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沟往事(1) (谨以此文献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

若愚无言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开篇</h1><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仅有20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她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海龙沟。山村里是清一色的土坯垒砌而成的泥房子,而且都是单层窗户,窗户的下半截是玻璃,上半截就是所谓“东北三大怪”里讲的“窗户纸糊在外”的那种带有万字格窗户,所谓窗户纸就是我们画家常用的宣纸,上面被房子的主人弹上豆油,目的是为了增加透明度。屋子里的墙上糊着报纸,条件好一点的人家,能吊个棚,糊棚的纸也依然是报纸。</p><p class="ql-block"> 小山村地处辽北,土地贫瘠,山是荒山,岭是秃岭,每年一到开春时候,就刮大风,那风一刮起来是没完没了,用现在的说法那叫沙尘暴。每次刮沙尘暴时,不刮他个三天四天的那就不叫刮风,直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强劲肆虐的大风,把地面的熟土卷到半空中,然后就随意抛洒,土多的时候,就像冬天里大雪封门似的,把人们住的房子掩埋起来,大有土埋半截之势。人要想到屋外边去,从房门出去是不可能了,门已经让沙土掩埋得严严实实了,往往就得从窗户跳出去。每当刮大风的时候,大队的通信员李金就挨家挨户通知,不许烧火做饭,以防火灾,老百姓们只好在半夜里,赶紧趁着风势略微小些的时候,贴几个玉米面饼子充作第二天的干粮。</p><p class="ql-block"> 在刮大风的日子里,每一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屋子里的炕上地下,到处是尘土。外出时务必要戴上风镜,老百姓很夸张地戏称:“咱昌图县一年就刮两次风,一次就刮半年。”</p><p class="ql-block"> 那个地方有的时候雾也特别大,雾大到对面不见人,1972年秋天,我就遇到过一次,那天的大雾,能见度只有一米,人站在雾里面,往周围望去,就像芭蕾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你只能见到一个圆形的空间,仿佛你置身于云雾之中,令你浮想联翩,心旷神怡,妙不可言。</p><p class="ql-block"> 海龙沟,一个令我怀念而又极力想忘却的地方。是她,吞噬了我的青春,也是她,给了我一段难以割舍的情结。这情结是永远也熨不不平的皱痕,这多年以来,在梦里时常回到那小小的海龙沟,那一张张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脸庞,那一幢幢是家也不是家的小泥房,常梦见后梁山坡上金灿灿的苞米,南洼地里火红火红的高粱,青年点房屋前面的沙土道,以及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烟囱冒着渺渺的炊烟。</p><p class="ql-block"> 我在海龙沟整整生活了四年,四年里每天伴随我的就是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月亮,还有城里见不到数不清的小星星。四年里我感到和大自然是那样的从没有过的亲近,真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我就生活在这笼盖四野的穹庐里,数不清的日出,记不清的日落,更有那忘不了秋天的露水,严冬的寒霜。</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辽宁北部,有一个号称粮仓的昌图县。1968年的秋天,她以特有的胸怀接纳了来自省城——沈阳市皇姑区的大批老三届知识青年。</p><p class="ql-block"> 1968年9月19号,是一个阴冷的日子,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凌晨就开始下,一直下到第二天的傍晚,阴冷的秋雨一直伴随着我们,从启程开始,到目的地住下为止。仿佛暗示我们,下面我们将面临的人生,不可能风调雨顺,只能是血雨腥风,我们要走的道路,将布满荆棘,坎坎坷坷。</p><p class="ql-block"> 那天 凌晨2多点钟,松陵机械厂革命委员会宣传车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将所有熟睡的人们都吵醒了,工厂动用宣传车在半夜三更叫醒熟睡的职工家属在我的记忆中仅有三次,眼下是一次,往前数,60年代初有两次,一次是欢迎缅甸总统吴奈温,由国家主席刘少奇陪同,另一次是欢迎朝鲜崔庸健委员长,由国家总理周恩来陪同。可见,当时对我们上山下乡运动的重视程度。