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开又一年

林导

三年了,每年都要借题发挥。从去年凌霄花开到今年凌霄花再开这一年里,个人是喜忧参半,工作和生活环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其实我已经离开了那凌霄花,原先只要推开办公室窗户,俯身往下看,凌霄花都是摇曳着花枝,风姿绰约地向我招手。现在我只能遥想了,当然有时还会专门回去看她一眼,有点像一个多情的男人去看心里一直牵挂着的情人,因为我很担心她的安危。去年底,几个工人修她依附生存的房顶,我怕伤害到她,一再嘱咐工人不要伤她的枝叶和根底,最后还是有所损伤 这凌霄花似乎和我这几年的命运有关联,伤她就好像是伤我,感受到了疼!春节前夕,我带着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离开了这座楼,到了大院另外一角。说实话我本可以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的,继续施展所谓的权力,但是我厌倦了,我不想在一种极端利己主义的氛围里苟且的工作,成天带着言不由衷的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呼吸着散发陈腐气息的空气。我一再提出要求,上头也就同意了,同意让我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4月12日下午,组织部长专门约我去他办公室,问我新的工作开始得怎么样?我说很好,很开心。 我这不是敷衍,是真心话。我现在的工作环境浸透着一股禅意,出办公室下楼去,过一道满月一般圆的门,就进入一个园林或者一个庙院,这里有坐北朝南的大殿,有东西两边的厢房,有花,有树,有假山,有流水。如果累了,在院落里走走,鸟语、花香,扑面而来。 我每天在办公室里,泡一杯清茶,望着袅袅的轻烟,静静地想事情,想问题。比起之前来,少了许多纷扰,少了许多吵杂,少了许多调停,少了许多矛盾,少了许多无聊的会议。我现在是越发感觉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我真的非常喜欢我目前的一切。每天我都是盼着去我的“小窝”里呆着,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原先我对上班已经厌倦到极点。这一切还得从去年写的“凌霄花开又一年”说起呢,那里面说到的我的遭遇,使我对人性里存在的丑陋、无耻、虚伪,有着深深地厌恶和失望。 记得那年我去北京长安街边的“海里”时,那全国人民都知道和认识的伟人在和我谈话间,送我两篇文章《竹林七贤》和《南朝江淹》,让我好好读它。当时我不知道伟人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读这两篇文章。我之后读了好几遍,有所感悟,而且这种感悟已经由表及里。伟人十分推崇和尊敬他的爷爷,爷爷是有名中医,被人称作“神仙”,又是冶春诗社的重要成员,“诗画医音融一炉”。伟人爷爷去世后,著名爱国民主人士韩紫石曾写挽联称颂道:“向秀赋方成,惊闻笛声到邗上;江郎才未尽,尚留诗卷在人间。”这里面的向秀就是七贤之一,江郎就是江淹。 自从认真读了伟人推荐的《竹林七贤》,现在我觉得我的精神气质似乎和七贤里的向秀有一点点相通,虽然时代和境况已经完全不同,但让我感受最深切的还是向秀那古韵十足的清雅气息。他给人的感觉不是大咧的洒脱,而是一种干净清爽的潇洒。比之于山涛,他少一分大志;比之于王戎,他少了一分精细;比之于刘伶,他少了一分放情肆志;比之于阮籍,他少了一分恃酒放旷;比之于阮咸,他少了一分豪爽幽默;比之于嵇康,他少了一分爽朗清举。但向秀便是向秀,他自有他的雅淡和冷静,虽是少了一分放浪形骸,但多了一分书生的清秀文华。 他是聪慧而冷静的,《晋书》上说他“清悟有远识”,他既没有像山涛一样追求功名,也并不像嵇康他们太沉醉于自己的清高和不屑。如果说七贤中有一个“局外人”,便一定是向秀。 局外人——不是说他不入局,而是说他看的最为清楚。我觉得这不是在说我目前的处境吗?向秀是明白那些林中之日不可长存的。当嵇康孩子一般惹尽麻烦时,他是看得很清楚的,几次欲言又止,一方面他太了解嵇康,知道劝说无用且会使两人横生隔阂,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愿意以这些俗世之语坏了竹林的清泠。他不愿意打破那些林间把盏、交心、挥琴、长啸的美好日子,那是竹林七贤共同的快乐和美丽的梦。向秀是比任何一个都要珍惜这场梦的,因为他最清楚地知道这梦有多易碎。 想必他自己也是沉溺到这场梦里的吧,所以纵心间明白,却依旧是可与嵇康“相对欣然,旁若无人”。然而当嵇康死后,向秀清醒地认识到这梦临近破灭了,所以一年后便应司马昭之意出仕洛阳 提到向秀“出仕”,我可以说一件自己的事。