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

静姑娘

　 杏儿今年32岁是个从外地来的倔强妹子。 她有白皙的脸庞和弯弯的眉毛，还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她的眼睛不仅会说话，还会让你感到害怕，特别是你酝酿想对她撒谎的时候，她看着你什么都不说，你就会深感不安。当她对你温柔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全是狐媚的海草，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她坐在我对面略带羞涩的笑着，脸庞映着落日的余晖，像一位自带光环的仙女，你看着她笑从此无忧。

小时候 别人都喊她：“杏儿，今天又挨打了吗？”她头也不抬懒得回答。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天天盼着有话题，好打发仄仄的时光！她快步走过去，谁也不理。

杏儿，这个名字让她特别讨厌。生她的时候，杏儿才刚刚泛黄，房前屋后一大片一大片的，在那时候的乡村，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杏儿有一个坡脚的哥哥三个姐姐，爹娘连名字也懒得起，乡邻就直接喊她杏儿。杏儿妈心高气傲就想生个健康的男孩，她一看还是女孩脸色就暗淡了许多，多少是有点怨气的。她来的不是时候啊！

后来她终于有了弟弟，日子就更苦了。弟弟一哭她就得挨打。姐姐们做家务割草养猪，带弟弟的活就交给了她。这可不是好差事，尿了拉了全是她给洗给换。有时候弄得不及时就要得挨打，所以四个姊妹里她挨打最多，可能是天生乐天派，她抹抹眼泪又笑呵呵的抱着弟弟玩去了。

到了她上学的年龄，妈妈就死活不让去学校，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来家做好几次工作，妈妈才同意的。她妈妈一看她从学校高高兴兴的回来，进门就骂：“死蹄子，还不把盆里的衣服给洗了！”姐姐们长大了一点，杏儿娘还没有开口骂，姐姐们就朝着老娘翻着白眼，眼瞪得老大，恨不得掉下来，所以她妈就把杏儿当成出气筒子。童年的时光，就这样艰难度过。

杏儿十八岁考上了高中，大姐二姐都出嫁了，只剩三姐和杏儿。三姐性子烈，出了名的不敢惹，一次因为烧稀饭烧得厚了，她妈骂她一句，她回了她妈十句都不止，把杏儿妈气的直哆嗦，气急败坏地拿根小木条就朝她三姐身上抽，她三姐眼疾手快一把给夺过来一脚给踹断好几截。然后离家出走了打工去了，音讯全无。

　　那个暑假的一天，杏儿拿着高中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心里美滋滋的。她不敢问她娘，直接去田里问了她老实巴交的爹，他低着头锄草一声不吭，她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弟弟还小只知道玩，哥哥天天一副愁眉不展地闷声不响。她看看眼前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心里郁闷到不行，突然想逃离。

可是能往哪里去？！长这么大第一次想这么多，那一夜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从那以后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家里的父母看她的目光变了，没有以前的凌厉也没有以前的漠视，说不上来的感觉却让她万分害怕。

村民们看她的目光也变了，那种窃窃私语看到她戛然而止的样子多少让她觉得滑稽。她看看自己的身后，难不成屁股长出来了尾巴？ 后来遇到五嫂，她才知道出了什么鬼。

五嫂是村里她最喜欢的人了，五嫂常常心疼她宽慰她，告诉她很多父母都不知道的事情。五嫂是人贩子从云南带来这个村的，被五哥买来做老婆。五嫂看着五哥老实，一家人都对她挺好，生活也比山里强，就留下了生儿育女安心过日子。那天下午杏儿灰心丧气地割猪草遇到了扛着锄头干活回家的五嫂。五嫂停下来看着杏欲言又止，那种纠结的表情怎么能躲过聪明的杏儿，她跺跺脚忍不住喊了一声：“五嫂！”五嫂顿时站住了，扭过头叹息一声：“唉！不知道和你怎么说？”

“五嫂，你就说吧！你可不能瞒着我，我这几天快郁死了！吃不好睡不好的！”说着说着眼里泛起泪花。

“我听她们说，你娘答应用你给你哥换亲！是隔壁村的狗剩。是人家托了荷花婶给说的媒。妹子你可想好了！一辈子的事啊！我走了，别回头你娘看见我和你讲话骂我！”

五嫂匆忙离去，杏儿惊呆了，她站在树底下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隔壁村就在附近不到二里地，过一座小桥就是。提起狗剩没有人不知道的，狗剩爹会做生意，祖祖辈辈开油坊榨油，传到狗剩爹这辈，加上狗剩娘能说会道的，又开了个烧粥铺卖早点，所以家境不错。美中不足的是狗剩手有残疾还有点傻，也不是多傻就是反应比一般人慢半拍。有一次狗剩和同村的大孩子玩，有个孩子捉弄他，拿一个馒头蘸了点狗屎骗狗剩吃，正好被路过的杏儿看见了，她拿着砖头就走过去把馒头夺过去扔了。那群孩子一哄而散。狗剩不依不饶的就哭着回了家。

杏儿还没有回家，狗剩娘就拽着狗剩找到她家了，狗剩仍然哭，哭的杏儿烦死了。她把事情说给狗剩娘听，狗剩娘听了对杏儿称赞不已，还打了狗剩两巴掌。从那以后杏儿特别讨厌狗剩，赶集的时候路过狗剩家的粥铺都是绕路走。狗剩娘可喜欢杏儿了，时不时的让人给捎带包子油条送给杏儿娘，两家关系从那时起走近好多。

