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火烧馍

汪明顺

　　随着岁月老去的不只有容颜，不知何时起，睡眠大不如从前了，过点就难以入眠，碎梦断断续续。也不知何时起，时不时地回味过往，“当你回忆过去说明你老了”，怕是。也不知何时起，有点喜欢忧伤的调子，红尘过往，繁华落尽，似水若梦。

火烧馍，就是，火烧馍！

母亲回来了，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就是她，老灶房，老灶台，老案板，老擀仗，老火烧馍，灶台的烟熏得她总眨眼，咋还有电饼铛呢，没有说话，就这样又不见了。

母亲走后，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梦见她清晰的样子，偶尔一点点影子，总看不清。我才想起，母亲入殓时，父亲让我们把母亲的头枕得较低，把她的好多衣服给她盖在身上，根本看不到脚。说这样她就不会经常给我们“说话”了。也是，故去的人再给后人说话，后认是受不住的。可是，这是不是就是连我也看不到她了？难怪我连梦她一面都很难，要这样，大不该给她盖那么多衣服，遮住了我们的眼。

　　记忆中，我家就是不如别人，住在一点小山上，很羡慕河底下（大河边），河底下的娃子们在我们面前总有那么点让人羡慕的东西，也羡慕高山，高山上的娃们也总有一些东西是我很想但得不到的。这种感觉到了上初中就更强烈。

初中是要寄学的，每周日从家里带一个周的菜和干粮，这些菜和干粮要省着吃，弄不好后几天就菜干粮尽，就得吃白糊汤还得眼巴巴的看人家吃白馍就豆酱，好眼羡的。

我家里不算太穷，但绝对与富无关。每周的馍还是有的，基本上都是麦面馍，不算白，偶尔也拿苞谷馍。

一到周日，母亲再忙都得给我做火烧馍。我有时也帮点忙。母亲窊面，和面，揉面，看她在案板上揉，熟练的动作，熟练的套路，弯腰蹶臀，头发随着手的用力一飘一抖的，揉一揉又抓一把面粉掺着揉，母亲说做火烧馍的面要揉的膿一点，掺面揉，馍就不硬（这一点我一直记着在，参加工作后自己做饭就是这样做的，馍也好吃），母亲把面揉得差不多了，稍醒一会儿，又揉，再擀，干的厚薄均匀，圆溜溜的，双手端着往锅里放，用一只手轻压着馍在锅里转，一圈又一圈，锅里的火要大小合适，大了就烧糊了，小了馍就不涨，一次我把火烧大了，母亲在锅里把馍转的飞快，手被烫得不停地换手，但还是抗不过大伙，馍以开始冒青烟了，母亲一边转一边催我赶紧把着火退走，我手忙脚乱的退火，烟子把人熏得睁不看眼，忙了好一气，火小了，馍却伤痕累累。“这可是你弄得哦，么怪我呀”，母亲笑着对我说着，把那些烧糊了的抠下来放到自己嘴里。

　　黄帆布包，背着母亲烙的火烧馍，提着酸菜桶桶，就把母亲的心和父亲的希望一起背到学校了。

大家都一样，一包包馍，一桶桶菜，周日那天，沿路都是背着馍提着菜的，穿得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同学，一人独行的，三五成伙的，说说笑笑就到了。

周日晚自习后，回到宿舍，一些人就开始吃馍，也有把整整齐齐地放箱子里的馍摆弄一番又合上箱子的，还有相互品尝馍的，被子味儿，鞋味儿，袜子味儿，各种馍味儿，菜味儿和兴奋欢乐味儿交融，说的，唱的，喊的，跑的追的和打闹的混在一起。

互相品馍的最多。麦面的，包谷面的，麦面和包谷面两掺子的，白面的，黑面的，不黑不白的，这些馍就是你家庭贫富的牌子。有几个拿的馍最惹眼，馍里有黑桃，也有包谷馍掺核桃的，还有蒸的大白馒头的。每每这时，我好羡慕那些高山上的和河底下的，他们总有让你羡慕的干粮和菜。

我一般不跟他们相互交换馍吃，我没有他们那样的馍。我就狠命的学习，我考了班里的第一，有人愿意给我分一小坨坨带核桃的馍，就是好吃呀！

　　我知道我家里没什么核桃，我也只能吃我的火烧馍。小，不懂事，羡慕别人久了，就会有些表现。

又一次背着火烧馍，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我。母亲见我不高兴，也大概猜到了，前不久远方亲戚串门，母亲和母亲也爱交流孩子和孩子的干粮。

这个周末，母亲又窊面，和面，揉面，揉差不多了，放那儿醒，她破天荒地从她那只老红箱子里摸了半天，摸出来几个核桃，仔细的剥了，把核桃米放锅里炕熟，用辣子窝捣了捣，核桃的香早就满屋飘了。母亲把面擀得菲薄，把捣过的核桃沫儿很均匀的撒在面上，又用筷子拨过一遍，再慢慢卷起来，逮住两头扭，再切成小段，又揉，再擀，一个一个的放锅里小火炕，不一会儿，满锅里都是馍，满屋都是馍香，满屋都是母亲的味道。

这个周日我到校最早。

　　初中三年，迷迷糊糊的在火烧馍的味道中很快就过去了。火烧馍伴我度过了那段铭心的岁月，我在火烧馍的味道中长大，母亲在做火烧馍中渐老。

　　现在每每想来，三年，我吃过的火烧馍不知道我自尽力气背得背多少次？母亲为我烙了多少个火烧馍？每做一个火烧馍又得费去母亲多少劲儿？那每一个火烧馍里揉进了母亲多少心血多少爱！我背的吃的，那不仅仅是火烧馍，那是一个母亲的世界！母亲的日子母亲的青春！

想起了火烧馍，眼角早已湿透……

想起了火烧馍，多想再吃一次母亲做的火烧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