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忘自难忘--十年祭

唐艺轩

亲爱的爸爸：

按阳历算今天7.2是您离开我们整十年的日子。我们姊妹相约十天后，也就是阴历忌日去墓地祭拜您。

我想用一封信的形式完成我对您的祭奠。十年很短，如白驹过隙，一切都清晰如昨，连时间都不能黯淡记忆。十年又很长，长得思念如涓流不舍昼夜，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被泪晕过的日记⬇️

　　我有一本专门写给您的日记，几乎每一篇上面都有被泪痕打湿过留下的晕渍。提笔写这封信也是常因泪水模糊了双眼而一次次搁笔，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背离了您的要坚强的教导，现在的我越来越不能控制情绪，眼窝浅得盛不住泪了。写着写着我突然觉得不能让这种悲伤的情绪蔓延，这是我与您心灵的对话，我的伤悲我的软弱您会感知到的，您会不喜的，所以我删掉了之前的部分，我要用轻松的口吻和您交谈回忆，只诉温暖不言殇……

郎才女貌⬇️

　　爸， 六一那天回家和姐翻出尘封许久的老照片。原来您和妈挺浪漫啊，每年都有合影。除了家人的照片外，还有很多陌生人的寸照或合影。想必在你们那个年代临别可能都是互赠照片留念，而我感到陌生的不仅是照片上的人，还有爸爸您所走过的路遇到过的人经过的事，而我对您的经历，只有零星的了解，很后悔您在的时候没缠着您多讲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知道您是高小毕业后就跟着陈毅的大部队偷偷离开了家，参加了革命。抗美援朝爆发后，您又随着大部队来到东北，从此立业安家并长眠于这片黑土地。

记得您讲过，在部队最初做文书，白天工作夜晚扫盲，别人学写字，您学写文章。您的字刚劲有力棱角分明，我所有的新书皮包好后，都是爸给写班级姓名。我记得我到分区工作后，同事说给您当干事是他最轻松的时候，因为所有的讲话稿您都是不假他人之手，大多时候即兴发挥脱稿讲话，他只需会后整理一下，即是一篇条理分明的文章。我也深有体会，同样的道理，组织部门出身的妈妈说出来是刻板的大道理，而您讲出来却令人认同觉得就是这个理儿，所以我一向和您亲近，您也一向偏疼我。

被疼爱的、地位不可动摇的我⬇️

　　我的文字启蒙就是在您的臂弯里听故事开始的。不过那时候身为县委书记的您常年下乡，这样的亲子时光也不常见，于是您就教我查字典，一本小小的新华字典满足了我对所有文字的好奇，逢字就查见字就念，不知不觉中和文字亲厚起来，买书读书写日记是我少数坚持下来的习惯，想想与您的影响不无关系。不过我却没继承爸的好文笔，尤其是公文写作。

一并保留下来的习惯还有咱家的家庭会议。小时候最喜欢开家庭会议了，因为有平时吃不到的糖果可以分，爸妈姐姐的那份最终都会给到我这里，尽管最后总会被哥哥再骗回去几块糖……我常常是会上发言最踊跃的那个，勇于指出哥姐的各种问题，当然也是勇于承认错误的那个。如今的我刚直、常常自我反省、不推卸肯担当，您说，是不是从小的养成呢？现在我们家，哥也常组织家庭会议，给下一代们上上课，我宝儿还负责做记录，很像当年"欠儿欠儿"的我。妈妈走得突然，并没对身后事做什么交代，但是我们全部子女在家庭会议中，遵从传统也照顾困难把后事圆满地处理完，没有纷争只有和气与谦让。熟悉我们的人都说您有四个好儿女，其实是我们幸运地拥有一对好父母，你们留给我们的是精神财富，是处世做人的品质。"白山含泪痛悼军中儒将 松水含悲追思政界仁公""南来北战军地尽责业辉煌德才兼备老幼敬仰尊翁不应早鹤归 幸识十载痛哀隔届两茫茫亲朋悲恸松水批孝群山皆白司令永垂吾心中"。这两幅对联应是对您72年短暂生命和备受敬仰的最好总结吧？虽然您已故去十年，但您的好声望一直福泽着我从部队到地方，我这一路顺风顺水，固然有着自己的努力但更离不开大家因着对您的敬重而高看着我。而我也因着是您的女儿，一路来更是谨言慎行，不敢有一丝丝不妥和逾越给您抹黑。

　　爸，生为您的女儿最大的幸运就是，您是温润的南方男子，家里没有武断和专制只有民主和体谅，让我们成长在不缺爱的温暖环境里。不过您打我的那一次我是不会忘记的，您的爆发太突然了，打我也打得没有理由（当然有理由的大错时您真不动手，也因为次数少所以印象深刻吧）。当时真是想不通，如同现在忘不掉您一样，盘踞在心里成了化不开的结。

