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渐远，记忆何处安放

江南丝竹

故乡，是我们成长的摇篮。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像我们的父母一样，会让人不自觉地依赖眷恋。你对它她的情感不会因分离而消逝，也不会因日久而疏淡，它是人情感的一处归宿。从“衣锦还乡”、“告老还乡”这些词可看出它在人心中的特殊地位。可是，当有一天，你发现取得成就了却无乡可还，想回家了却无根可寻，那将是怎样的恓惶。
　　一个女人，一生中应该有三个故乡吧！
　　外婆家，那是我童年最依恋的地方，因为那儿不仅有慈祥的外婆每天给我做各种好吃的，给我讲许多离奇有趣的故事，还有许多要好的玩伴跟我一起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我的童年时光几乎有一半是在那儿度过的，因而它自然也是属于我的故乡。然而人生中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却早就在城市化建设的大潮中消失于无形。那曾经挖芋的山冈呢？那曾经放牛的河滩呢？那曾经嬉戏的树林呢？那曾经采莲的荷塘呢？大片大片的工厂让零零碎碎的记忆变得像梦一样，当你醒来欲把它追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老公的故乡，当属我的又一个故乡。它坐落在一片江渚之上，是个很美的地方。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因此有小洲之称。那儿有良田万顷。油菜花盛开或稻粱成熟的季节，景色极其壮观。因其富庶又有保定之誉。老公祖上在无为那边，后逃荒至此，扎下根来。好几代人生活在这里，虽不十分富裕，但靠着勤劳的双手和这一方水土也能衣食无忧。就在前年，当地政府一声令下，那小河环绕绿树掩映的村庄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早就梦想一夜暴富的乡人们终于如愿以偿。他们揣着不菲的拆迁补偿款喜不自胜地搬进了城市那左邻右舍呼儿喝女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高层单元楼，从此不用问稼穑，无需事农桑，成了实实在在的城里人，谁不欢欣雀跃呢？倒是我这个局外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怅然若失。

　　犹记得第一次去老公家是在一年正月。河水枯竭期乘不了机帆船，我俩就沿着那长长的河堤一路步行。堤很高，两边的景色尽收眼底。只是冬天没啥景致，油菜小麦刚冒出点嫩芽，倒也不失生机。临近午时，平川里错落的村庄纷纷袅起炊烟，似乎还闻到了附近村子里飘出的菜香，让人食欲顿生。老公一路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沿途标志性的景点，介绍他的家人和他的童年糗事。许是因为刚刚恋爱，对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因此走了几小时竟不觉得累。走到小河的尽头（其实是拐弯别去了），过了两个村庄，远远地看见绿树丛中两座土坯房，老公兴奋地说：“瞧，快到了，那是我家的老房子。”因为那时已经很饿了，看到他们村子竟像红军走到草地边缘一样激动。村子很特别，住户并不多，但因房子是一字排开的，显得很大。老公家门前有几棵粗壮的樟树，如伞如盖，把几间瓦房衬得很低矮。接下来就是紧张而尴尬的“见家长”。想想那天好傻，像个孩子一样被他牵着向长辈们一一问好。从那天起，我和这个村子的缘分就确定了。
　　以后，每年的寒假和暑假，我都会去他们家住些日子。冬天，我俩常到村后的田埂上散步。遇到水塘，我俩必定要来一场打水漂比赛。他的瓦片每次都能像《射雕》中的水上漂一样，潇洒地踏水而行。而我的每次都是一头扎进水里，沉入水底，笑得我直不起腰。冷了，他会就着埂上的巴根草燃一堆火。我俩一边烤火一边逗趣，好不欢畅。最难忘的是一年夏天，公婆小叔子去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老奶奶小姑子和二叔家来串门的妹妹。我们几个在一起过了一段非常轻松快乐的时光。记得每天早上一打开门就能看见摆在门口的各种蔬菜，那是住在不远处的老外婆起早送来的。饭由我做。那种古老的厨房大灶烧出来饭菜特别可口，只是酷暑天里烧柴火做饭着实热。老公负责在灶下烧火，趁隙，他还会来给灶前挥汗的我扇扇扇子。一顿饭做得也是不亦乐乎。傍晚，洗过澡，我俩去村前的小河渠里浣衣。长条形的青石板上，我在前面捣衣，他在后面给我赶蚊子。一桶衣也洗得十分惬意。入夜，打扫干净洒过水的庭院凉爽宜人，像个天然的空调房。伴着蛙声虫鸣，和妹妹们躺在凉床上，仰望星空，细数往事，情趣盎然。间或传来几声凶悍的狗吠也搅扰不了我们的兴致。那样的时光真让人无限流连。
　　而今，我的这个故乡也渺无踪迹，不知这样美好的记忆失去了凭借，还能在灵魂深处存留多久。
　　我真正的故乡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它背靠的那座山叫神山，山不高，却是方圆百里的一处佛教圣地。因此，也可说是因仙而名了。村前有一片水塘，塘不是太深，却有一个霸气的名字——龙塘。这可谓有龙则灵了。除了龙塘，田野里还纵横交错着一条条沟渠。塘渠里皆植满荷花。盛夏，还真能感受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用风光秀丽来形容我的故乡一点不过。可是，如今的故乡早已面目全非。房屋虽还未遭遇拆迁，土地却全部被征用，成了一片工业园。曾经那神秘的龙塘和纵横的沟渠全被填实，盖起了厂房。村子呢，在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圈地运动”后，变得密不透风。为了多圈点地盘以期来日拆迁时多分得一些补偿款，曾经守望相助的邻里甚至大打出手。故乡就这样被新时代的浪潮越推越远，我渐渐看不清它的样子了。
　　也许最终，那“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那“依依墟里烟，暧暧远人村”的景致只能到诗词里去寻觅。哦，不，或许会在某个景区看到一点点踪影，但那也不过像大观园里的稻香村，徒有其壳罢了。在工业化智能化的今天，“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思乡情怀也将随之悄悄隐退。

　　魂牵梦绕的故乡，当有一天你彻底消失在我们视线里的时候，你所承载的无数记忆和无限深情将何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