记得有一次我因为工作去采访一位张姓的前南京市最高领导,他是我父亲六十多年的老朋友。后来闲聊时我说:张叔叔,你当市委书记时,我可从来没有为谋个一官半职来找过你。他连连点头称道,说是的是的。其实那时候,被提拔,进入重要部门,是以后不断晋升的重要一环,当时主要还是人治为主,市委书记是管干部的,只要说一句话,基本就算定了!我始终没有这方面的念头,也就没有找过这位张叔叔。我有今天,主要还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成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员”,也算迈入所谓“高干”之列吧!我不是炫耀,也不是表示自己清高,我只是不经意,可以说现在这一切都不是我刻意追求的。向秀既然最后也做官了,我也是不能完全脱俗啊。但是一路走来,进,我不沾沾自喜。退,我不失意彷徨。既然进了禅院,就说一句禅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我最近在做什么?我除了去本地和外地视察调研外,主要是在审稿和写稿,已经审了两部,近30万字,手头还有一部。另外手里还有一篇人物传记刚刚开了一个头,还没有来得及写下去。这些书的主人翁都是一些理想主义者,为了一个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牺牲。他们心里这个理想社会简单的说就是苏联,他们当时不会知道这个社会制度并不完美,甚至有许多弊端,由于这个,几十年后的一夜之间,这个制度就垮了,这个国家就崩溃了。理想主义的情怀,和不理想的现实,让我感觉到了这些人的“怨”,因为社会发展之路并没有按照他们想象中的理想社会迈进。不过他们的牺牲精神使他们有点像屈原,有点像基督耶稣,有点像圣女贞德!为了他们这种牺牲精神不被我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遗忘,我非常愿意付出绵薄之力不让他们被遗忘。只是作者的写作水平平平,没有写出他们的精神风貌,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挖掘他们的精神内涵,和他们的本意。 人的本意有时是很难用文字表露出来的。我们的本意有些容易表露,有些不容易表露,而不容易表露的往往是人最真实的部分。谁在内心深处没有一些隐秘的甚至龌龊的念头呢?我们有多少人能够和敢于表露呢?这种本意用套话是说不来的,用现在的套路也是写不好的。我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方志敏在狱中写的烈士纪念文章,写了同狱的三个人一共只有一千多字,生动!方志敏只写了他在狱中因为将要永别而请这三个人吃鸡的情节和三个人临上刑场之前的情节,虽然没有豪言壮语,但写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怎么我们现在人就不如当年这些先驱呢?不要说精神,就是写作也不如!想想他们义无反顾的样子,蛮心酸的。很多时候,甜酸苦辣都在一念之间,选择阴阳相隔,也在一念之间。 这些天,听到不少不好的消息,病患、别离、财损,今天又知道好朋友的儿子经过检查,得了绝症。好朋友痛不欲生,孩子是九零后,我看着长大的,二十几岁就要面临绝境而无力抗拒。情绪顿时像阴天,充满了雾霾,心一个劲地沉下去,塌下去,坠坠的,难受得很。我为孩子难过,我也为好朋友难过,今后他们怎么样,我都不敢想。这一间小屋像个避风港,静静的,我蜷缩在椅子里一动不动,脑子里像蒙太奇一样,一个个场景不停旋转变幻,黑白色的,就像灵异现象,充满诡谲、恐惧。静水流深,沧竹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凌霄花开,凌霄花谢。人生也是这样,生生死死,充满了无常,充满了不可预测的结局。人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却是身不由己。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茫茫尘海,蓦然回首,时际往昔,如在指隙溜走,清寂而又寥落。或许是心智还有杂念,或许迷恋了太多的浮世,渴望能漫步于绵长幽深的小巷,再次聆听春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多么想:心中之际,守着一份恬淡,恋着一份静好的岁月。渐渐扩开的迷蒙烟雨,静静地等待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如七贤般吟诗作曲、曲水流觞的洒脱。可是我能够做到吗?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