一切要靠自己⬇️

　　從我記事起，爸給我們的教育宗旨就是"自己的路自己走"，我原來的理解是凡事得靠自己的努力不依賴家庭，現在我卻讀懂了這句話背後的深意，自己的路自己走，其實走的是一條遵從於內心不被干涉的路，這是您給予我們最大的自主與尊重，以及充分的信任。我想我當初能面對大部分反對的聲音，選擇計劃安置放棄自主擇業，這份堅持源於有能正視內心需要的底氣，源於對未來有全面分析的自信。擇業如此，婚姻亦如此。仍記得婚前您和我的深談，告訴我婚姻也是門藝術要用心經營。正是憑著您給的箴言，我渡過了婚姻最初的磨合期，现在完全走在了康庄大道上，所以请爸您放心。

　　尽管在教育孩子的学习问题上有些力不从心，但反思后觉得问题大部分在我，过严的要求孩子否定孩子，太过简单急躁了。高三这一年，我要向您一样，接受并鼓励，允许他成长中的不完美。旦最大的遗憾是他还未长大，您却离开了，他曾说姥爷即便是躺在床上不会动也不离开我那该多好啊？可是爸，看到您病中承受的痛苦，我宁愿您早些解脱。

您生命的最后十个月，是我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回忆，太痛啦！为什么病魔会缠绕上生活习惯良好又注重运动的您呢？记得您刚刚确诊，旦上小学，您说，我得去学校熟悉熟悉地形，好接我老外放学。校门口的人流中，望着一老一小牵着手的背影，我的泪肆流成河，那些天我不敢和您对视，生怕眼神泄漏了秘密。瞒您瞒得真辛苦啊，估计您装成不知道的样子也装得很辛苦，要不然您怎么能把后事一件件那么不着痕迹地安顿好？要不然怎么在肖叔叔告诉您实情时，您是那么的平静，在您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波澜？您不让孙辈们来医院看您说样子太丑不要吓着孩子，也用眼神警告我别在电话里吼犯错的战士，对妈说四个孩子愿意住谁家就住谁家别管什么男孩女孩，拒绝打杜冷丁的您听护士可怜巴巴地说那是医嘱不能不执行时您怕她为难勉强同意打半只……您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为别人着想着，哪怕就是在生命的尽头，那一幕经常跃于我脑海原谅我不能描述触碰，泪！

太阳花语沉默的爱⬇️

　　今天7.12预报有大暴雨，早上雨一直在下，我们到了墓地雨就奇迹般地停了，这必是爸妈体谅老天成全。照片上的你们好像会说话，仍是那爽朗的笑模样。爸，这些年来看望您，所有的鲜花必是出自我手，这是难得的还可以为爸妈做事的机会，我只想贪婪地独享这份满足幸福，请哥姐原谅我的小小私心吧。可是可是啊，爸，其实我还想要得更多，比如我想拥抱您但不要隔着这冰冷的墓碑。

今天除了我家的两位，全员到齐。小一辈渐渐长大。媛博士毕业工作签到杭州了，您和妈应该惊喜且欣慰吧？明也是国家公务人员了，关键处上得去但轻重缓急拿不准，但愿她能和家人敞开心扉听得进劝慰。好在读研，大了懂事不少，知道赚钱不易，有咱唐家人的担当也有固执，未来将以她小时候颇为抗拒的钢琴谋生，您想得到么？我宝儿也读一中了呢！下一代在学业上比我们这一代强，愿爸妈佑护她们既成才也成人，擦亮双眼觅得如意郎君，人生知足而快乐！

　　爸，这封信写于2018.7.2--7.12，十天间修修改改也不能完全还原您温润的气质高贵的品质，不足以写出对您的思念与爱。最后借用穆勒的《你去世之后》来结束这封信并向您致敬！

小女儿辉 叩拜

我们第一次提起你的名字，

你就穿过坟墓的外壳复活了，

一个会动的雕像，

在我们中间行走，交谈。

　　

从那以后，

你长高了一些。

我们让你比真人

稍微大一点，

背诵你的故事片段，

我们所喜欢的传奇和结局。

我们从你所有的面孔中，

选择一个为你安上，

一个洗净了悲伤的面孔。

现在你没有其余的部分。

你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我们是否使你惊恐，

因此你渴望另一个面孔？

也许你愿意被留在黑暗中，

但是你无权过问此事。

只要我们活着，

我们就不会让你远离。

你真正的死亡，

这一事实已经被遗忘。

我们说，

我们不想放弃你，

其实，是我们无法让你离去。

多大都要依在爸爸的怀里⬇️

爱让我们在一起不分离⬇️

您的小外孙因着期末考试未能去墓地祭拜，我回来后看见他在家里用着他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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