。母亲平时连一瓶水都舍不得喝，这一下丢了八十七块钱，可不要了老太太的命吗?我开始担心母亲来，我叫母亲吃饭，她说不想吃，就和衣睡了。</div><div><br></div><div>我在隔壁房里待着，断断续续地传来母亲的声音，嘴里一直念叨的是她的那八十七块钱。我看着晚霞映红的天空，感叹道：“唉，这世道？！”</div><div><br></div><div><br></div> <h3>（四）车站送别</h3><div><br></div><div>九月2号，我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两千六百元的学费也凑齐了，这一天母亲很好兴，好像办成了一件轰动全村的大事似的。我坐的是九点去兰州的班车，然后由兰州倒车去庆阳。顺便给兰州上学的哥哥带点东西。</div><div><br></div><div>早上八点半，我和母亲出门了。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母亲总是很不放心，嘱咐这嘱咐那，我有时候都感觉没必要，太啰嗦，往往是还没等母亲说完，就一句“知道了！”将她的话打断了。现在想来，确实不应如此。</div><div><br></div><div>到了车站，母亲亲自把我的两个大包放在后备箱里，嘱咐我不好忘了，下车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拿走，千万别落车上了。而后又亲自走到我的座位上，看了又看，之后又央求汽车司机，让他对我好加照顾，直到车开动的那一刻，母亲还是恋恋不舍。我催促道：“妈，回去吧！我没事儿，我会处处小心的，请你放心！”</div><div><br></div><div>听了我的话，母亲才溜下车，走了。看着她佝偻的背影，以及随风飘荡的银发，我突然感觉母亲苍老的许多。我无法想象，是怎样一种信念促使年迈的母亲排除万难，用她孱弱的肩膀为儿女撑起光辉的前程的？但作为儿女，我能做的只能是心怀感激，一路前行。</div><div><br></div><div>“母亲，我走了，愿我一路走好，也愿你一路走好！”我心中默念道………</div><div><br></div><div> 2018年5月13日动笔</div><div><br></div><div> 2018年6月17日完稿</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