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思念,在远方蔓延</h3><div> 雨荷</div><div> 今天,我居黄海之滨,她安息在遥远的鲁西南,就连坟墓也被岁月消蚀得只剩下一个如斗大的小土丘。她给了我生命中最早的爱的记忆,她不是我母亲,她是我至亲至爱的外祖母!三十六年前,她撇下我远走天堂,那时候,我十四岁!</div><div> 母亲生了我,但是,外祖母对我有养育大恩。听母亲说,我学会走路不久就被外祖母带走照看了,因为有了妹妹,父亲在外工作,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走了,无人照看我,外祖母就把我带走了。当时的情景我当然不记得,等我模模糊糊有记忆的时候,大约近三岁,那时候,外祖母已经照看我一年多了。可以想象,她带着我会多辛苦!</div><div> </div> <h3> 我对于外祖母最早的记忆是她带着我下地给生产队翻地瓜秧。好多女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按前后顺序排着队翻地瓜秧。黑黑绿绿的地瓜秧,翻过去就是白浪浪的一片。女人们前后快速地翻着,井然有序,仿佛整齐的雁阵。那一根根的木棍都往一个方向摆动,仿佛很多船桨在飞舞,那是地瓜的海洋,那是劳动的诗篇。记忆中,我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在地头玩,玩着地瓜秧。我们把地瓜秧缠在头上做草帽,把叶子下面的根根嫩梗从地瓜秧上掰下来,一小截一小截地掐断,只让嫩梗的皮肤相连,这样就做成了一条一条翡翠般晶莹的链子。我们把它带在头上、耳朵上、脖子里,地瓜梗就成了我们的头饰、项链和耳坠了。我们戴上一串串的地瓜梗链子,扮演皇帝和女王。那时的孩子虽然没有玩具,却也玩得很开心。下晌了,外祖母拉着我的手回家。外祖母是个极其麻利的人,干活走路都很快。她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累得直哭,但她并不抱我。她硬硬地告诉我不许哭,只能拼命跑。我想,我坚毅顽强的性格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形成的。那时候,我还穿着开裆裤,是薄一点的棉裤,小孩子,秋天的时候已经开始穿棉裤了。这是我记得的最早的一件事。</h3><div> </div> <h3> 很难忘外祖母时代的夏夜。吃过晚饭,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开始聚集乘凉。外祖母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河边上坐满了男人和女人,谈天,说笑,插科打诨。孩子们嬉笑、追逐、呐喊,玩着捉羊羔和老鹰吃小鸡的游戏,快乐无比。那时侯的大人小孩,物资上很贫乏,精神上却很富有很快乐。天晚了,乘凉的人们一一散去,外祖母也带着我回家睡觉了。只要是晴天,我们都睡在院子里,屋里热,有蚊子,那时候又没有电风扇和空调蚊帐,幕天席地睡觉啦。外祖母先在树下的地上铺上高粱杆做的粗席子,再在上面铺上细细的苇席,这就是我们的床了。躺在凉凉的席子上,看着月亮,数着星星,听着树上的蝉鸣和小河里蛙声,伴着外祖母重复了多遍的古老的故事和歌谣,我在童年的梦里酣眠。我躺在外祖母松软的怀抱里,抚摸着她的已经开始松弛的皮肤,尤其喜欢摩挲她那对温暖的乳房,柔柔软软的,手感特别好。外祖母说,小时候,我要吮吸着她的乳头才能安睡。等我睡着了,她再小心地把乳头从我嘴里拔出来。外祖母的这对功不可没的乳房啊,养育了她的六个儿女!外祖母轻摇着芭蕉扇,驱赶着来袭的蚊子,我就在她亲切的爱抚里一天天长大。</h3> <h3> 外祖母的村后紧挨着红卫河,那里是我儿时的乐园。 红卫河,即现在的东渔河。因开挖该河时正值文革期间,所以得出此名。起始于菏泽东明县刘楼镇,最后注入济宁市的微山湖。是鲁西南最长的的人工河。记忆中的红卫河有看不到头的巍巍长堤,堤上的各种树木参差交错,高大茂密,是一道葱茏壮观的绿色长城。树林里栖息着好多种迷人的鸟儿,听它们唱歌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夏秋季没事的时候,外祖母总爱带着针线筐领着我到堤上做针线活,或者割草采蘑菇。最难忘河堤上采野蘑菇的事。雨后的树林里蘑菇朵朵,那种白白胖胖得鸡腿蘑菇是我儿时的美味。外祖母把采到的蘑菇洗净,在开水里烫一下,然后放点盐拌一下,就可以吃了,那真是一种原始的美味啊!有时,几个表兄弟带着我去采蘑菇,大表哥把采到的蘑菇洗洗,放点盐,然后用湿的纸包起来,做饭的时候放在灶火里一烧,等那湿的纸快干的时候,赶快从灶火里拿出来,打开纸包,又鲜又嫩的野蘑菇就烧好了,那味道啊,比外祖母的做法更好吃哩!那是我记忆里无比的美味!