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炎夏“双抢"时

心月

　　本文发表在《赣南日报》“赣江源"副刊

　　  又是炎夏“双抢”时

 

                     龚德明

                    

                      一

    “见穗一个月”，田里禾苗抽穗后一个月便能开镰收割，夏收夏种的“双抢”也就拉开了序幕。在赣南农村，家家户户都要为此做准备，男人赶集，买回一把麻绳，两根扁担，数个草帽，把一只只箩筐上原先断、旧的麻绳更换为新绳，禾镰悉数送到圩上铁匠铺加锋增利。门前嗮场上一块块破损处补上了水泥。女人们选购好酒曲，用烧开的水一遍遍烫洗黄荆叶刷过的老酒坛，泡好糯米，精心酿好一坛割禾莳田时一家人享用的米酒。我母亲对这坛酒格外看重，糯米用得多，各道工序也格外讲究，不到双抢时，不得启封开坛。男人从山上砍回数根毛竹，请篾匠上门来忙上几天，把篾笪、撮斗、箩筐、谷筛等割禾、晒谷须用的竹器全部修补一遍。又自楼上或屋檐下搬来数根红心杉木，木匠携其徒弟也被请上门来了，打谷机、禾桶、木犁、风车、板车等双抢须用的农具能修则修，不能修的重制新件，做到使用时不误事。有些人家还要宰上三两只平时舍不得吃的自家养的鸡，兑上专门从药店里买回的参炖汤，让全家人食用。据说可补体健力，使全家人在炎夏双抢中耐得住高温，经得起劳累。

                    二

“小暑三天没禾割，大暑三天割不赢。”稻穗黄熟勾头，田野一片金黄。收割开始了！天尚未亮，小村里许多人家厨房的灯就亮了，女人们起得最早，先把一家人的早饭做好了。男人把睡得正香的孩子们都赶起来了。力壮的抬着打谷机，其他人挑着箩筐禾镰，在不甚看得清的村道上，踩着溪沟旁草上的露珠来到自家的禾田里。一家人在晨曦中手持禾镰，“刷、刷、刷……”比赛般地割下一大片禾扎。尚不会用禾镰割禾的孩子在田里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摆摆地走着，把一把把禾扎抱成一堆堆。太阳还没出，田野里的一台台打谷机就欢唱起了雄壮有力的脱谷进行曲。

一担担压得满满实实的稻谷从田里挑回到各家门前的晒场上、篾笪里翻晒，家里的老婆婆头戴草帽在强烈阳光下一遍遍用竹扫帚、谷筛轻扫、细筛除去稻谷中的禾叶穗梗，拿着木推耙一遍遍反复翻动稻谷。

时已正午，头顶烈日如火，为把一处禾收割完毕，田野里仍有三四台打谷机轰鸣着。收割的人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但毅然在坚持。一位弯腰低头快速割禾的女人，随着她禾镰“刷、刷、刷”的割禾声，其后面摆放着一排长长的禾扎。突然“哎吆！”一声，割到手了！也许因太累了，也许因一时疏忽。她赶忙把禾镰插在田塍上，手指捏住流血的伤指，找到一种名为“禾镰草”的杂草摘下，走到田边溪水里，漱净口，快速地把禾镰草嚼碎敷于手指的滴血的伤口上，又在自己穿着衣服的边角上撕下一布条将伤指缠紧，回到田里继续割禾。这种受伤不下火线的情况在夏收夏种的双抢中并不鲜见。

我曾有一次，因气温酷热，劳动强度大，在田里出现心慌气喘，头晕眼花的中暑症状，父亲见了，让我到田边稍息，他就地拔上一把鱼腥草洗净，要我嚼碎后就着冷水吞下，很快，不适症状消失，接着干活。那时，我常想，唐朝李绅的《悯农》诗，为何不将首句“锄禾日当午”改为“割禾日当午”，三伏天割禾，那火热难当的“日当午”才会让人们更加感受到“粒粒皆辛苦”的内涵呀！

