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悲的一生(怀念大哥)

素天

<h3><br></h3><div> 大哥因病离世茹泪含悲离开我们已经十七年多了,但思念大哥的心情却依然如故,失去亲人的创伤并没有被时间长河而抚平。</div><div> 大哥本是一位普通的农民,却因遭遇了非同一般的磨难,没有过上普通百姓的平静生活。1949年大哥出生在沂蒙山区四开山下的一个小山村——平邑县临涧镇杨沟村。仅仅因为解放前祖父拥有大几十亩山地,一匹骡子,加之祖父跟随国军做了几天文书工作,祖父在仅几十户人家,人口不足300人的村庄便成了“富户”,阶级斗争的需要,于是被划成了地主,祖父胆小怕事自尽早逝,作为长子的父亲为了年迈的祖母免受斗争苦难,挺身而出,主动要求戴上了地主的帽子,从此拉开了家庭悲剧的序幕,谁知从此大哥竟成了悲剧大家庭中最悲剧的一员。</div><div> 在我们兄妹五人中,大哥排行老大。虽出生所谓“地主”之家,却从未享阔家少爷之福。母亲生前曾多次含泪叙述过大哥被强制辍学的情景:大致类似现在小学升初中吧,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地主),品学兼优的大哥被强制勒令辍学了。眼看同村其他同龄伙伴新学期又入了新学堂,辍学在家的大哥在父母面前哭闹了一个多月,眼睛都哭红肿了。</div><div> 辍学后的大哥十几岁起便参加了生产队集体劳动,辅助多灾多难的父亲,支撑起七口之家。文革中的父亲经常离家远行出义务工,整田地、修水库等,而比强力劳动更可怕的就是开批斗会(斗地主)。70年代文革末期,已上小学的我还经常看到父亲胸前挂上“走资派”牌子或头顶一个纸糊的高尖帽,被2名年轻力壮的村干部扭住双臂翻到后背(他们称之谓“别烧鸡”),掐着脖子扭送到会场台上,然后一脚将父亲踹倒在地,父亲双膝跪地,宛似大刑前的犯人。会场台下围满了站着参加所谓会议的男女老少----全村村民,个个伸长了脖子翘起双脚,笑嘻嘻的看着批斗场景,仿佛在看一场演出。每逢此刻,我便躲在没有人的墙角,闭上双眼、捂住双耳,不敢再看、不敢再听,暗自留下恐惧的泪水。大哥长我16岁,文革末期稍懂是非的我尚且如此惨不忍睹,心灵备受煎熬,作为长子的大哥,在父被欺凌、弟妹尚小的文革时代,为家庭、为了父母弟妹能够生存,经历了多少的煎熬与磨难,可想而知!</div><div> 大姐时常提到与大哥共患难的岁月:有一次兄妹两人磨面推石磨(直径约80多公分,厚度约20多公分的石刻磨),大姐记得大约8、9岁的样子(但那时的人时常吃不上东西,8、9岁的孩子身高不过和磨盘差不多高),大哥不过十岁有余,两人一前一后围着磨盘整整推着转了一夜,推棍就扶在脖子下面,一夜胸前磨出了许多血泡.......</div><div> 大跃进是国民饱受饥饿的时期,而身处地主之家、处处受挤受压的大哥、大姐更是险些没了性命。大姐至今还记得有一次父亲让大哥、大姐拿着供应票去大队里领取橡子饼(用橡子树结出的果实做成的小饼子,据说吃起来又苦又涩),那个负责发饼的人欺兄妹年龄小又是“地主崽子”,竟然少给了许多。回到家里,哥、姐被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怀疑被兄妹在回家的路上私自偷吃了。大姐至今提起此事来便忍不住流泪。现在我才明白,父亲之所以在家里脾气暴躁,时常打骂我们,应该是因为那个年代父亲在外面忍受欺凌太多,又不敢反抗与外人,只好迁怒与家人。所以,虽然哥姐们处处小心翼翼、竭力勤劳为家,仍没有少挨了父亲的打骂。</div><div> 村里的好心人也还是有的,大姐至今对一个远房族家大奶奶(早已去世)念念不忘。那个奶奶看着大哥大姐饿的皮包骨头,实在可怜,从家里怀揣了几片晒干的生地瓜干悄悄塞给了兄妹俩。大姐说,当时感觉那地瓜干又香又甜,现在最好的钙奶饼干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来。</div><div>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大哥也没有放弃自学文化。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为村民义务写了几十年对联与书信;他自学了珠算,账目算得很清,村里包括上了高中的青年文化水平也不如他。村长处于无奈,找不出能胜任的人,于是让大哥在队里帮忙记账,文革结束平反后大哥便成了大队会计。</div><div> 正是成年后大哥在大家庭中顶梁柱作用,才使父母勉强维持把一双儿女抚育成人。二姐有病异地住院,为了及时补充住院供给,因为没有赶上班车,40多公里路程,大哥挑着几十公斤重的物品步行走了整整一天。为了给二姐取药治病,大哥走遍了方圆百里,有一次取药严寒冬季深夜大雪中长途跋涉一夜,落下了关节炎腿病。大哥对排行最小的我从小更是关爱有加。生活、学习乃至工作,大哥都付出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可以说,没有大哥的关爱可能就没有自己后来的学业和工作。</div><div> 四叔曾经告诉过我,还在大哥小的时候,父亲由于实在无法承受批斗的折磨(经常被年轻的积极分子打得遍体鳞伤),曾服毒自杀一次,好在发现的及时抢救了过来。如果没有成年后大哥的鼎力支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很难想象父母如何能够将全家生活维持下来。</div><div> 大哥是一个人品好、勤快能干有文化的青年,本应该婚事不愁。记得村里的几个漂亮的大姑娘经常到家里找大哥聊天。