</h3><div> 红卫河里的鱼儿、河蚌是我幼年难忘的记忆。喜欢跟着几个表哥去河边玩耍。他们下水摸鱼,我在水边摸河蚌。水边湿湿软软的沙滩上有很多小洞,那就是河蚌的家。小一点洞里住着小河蚌,大一点的洞里住着大河蚌。最小的河蚌像黄豆粒那么大,一般的约有 一厘米长宽,最大的足有一斤多重。我太小了,摸不到大的,大的在水里面的洞里。表哥可以摸到大的,摸好多,拿回家煮着吃。我摸到的小河蚌就成了我的玩具,一把一把地抓着玩,和小朋友玩输赢河蚌的小游戏。红卫河里的小鱼儿真多啊!我眼看着一片片的鱼儿游来游去。表哥用竹篮子堵住鱼群,有些小鱼就跳到篮子里了,捉了好多好多。回到家,外祖母剥去鱼儿的内脏,沾上面糊糊,放到油锅里炸一下,吃起来外焦里嫩,很爽!有时候大人不在家,表哥就像烧蘑菇那样,用明火烧小鱼吃,也别有一番风味。</div><div> 那时候,红卫河里经常有人划着小船带着鱼鹰捕鱼。我跟着外祖母第一次在红卫河边看鱼鹰捕鱼。一个人坐在小船里,他的好多只鱼鹰也在船上。船上的人一声令下,鱼鹰们纷纷下河,一个猛子扎下去,嘴里就有一条大鱼了。它们把捕到的鱼吐到船上,又自觉地下河了。捕鱼结束的时候,我闹着要鱼,捕鱼人送给外祖母两条大鱼,我高兴地抱起来就跑。当时,小小的我很惊诧于鱼鹰捕鱼的本领,并且,很疑惑鱼鹰为什么不把捕到的鱼儿吞进肚里。现在我才知道鱼鹰喉下有一个皮囊,能暂存捕捉到的鱼。渔家牧鹰前,先用皮条草(淀中一种特有水草)劈成丝,扎住鱼鹰皮囊下端,不让鱼进入鹰胃里,只能在皮囊中暂存,鱼鹰捕到鱼后主人把鱼拿出来,再让它继续干活。好辛苦的动物啊!</div> <h3> 很爱吃外祖母做的地瓜窝窝头。那时候,地瓜是主食,人们把收获的地瓜削成片晒干,就可以磨成面粉做主食了。外祖母做的地瓜窝头黑黑的,油亮亮的,柔软筋道。有时候,外祖母把一些黄豆面粉放到地瓜面里,做出的窝头又滑又香,非常好吃。早晨起来饿了,就衔起一个凉窝头,没有菜,就在窝头的壳里放上一点盐和棉油,就着吃,吃得津津有味很幸福。我很爱喝外祖母做的地瓜稀饭。黑黑甜甜的地瓜饭里有甜甜红红黄黄的地瓜,不稀不稠的,真好喝!记得我吃饭的时候有专门的碗,那是外祖母为我准备的专碗,不许别人用的。那只碗是白色蓝花蓝边的,浅浅的,很可爱。如今,外祖母走了,舅舅也走了,外祖母家的老宅已经坍塌荒芜,我儿时的那只碗再也找不到了……</h3><div> 五岁半了,该回家上小学了。但是,我不想离开外祖母,我想在她的村里上小学。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最终还是回自己家里去上学了。从此以后,我一天天远离了亲爱的外祖母。只有在星期天寒暑假的时候才能来外祖母家住着。有时候,外祖母想我了,就到我家里来住几天,帮着母亲料理家务。</div> <h3> 一九八零年,外祖母因高血压瘫痪在床,她再也不能为我们出力流汗了,还要承受病痛的折磨。当时,小小的我好难过啊!我要上学,不能在病床前伺候,想起来好心痛!一九八二年的正月初二,外祖父突然去世。我去吊唁,在另一间屋子里,久病在床的外祖母看到我老泪纵横。我流着泪为外祖母拭去眼泪。她抓着我的手,却说不出话,那时的她因为瘫痪已经不能说话了。我抱起外祖母的头,为她梳理着憔悴的白发,亲吻着她那张瘦削沧桑的脸,紧紧握住那双为子孙劳累一生的手。可谁知到这一握竟是永诀!外祖父入土的日子定的是正月十二,就在外祖父去世九天后,也就是一九八二年的正月十一,我那至亲至爱的外祖母也随他而去了。正月十二日,两位老人一起入土。呜呼,痛哉!</h3><div> 外祖母走了,走得太遥远了。但我的思念却从未走远。在外祖母家里住着的时候,我太小了,对于她的记忆也太少了,我不能想起她对我付出的那些更多更多的爱,可是,我却不能忘记这个儿时最疼我爱我的人!我想再摸摸那松软的乳房,我想再听听那陈旧的故事,我想再看看那巍巍的长堤,我想再尝尝那鲜嫩的蘑菇,我想再啃啃那香香的窝头……我想再看一眼那苍桑的脸,我想再握一下那劳作的手……</div><div> 亲爱的外祖母啊,我想报答您的深恩,我想奉献我的至爱……可是啊,一切都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div><div> 此刻,窗外,雨水淅沥,那是我绵延流淌向远方的殷殷思念么?</div> <h3>作者简介:</h3><div>雨荷,本名袁翠莲,山东省菏泽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菏泽市作协理事,在各级刊物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山东省文学院第二十一届作家班学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十六届高研班学员。著有散文集《爱的天堂》、诗集《生命的恋歌》、长篇报告文学《中国绳王》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