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花开无语,叶落无声,当那些流逝的岁月,在指间悄然划过的时候,毫无声息,不留痕迹。每个深夜不眠的凄冷,呆滞的目光,散发着透骨的寒意。虞姬沟的记忆里留下我太多的都是清贫,凄苦和求生的希望,故而时常怀念,怀念那沟,那水,那破漏的茅草屋,和茅草屋里母亲在烟熏火燎的鏊子旁烙煎饼的时光。</h3> <h3>颜集人喜欢吃煎饼,这种煎饼不是其他地方用面和的糊,然后用平锅烙的那种煎饼,而是和徐州、山东的煎饼一样,是直接用粮食浸水在磨上推,磨出来的麸皮与面混合的糊子,在鏊子上烙的煎饼。所以,烙煎饼的第一道工序是推磨,推磨这个活,需要耐心和沉稳,抱一根两米长的磨棍,拉着高高而笨重的石头磨,一圈一圈地推下去,女孩子比较适应。而我们家没有女孩子,我又是老大,所以,我小时候最怕干的活就是推磨了,即使现在想起来还头晕。</h3><h3><br></h3> <h3>第二天早上要烙煎饼了,母亲会在头天晚上睡觉时候告诉我:孩子,早点睡觉哦,明天早上早点起床,帮妈妈推磨。夜里,会在睡意朦胧中听到院子里面水缸舀水、刷磨的声音,接着,就是呼呼地推磨声。我知道,妈妈已经起床推磨了,但是外面依然黑咕隆咚的,我会装着没有听见,继续睡觉。睡一会儿又醒来,披着棉被坐起来,挑开木格窗上的草帘子往外看:天色已经泛白,外面屋脊上白霜皑皑,母亲把棉衣脱了挂在磨旁的树枝上,一个人推着石磨,艰难地弯腰往前拉着,边拉边要用一只手扶着磨棍,另一只手拿着勺子,从盆里挖出浸水的粮食往磨眼里面倒,额头上都是汗水。我一骨碌爬起来,穿上冰冷似铁的破袄裤,抱着磨棍去帮母亲推磨。七八岁的年纪,人根本没有磨高,磨棍放在胸前,就挂住了水泥磨槽;磨棍举到头顶,又用不上力气。母亲就会劝我:孩子,你不用推,就坐树下面陪妈说说话,让妈醒醒盹,别让妈睡着了就可以了。我不听,一定要推,母亲就会和我商量:就推十圈啊?我答应了。抱着磨棍猛地用力,小跑着推,我一个人尽然能把磨推跑了,母亲跟不上我,只能抱着磨棍跟着磨跑。十圈下来,我已经满头是汗,力气也用完了,东南西北方向也搞不清楚了,只能抱着磨棍坐在树下,喘着粗气陪母亲说话,一会儿望着寒冷夜空满天的星星,一会儿看着母亲不急不慢地艰难拉磨了。</h3> <h3>生产队长大叫驴家的磨是不用人去推的,他家里有驴推。他家的叫驴为了忌讳和主人名字相同,又给起了个外号“双响”。这头叫驴经常扣在虞姬沟岸边的柳树上,见到草驴,或者远远听到母驴的叫声,它就会四蹄在地上刨,然后高昂着头,平直地翘起尾巴,高声地叫唤,每次用力叫唤时候,就会放出一串串震天的响屁。所以,生产队长就给自己的叫驴起来个“双响”的小名,也顺便把自己和驴的名字区分开来了。有时候看见母亲推磨太累,就会说:能不能去队长大叫驴家借“双响”过来帮推一下?母亲就会摸着我头说:孩子,“双响”吃的是黄豆,在俺家里人都吃不到的,借得到也喂不起啊!</h3> <h3>东边的太阳出来的时候,母亲也把烙煎饼的山芋干糊推好了。她把糊子刮到盆里,把盆端进锅屋放到鏊子旁,然后从屋东山的草垛上扯一抱麦穰,放一把在我身下,让我坐她旁边,她左手拿勺子,右手拿起篾片,就开始烙煎饼了。刚烙出来的新煎饼比较脆,叠起来就碎了,撒了一地可惜了,所以,母亲不会让我们吃的。等到烙一会儿,上面新煎饼的热气把下面煎饼捂软和了,才从下面抽出一张,卷一些咸菜让我拿在手里吃,边吃煎饼,边听母亲讲煎饼的故事。</h3><h3><br></h3> <h3>很久很久以前,天塌地陷,天地间发生了一场大洪水,把世上的人都淹死了,只有山东一家兄妹俩爬到一座高山的一棵大树上,才得以活命。哥哥叫伏羲,妹妹叫女娲。大水过后,兄妹俩从树上滑下来,走到山下,却到处找不到人烟。怎么办呢?妹妹女娲就说:“哥哥啊,世上没有人了,我们兄妹干脆成婚吧,这样才能传下人种啊?”但是,哥哥不同意。最后,兄妹两人商议:在山顶上打制一盘磨,哥哥推上盘磨,妹妹推下盘磨,一齐从山顶往下面滚,如果两片磨合成一盘磨,说明天意是让兄妹结婚传人的;如果两片磨分开,就不能结婚。兄妹两人上了山顶制作一盘磨,用滚石磨的方法占婚。结果,滚下山的石磨果然相合,两人就结成夫妻,繁衍了人类,这才有了今天这么多人在世上,推面糊的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诞生了。</h3> <h3>天塌了,地上依然洪水滔天,怎么办呢?能干的女娲就冶炼五色石头,把漏水的苍天修补好了,她又砍断海中巨鳌的四只脚,来做撑起天空四方的天柱,最后,用芦灰堆积起来,堵塞住了洪水。女娲却因为补天劳累过度,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女娲死后,她补好的老天还有一些缝隙,有时候会往下面漏水,就是下雨。女娲的后代为了把缝隙堵上,就用老鳖盖做成鏊子,用浸泡的粮食做成糊,烙了一张张煎饼,把天上漏水的缝隙补好。后来,每到下雨天农闲时候,人们就习惯地推磨烙煎饼,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就从山东传到徐州,然后传到颜集了。</h3> <h3>母亲讲完这个故事,天已经晌午了,一家人坐下来开始吃早饭:每人一碗开水,一盘腌咸菜,几张山芋干煎饼,几根大葱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早餐了。母亲是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但她讲的故事很有国学大师风范,我后来读大学时候,在图书馆专门查过母亲这个故事的出处:根据《史记•补三皇本纪》记载,水神共工造反,与火神祝融交战。共工被祝融打败了,气得用头去撞倒世界的支柱不周山,导致天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女娲不忍生灵受灾,于是炼出五色石补好天空,折神鳖之足撑四极,平洪水杀猛兽,万灵始得以安居。“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承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鳖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滔水,以济冀州。天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 ”</h3><h3><br></h3> <h3>半夜里弯腰为儿女推磨烙煎饼的母亲,一年前已经离开了我们,许多美好的温馨,也许不会再次出现了。但对亲人的回忆,却带着生命中最美丽、最璀璨的光泽,丰盈诗化了我往昔的记忆。一个人的夜里,那些放不下的悠悠思念,如同冰天雪地的满天雪花,挥不去,散不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