然而,在文革年代,哪个傻父母敢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地主之家呢?父母托人介绍了一个又一个,人家一打听家庭成分,便没有了结果。终于有一个东邻村的姑娘看上了大哥,答应嫁给大哥了,已经定下了婚礼日子,父母忙着操办婚礼,连待客的肥猪都杀了,眼看婚事已成,可就在婚礼的前一天,姑娘家让媒人退回了彩礼。后来大哥近30岁的时候总算找到了现在的大嫂,成了家,总算有了家室。</div><div> 婚后大哥有了俩子一女,自己没有机会上学成功,本希冀子女能够完成心愿,谁知子女个个厌学,相继辍学。下一代金榜题名希望的破灭,对大哥也打击不小。</div><div> 后来,大哥便想发家致富,出人头地。80年代改革初期贩卖银花跑过广州,买过录像机播放录像带希图赚些钱财,是村里第一个买收音机、第一个买电视机、第一个买摩托车的人。后又兼职信用社驻村代办员,办理存款、贷款业务,将自己的积蓄全部外借了出去。可能是因经历过文革无助时求人的难处,文革结束后终于昂起了头,由求人变成了被人求,几句好话相送,便有求必应、不计后果。人无论善、恶,事无论急、缓,只要上门借款求助的一律帮助。省吃俭用结余的现金借出去多数是无利息的,甚至血本无归。更有甚者,部分无赖竟翻脸不认人,由借钱时的孙子变成了还钱时的老爷。世事维艰、人心叵测,让大哥耿直且自尊好强的心灵受到了再次打击。逢酒场必醉,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与大嫂、子女也话不投机半句多,常常一顿团圆饭却变成了一场争吵斗。</div><div> 那些年父母健在,平时只关注年迈的父母身体状况,根本就没想到正当年的大哥身体会出现状况。直到2001年的春节回家过年,突然发现大哥苍老许多:面庞消瘦,皱纹显现,过年也没有理发、剃胡须,衣服不整,愈发显得衰老。说是年前忙着要账,理发都没来得及。我甚是担忧,追问下才得知,大哥已腹痛多月,厉害时需要躺卧休息方可缓解疼痛。事不迟疑,年初六,我便带大哥到县医院做了检查,谁知竟确认为胃癌中晚期。当时没有将检查结果告诉大哥,只是说胃溃疡需要到省城做手术。大哥出于对我的信任,没有丝毫的怀疑便于几日后随我到了省城医院。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推进手术室不久,身着手术服,带着的双手套沾有血迹的主刀医生出来告诉站在手术室门口的我,已经完全扩散,无法手术了,只能再缝合上。那一刻,仿佛世界末日的来临,除了默默流泪,我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了,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div><div> 输了几天液,待伤口愈合后,隐瞒了不能手术真相,告诉大哥已经手术好了,可以回家了。把大哥送回家后,不知病情的大哥还认为自己依然是家庭的一堵墙,能为妻子儿女挡风遮雨;认为自己依然是一座山,做父母、兄弟姊妹的靠山;回家后,时常到山岭上看自家庄稼,依然如往常用心埋头整理信用社账目单据......</div><div> 不久病情加重,又住进了县城医院,再后来腹部腹水,有一次竟大口大口地吐血水不止。即便如此,坚强的大哥从没因疼痛喊叫一声,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大哥一直默默不语。突然有一天向陪伴在身旁的我和大姐说:“转院吧,这里不行,光打针、不见好”,我和大姐才不得不将实情告诉了他。在知道了自己已余时不多的最后日子里,躺在病床上的大哥,在亲人面前仍坚强如初,似饱含泪水却始终滴泪未流,一直默默不语,一双渴望求生的眼神,充满了不满、失望、无助与无奈!似乎千言万语、千愤万慨,又如何心甘?!</div><div> 可没有想到的是病危去世前的第三天,一直默默不语,已奄奄一息的大哥,突然在病床上独自坐起,双目怒视,宛若健康的人开口说话,声音洪亮,势不可挡,旁若无人,滔滔不绝竟长达近3个小时,自言自语,历尽终身之苦难经历....我心里清楚,这是大哥对终身不满的最后爆发、呐喊与声讨!我忍泪倾听却无言以对,心如刀绞!</div><div> 2001年4月22日下午16时28分,年仅52岁的大哥——付德安,茹泪含悲永远离开了我们。从医院回到家乡已不能言语的大哥,在生死离别之际见到了老父亲,才流下了自患病以来第一滴眼泪,也是最后一滴眼泪,却至终未合上悲愤的双眼。大哥离世时三个子女均未成家。</div><div> 抚今追昔,伤慨万千!“文化大革命”造就了许多悲剧,大哥便是千万个深受其害中最底层、最普通的一员!历史已成过去,悲剧已无法改编!“文革”烙在人们心灵上的伤痕会让几代人为之感到伤痛!</div><div> 人生短暂,荣辱皆淡,珍爱生活,活在当下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但作为一介平民,这一切的前提也离不开国泰民安、法制民主与文明自由,现在我们有幸赶上了这样的好时代。</div><div>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但愿人们能够记住历史,让悲剧永远不再重演!</div><div> 值得欣慰的是大哥三个孩子现均已成家立业,在县城都购买了房子,且家家儿女双全,职业无忧。大嫂或下地务农,或在家煮饭、看子孙,婆媳和睦,生活殷实;父亲已九十高龄身体尚健;全家人老少平安,衣食无忧。倘若大哥九泉感知,也该安息了。</div><div> 大哥之悲万言难尽,思念之情无以寄托,书之笔端以释伤怀。</div><div>20180630</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