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测的时间

毛歌

<h3>  能够单凭眼力,就可以目测到大致差不多的时刻,这样的经验,最早是父亲给我的。那个时候我才六七岁,弟妹很小,还轮不到他们如何地为家里做事,能够手牵手提着一个小篮子,出去扯野菜给猪吃,这是他们最大的事情。从我们老家的山谷里,推着鸡公车(独轮车)走三十多里路,到另外一个山谷里的人家买红薯,父亲便把我带上。去的时候,我会得着一生最大的福分,就是坐在空框子里,隔着透过光芒和树影的大竹筐,可以听见唧唧呀呀的车轮声,那声音一路不停。后来我能够大着胆子,站在路边唱歌,以及在任何一个旷野都能够唱上一段,全凭这样的音乐启蒙。不过往回赶的时候,就再也听不见那些轻妙的声音了,车轮深陷在路上,遇见石头,便会让石头飞溅起来,有时候准得像个射击手,嘭的一声,打在路边的牌子上。我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上坡的时候,一根绳子就会由父亲给我挂好在肩膀上,我便使劲地往上拉,个子几乎贴着地面,知道这是能够为父亲做些事情的时候,也想着这么一车红薯,足够我们家吃一阵子了。路上会歇气,父亲就会站在路边,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对着天空的太阳,眯着眼睛看一下,然后跟我说:“再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到家了。”父亲对于时间总有一份不一样的把握,等到回家,他估计的时间真的很准,这让我存了一种无限的好奇,后来就安静地站在父亲站的地方,也学着他的样子,小手张开,以为时间就在手指的地方,能够让我看见它的样子,阳光梦幻般泛滥着紫色和红色的光芒,和我夜里偷偷把父亲藏好的手电筒顶着手心,看见殷红的手掌的感觉是一样的令我充满激动。</h3><h3><br></h3><h3> 而另外一个让我拥有目测时刻能力的,则来自于后来我去斐济的时候。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总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以为他们会带给我说不清楚的故事,或者径直接受地方上人的邀请,就去他们的村落里看看,以为文化和乡土人情都在那些地方,别的地方找不到。斐济的村落,自然可以说得上“原始”两个字,而并非和“穷”发生多少的关系。他们快乐,因为单纯,他们热情,因为善良,他们直接,因为淳厚。当他们举着长长的棍子打下来椰子的时候,就会由几个小孩子奔跑着捡过来,由大人打开一个小口子,然后送给我。他们的猪,后来我专门有一篇文字记述,也常常和朋友聊及,以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猪:海边围起来的水池,椰子树的叶子把阳光和海风摇成一种混合的颜色,水池里长满了荷花,成群的黑色小鸟就站在椰子树旁边的灌木树枝上,不停的叫唤,也会三五只飞出去,盘旋一会,再回来,换一个站的位置。猪就睡在水池上面木板搭起来的围栏里。不时有几条狗沿着海堤跑过来,那匹拴在海边的白色高头大马就会昂起头来长啸,于是,鸟的声音,海浪的声音,狗的声音,马的嘶鸣,猪栏里慵懒的鼾声,全都奇妙地糅合在一起,令人十分惊诧。那村子里有二十来户人家,有一家明亮的小卖部,糖果都装在玻璃罐子,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塑料膜包的糖果,可以一颗一颗的买。当我把店里的那一罐子糖果都买下,放在席子上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一下子全部冒出来,每人抓得自己的那一份,就站到阳光下的墙根边,远远地看着我。</h3><h3><br></h3><h3> 等我要回住的地方的时候,带我来他家的男子就走到外面,举起来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岔开,对着蔚蓝的天空看着。这形式让我记忆深刻,可以把所有的过去都无限放大,直到鸡公车的声音漂浮在幽暗的峡谷。他回过头来,对我说:“不要急啊!还早啊!我陪你在村子里看看,那边有个小神庙,你兴许会喜欢的。”后来我问他,他手指的样子是不是目测时间,他就说是,告诉我这叫做“斐济时间”:一切都按照自然的样子来安排我们的生活,不要匆忙,不要着急。这男子看我十分好奇,就喊我过去,告诉我如何看手指上的影子,如何知道大致的时间。</h3><h3><br></h3><h3> 很多年前从斐济回来,唯一领受而储存在内心深处的就是“斐济时间”,有时候就会推开书房的门,走到芳香万寿菊回甜的空气里,张开手指,要看天上的时刻,明白此时生命的存在究竟在哪里,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竟然无比清晰,亲切,温暖……</h3><h3><br></h3><h3><br></h3><h3><br></h3><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