</p><p class="ql-block"> 一宿没睡好觉的我醒来以后,揉揉勉强睁开的惺忪睡眼,胡乱地穿好衣裳,由于爸爸正处在接受审察期间,不便送行,好心的邻居高维礼(早已去世)叔叔送我到学校。</p><p class="ql-block"> 学校门前的马路上早已停了长长一溜的解放牌大卡车,有载行李的,有载人的。各个班级的编号事先已贴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了。我按编号找到2年6班的汽车就爬了上去,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先到了。高叔叔将我的简单行李放到指定的汽车上以后,便来到我所在的汽车下面,久久地不愿离去,一个劲儿的叮嘱我,到了农村后,一定给家里来封信,不要让爸爸伤心,不要让家里面惦记。</p><p class="ql-block"> 雨还在不大不小地下着,阴冷的气氛笼罩着所有在场的人们,亲人们在道别,在叮嘱。车上车下人们的眼睛在流泪,心头在流血,依依不舍。唯有宣传车的大喇叭在狂热地高奏《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p><p class="ql-block"> 汽车开动了,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鱼贯而行,三台子渐渐的远离我的视线,别了,母校,别了,我的学生时代,别了,我的爸爸妈妈。</p><p class="ql-block"> 车队转眼间就到了沈阳火车站,我们习惯上称之为南站,我们将在这儿登上火车,前往昌图——一个我们事先在辽宁省地图上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的陌生的地方,一切都是未知数,是一道没有解的数学题。</p><p class="ql-block"> 车站的月台上,人头攒动,彩旗林立,锣鼓喧天,到处是大幅横额标语:“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年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热烈欢送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等等,等等。嘈杂鼎沸的人声,宣传车的大喇叭的喧嚣声,把一个原本静悄悄的沈阳南站闹得沸沸扬扬。</p><p class="ql-block"> 列车静静地躺在轨道上,我坐在车箱里,隔着车窗的玻璃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没有话语,车厢里全是我的同学,一群将要和我同甘共苦休戚与共的同学。车厢外面没有我的一个亲人,妹妹们都还小,妈妈疾病缠身,爸爸正在被隔离审查。而我就要独自去一个陌生的世界闯荡,从今天开始一切就都靠我自己了,我这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将要饱尝共和国带给我们的阵痛,这种阵痛,给我们的一生带来挥之不去的巨大阴影。</p><p class="ql-block"> “呜!”一声长笛,火车在扭动着“忠字舞”人群的簇拥下缓缓开动了,隔着车窗我望着渐渐远去的沈阳,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楚。</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车厢里的同学们,时而高唱当时的毛主席语录歌曲,时而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村庄而抒发着各自的感慨。</p><p class="ql-block"> 上午十点多钟,火车正点抵达昌图。</p><p class="ql-block"> 昌图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她竟是那么的小,小小的站台,小小的候车室。但是后来在农村呆久了,偶尔到一趟县城,才发现,敢情县城是那样的大,大的令人感到高不可攀。特别是1972年 临抽调回沈阳前,曾经在县招待所住过两宿,考试体检,,更是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一点。</p><p class="ql-block"> 昌图站前的一个不大的广场上,聚集着上千人欢迎知识青年的队伍。同沈阳城一样,人们挥动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跳着忠字舞,狂喊着革命口号。解放牌的大卡车,东方红牌的拖拉机在广场的一旁排成长长的一溜,不用说,那是接我们的。同样的程序,我们又坐上了大卡车,所不同的是,车轮下面的路是越来越不好走了,都是砂石土道,路面坑坑洼洼,车身颠来晃去的,搞得我们浑身难受。</p><p class="ql-block"> 当汽车走到老城外一个岔路口时,我们就兵分两路,一部分同学要到二十家子人民公社,而我们则要到太平人民公社,分手时我们在各自的汽车上互相挥手道别。