狗剩没上过学，憨呼呼地长成半大小子。他什么活也干不成，就成天坐在粥铺里看着嫂子姑娘们傻笑。狗剩娘到处让媒婆给狗剩说亲，始终没有姑娘愿意。杏儿娘和狗剩娘不知在什么时候串通好了，都瞒着她，怪不得乡亲们背后议论纷纷。

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朝杏儿扔过一个小石子。石子砸在她的肩膀上，生疼生疼的。她用手捂着痛处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

家里只有杏儿爹蹲在屋檐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叶袋子黑漆漆的配着杏儿爹黝黑的脸，很让杏儿绝望，她走进家放下猪草。

“爹，马上就开学了！我还想上高中考大学，我不想去换亲！”杏儿低声下气的讲。

“上什么学，会写名字就成了！女孩子家家的早晚要嫁人的！”说着他把烟袋嘴“砰砰”朝地上磕去。杏儿爹站起来转身走了！只留下温热的烟灰。

杏儿忍不住热泪盈眶，她跑进房间，趴在床上恸哭。

　　晚饭杏儿也没有出去吃，哭够了就发呆。这时候杏儿娘进屋来了。她坐在床沿，望着一言不发的杏儿，不知道怎么开口。不一会儿只见她心一横说道：“杏儿，娘对不起你！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真的没钱供你读书。你三姐也不知道死到哪里了！你大哥都三十二了，好歹也要成个家，你看多少人等着看咱的笑话！你小弟还小啊！荷花婶也是好意，想着两家都能有个好结果！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结婚过日子？狗剩虽不中意，家里有钱 不会让你吃苦的，狗剩妹子长得好，你哥看上了天天要死要活的，我能怎么办？狗剩娘看上你说你心眼好，我寻摸两家都合适，你就想开了吧！权当救救你大哥救救爹娘啊！”说着说着杏儿娘就哭了起来！

杏儿一声不吭，没有表态。她娘哭的稀里哗啦的。偷眼一看杏儿连眼皮都没抬，顿时怒火中烧，临走撂下一句话，“你同意不同意这事就定了！三天后就过红装（定亲）一个月后就结婚！”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句话就等于扔下一个定时炸弹。杏儿一想到自己的一辈子要和傻子绑在一起，万分的不甘心！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堂屋里灯火透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商量换亲的大事。

等鸡叫第三遍的时候，整个村子沉浸在夜幕里，谁也想不到杏儿背起包裹，悄悄的打开门，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顾不上害怕一路小跑到邻村的女同学家门前，她敲了敲门，狗汪汪的狂叫不止。同学的父亲打开门，杏儿站在同学面前，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她把来意说了，同学很支持她，决定帮她，找她父母借了二百块钱。临走还把自己攒的零用钱也给了杏儿，叮嘱她照顾好自己，要常常写信给她。杏儿点点头，拥抱一下同学，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她走到柏油路边时候，天空露出了鱼白肚。薄雾笼罩着大地，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大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一辆车经过。她下了决心，一旦有车过来不管什么车不管去哪里只要载她离开这里就行。她回头看看来时的羊肠小道，歪歪扭扭的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她生长的小村庄啊盛满了苦涩的梦想！一会就会远离，再也不见！永不再见！

远远的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她的心激动起来，抓起背包做好上车的准备。客车慢慢停了下来，她上了车找个座位刚刚坐下，把头伸出车窗，最后一次看一眼让她绝望的地方。这时她发现她的父亲，他骑着破自行车疾驰而来。杏儿吓得把头缩进来，对司机说：“师傅赶紧开车！”这时候杏儿爹已经上了车，他拽着杏儿的手臂不放，要带她回家。全车的人都看懵了，不知道该帮谁？杏儿哭着说：“我今天就算死也不会和你回家的！就算把我绑回去，我宁愿死也不会和傻子结婚！”杏儿咆哮着拼死抱着车扶手不松手，杏儿爹第一次看着眼前的四丫头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他知道表面温顺的杏儿说到做到，对于这个四女儿他一直觉得愧疚。他放开了手，泪水噙在眼眶。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旧手帕，一把塞到闺女的手里，含泪转身下了车。司机赶紧打火发动车子。杏儿知道手帕里面是钱，她突然恨起来钱来！她最需要的时候你不给，现在你给她却不需要了！这钱此刻就是施舍和羞辱！

车子启动的瞬间，杏儿把钱洒向车窗外，就像和他爹宣誓和现实抗争：从现在开始她林杏儿和这个家再无瓜葛！

杏儿爹站在大路边，看着落叶一样飞舞的毛票，抱着头失声痛哭！五八年那么艰难的日子他挺过来了没有哭！大儿子得了小儿麻皮症他也挺过来没有哭！三丫离家出走他也没有滴过一滴泪，为什么一向孝心懂事的杏儿走了他却像被挖走了心脏一样难受！唉！这日子咋越过越苦越没有尽头？他觉得撑不住了，坐在马路牙子上，呆呆的看着路面上翻滚的钞票默默流眼泪。

父亲那个疲惫不堪的身影，一直蜷缩在杏儿的心内深处，一直到现在。她抹抹眼泪望着对面的我微微一笑，落下一地心酸。

我知道此刻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叫杏儿的女孩子。她没有放弃追寻自由幸福的决心，尽管这条路很难！这一路走来她像一个狗尾巴草，无论在哪里生根发芽，都能欢快跳舞，笑靥如花。

“你现在恨他们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以前恨，现在没有了，只有挂念。没有他们也没有我的今天，是苦难成就了我”她环视着这家装修高雅的咖啡馆，心里是满足的，感恩的。

“我想抽时间回家里看看，你能陪我一起吗？”她问。

我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她笑了，像个可爱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