　　日头热，好晒谷。上午收工把稻谷挑回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尽管疲劳至极，还是要把晒场上、篾笪里原先晒着的稻谷收起，把刚回家湿漉漉的稻谷趁着火一般的阳光倒出摊开暴晒。这实在是一件难干之活，我母亲在做好午饭后，常常让我们先吃，她头上裹着一条湿毛巾再戴上草帽坚持一人在晒场上忙活，直累得汗流浃背，满脸通红，喘气也喘不过来。夏天多雨。晒谷最当心的就是老天突然下雨。满晒场的谷已近晒干即可入仓了，不料狂风大作，乌云翻滚，大雨即至。此时，一家人不管在干什么都以百米冲刺之速跑来晒场上抢收稻谷，邻居也甭请自到来了帮忙。尽管如此，有时还是因雨来得太快，不少稻谷来不及收又被雨水淋湿，只得重新翻晒。白居易《观刈麦》中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可以说，这也是农家人双抢时期劳动与心理的写照。

                    三  

 

“割禾没个闲婆婆，莳田没个闲公公。”早稻收割完，必须在同一块田里尽快莳上晚稻。此时，耕牛也同主人一样早出晚归，顶着烈日拉犁耕地。新鲜的稻草翻入泥中，在太阳晒得滚热如汤的田水中煮泡，很快软化腐烂。莳田开始，天刚蒙蒙亮，人们就赶到了秧田拔秧。男人莳田了，孩子们也在大人的指导下，弯腰弓背学着大人的模样莳田，虽然莳下的秧苗歪歪斜斜，弯弯曲曲，却一声不吭，一鼓作气干得去。平时不下田的老公公，现在也卷起裤腿下田帮忙了，一展其宝刀不老的莳田功夫。“弯腰弓背绿成排，前景希冀手中栽。待到飒爽秋风过，金穗万点仓廪开。”莳田虽劳累辛苦，但每一个农家人此时心中又充满着对金秋丰收的希冀与向往。

女人赶回了家，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全家的早饭，把饭、菜、茶水一肩挑来了田头，一家人就在田边的树荫下用餐，省下了回家吃饭的来回时间。

每年双抢时节，平时人潮如涌的圩上都是空空荡荡，冷冷静静，唯有好几只店家的看家犬在街道上走来走去。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投入到割禾莳田的双抢中。若此时，还有人悠哉悠哉溜到到圩上去 ，定会被众人笑话为不务正业的游手好闲之辈。

勤劳纯朴的众乡亲缘何在每年的双抢中都争先恐后拼命地干，抢季节赶农时是主要原因，另一缘由则为一个村里谁都不愿在割禾莳田这两项大农活中落在最后而丢面子倒架子。

“一夜禾兜稳一夜根”，天黑了，月亮出来了，拔秧莳田的人们都还不想立即回家，这是一天中最好的莳田时段，气温水温下降了，人更舒适了，莳下的禾苗也不同于太阳暴晒时莳下的禾苗会叶片干萎卷缩，而是植株挺拔，叶片浓绿舒展，扎根稳返青快。人们抓住这一时机在月光下有条不紊继续坚持着。蚊子在头上、面前、背上“嗡嗡”飞舞，忽然，有蚊子在脸上、脖子上叮咬，奇痒难忍，来不及洗手，“拍！”一巴掌扇下去，一个大大的泥印也留在上面，好在天黑，谁也看不清谁。

终于可收工回家了，疲惫不堪的人们赶快到附近的小河小溪里洗去满身的泥巴，痛痛快快洗个凉水澡，带着完成一天劳作的喜悦，哼着小曲，聊着天在夜色中回家了。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美美地睡次好觉，吃了晚饭，在大门前竹椅上稍稍乘凉，就躺到床上睡着了。还在梦中，却又被父母叫醒起床，乘着早上天凉，一家人睡眼朦胧地带上农具又出发了。

经过十几、二十几天，甚至更长时间紧张而辛苦地劳作，一年一度的双抢结束了，原先金黄的田野又披上了新绿。

在赣县农村常听到这样一句话，“每年伏天的割禾莳田我都经过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苦更累的事情难得住我！”农村的孩子们从小在双抢中历练，这不仅是农业生产技术的学习实践，也是一种体力、耐力和意志力的考验与磨练。乡村走出的孩子吃苦耐劳、踏实干事的品质与作风也许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炎夏双抢。

又是炎夏双抢时。如今的双抢已无须以前那般辛苦劳累，割禾利用收割机，莳田采用抛秧或插秧机，但每一个农家人对传统意义上的双抢还是念念不忘，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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