</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到了太平人民公社。照例是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忠字舞组成的欢迎队伍,所不同的只是规模小一些罢了。公社所在地叫“二台子”,大家都说,沈阳的家叫“三台子”,这儿叫“二台子”,离家很近嘛。一经这样调侃,顿时觉得“家”仿佛就在眼前,心情也就轻松了许多。我们七手八脚地从拖拉机上将行李搬下来,放到各自生产队派来接我们的马车上。这一路上,我们的车是越坐越小:火车换汽车,汽车换马车,路是越走越差:先是柏油马路,然后是沙土的公路,接下来便是真正的马路——马走的路,乡间土路。</p><p class="ql-block"> 我们将要插队的生产队位于“二台子”的东北方向大约有十五华里的样子,乡间的土路还算好走,路的两边都是等待收割的庄稼,我们坐在马车上,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农村的丰收美景:那火红的高粱高昂着骄傲的头,金黄色的谷子低垂着丰硕的脖颈,玉米地里的苞米穗挣开了外衣,露出了笑脸,微风一吹,苞米杆子的叶子沙沙作响,像似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黄豆地里的豆秸上挂满了果实饱满的豆角,金灿灿的煞是招人喜欢,道边净是一丛一丛的马莲,马莲那宽厚的绿叶子上挂满了雨水珠,晶莹剔透。</p><p class="ql-block"> 赶车的车老板儿,黑红的脸膛上刻满了岁月雕凿的年轮,对于我们的到来,他是由衷的高兴。后来我们相处得久了,知道他姓马,叫马春山。不仅他姓马,他们队里的人几乎都姓马。我们插队落户的生产队本来叫“海龙沟”,因为屯里姓马的人家多,所以当地人习惯上叫它“马家沟”。应该是早些年有一位从山东逃荒过来马姓人繁衍的后代。在我们东北有好多好多这样的村落。</p><p class="ql-block"> 很快,我们就到了长胜大队的大队部,队部当时叫革命委员会,所在地叫“兴隆泉”。大队革委会设在一个四合院里,院子里除了大队革命委员会的办公室以外,还有一个小卖部和一个兽医站,小卖部经营一些烟酒糖茶之类的日用品,而兽医站主要是给周边临近大队的牲畜看病治病,还兼任给马匹挂掌。大队部的北面是一处粮库,有四个粮仓,再北面是一所学校,也就是我后来工作了三年之久的长胜学校,这是一所九年制的学校,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两年,这曾经是文革的重大成果,当时不是提倡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嘛。与在其它地方一样,又是红宝书忠字舞欢迎我们的到来,其成员主要是这个学校的高年级学生,和兴隆泉小队的年轻社员。</p><p class="ql-block"> 大队为我们预备了饭菜,是东北特有的高粱米小豆干饭,白菜炖豆腐,这在当年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伙食了,可是我们却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也许是对当地的饭菜冷丁的有些吃不惯吧,估计以后可能会好点儿,反正吃惯吃不惯的以后都得吃。席间,时任大队革委会主任的马武山致了欢迎词,(这位马主任也就是到沈阳接我们来昌图的贫下中农代表,几天来他一直住在沈阳,与我们一同乘车来到他的家乡,在以后的几年间,这个人就像我们的兄长一样,待我们相当不错,上个世纪末,为了纪念上山下乡四十周年,我们几个同学还回到昌图,到他家作了一回客,大家回首当年的往事时,还不仅一番慷慨呢。)他先讲了一些客气话,接着,就给我们介绍了长胜大队的地理环境,以及大队革委会主要成员。从他的讲话中得知,大队党支部书记叫何国起,但他因病在医院疗养,革委会副主任有两名陈宏吉和陶振国,大队会计叫赵秀章,一个很稳健的中年人,其他还有妇女主任,民兵连长,等等。我们插队的地方位于辽宁最北部,距离吉林省的四平市很近,是当年东北民主联军在四平保卫战中开辟的第二战场。长胜大队的北面是鸷鹭树公社和双庙子公社,东面是我们公社的六家子大队,南面是永兴大队,西面是二十家子公社的仁礼大队。长胜大队由六个自然屯组成。大队所在地是一、二队,村子名叫“兴隆泉”,一部分同学要去的三、八队叫“义和屯”,后来我们习惯上称它为三八队,而我们将要插队去的生产队是五队,村子的名字叫“海龙沟”,紧挨着五队的是六队,叫“乱八家子”,海龙沟的东面隔一道山梁是四队,屯子的名字叫“钟家沟”。还有一个生产队是七队,在兴隆泉的南面,与兴隆泉隔着一条河,名字叫“前陈家油坊”,顾名思义,离它不远的地方肯定还有一个“后陈家油坊”。</p><p class="ql-block"> 烦人的秋雨仍然在不大不小没皮没脸地下着,饭后,我们又坐上生产队的马车,奔向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海龙沟”。</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