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自打母亲住进重症监护室,老爸的脾气就见长。</h3> <h3> 老爸是个温和的人,至少这么多年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甚少与人争执,几乎没有脾气。<br> 老爸并不是天生的好脾气。他读书的时候是学生会主席,据说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胆子大到敢和校长拍桌子。但生活是最能磨平人的棱角的,几次运动下来,从年轻气盛的党校负责人到偏远乡镇的中学老师,再有脾气也要敛起锋芒,更何况一个家只能有一个领导。</h3> <h3> 我们家长期处于母系氏族社会,家里大事小情都是母亲说了算,老爸只能是执行者。虽然偶尔他也想参政议政,发表一点不同意见,但多半刚冒出一丝苗头就被扼杀在摇篮里。时间久了,他也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审时度势,顺应形势。这是聪明人的处世之道:既然反对无效,服从便是最好的选择。<br> 这就是我的老爸:母亲在身边听母亲的,母亲不在身边,就听孩子的。我的八十多岁的老爸,几十年如一日,不争不辩,千依百顺。在我们眼里,他是懂事的老小孩,是最驯服的臣民。老爸的日子就是这样波澜不惊平和安宁。<br> 如果世事都能循着既定的轨道发展,如果,没有四年前发生的那场变故,老爸的世界依然风调雨顺,现世安稳。</h3> <h3> 四年前,一场没有任何征兆的突发性脑梗让母亲住进了icu,这一住,就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br> 抢救,会诊,插管,穿刺……危重病人所经历的一切,母亲一步不落。在各路援军陆续后撤,只剩我孤军作战的时候,老爸成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最直接的受害者。</h3> <h3> 我无暇顾及老爸。繁重的毕业班工作,再加上一个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我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给予他更多的陪伴。那些为了安抚他而许下的诺言,就像太阳底下的泡泡,泛着七彩的光芒,却转瞬即破。<br> 我可以想象他拄着拐杖踱步的伛偻的背影;可以想象他手持遥控器,盯着电视机屏幕的无神的眼睛;我还可以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忐忑;还有昏黄的灯光下孤寂落寞的神情……<br> 没有了左手牵右手的温暖,没有了日夜晨昏的交流陪伴,我的老爸,成了告别天空的鸟,离开大海的鱼。他要和内心斗争,与孤独开战。</h3> <h3> 关于孤独,我曾在很多的书中读到过。叔本华将孤独与庸俗定义为反义词,要么庸俗,要么孤独。刘同也说,孤独是自己居然就能成一个世界。这是有例可援的,张岱就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他的孤独就让那夜的雪飘散于西湖的夜空,成就了一曲高山流水的千古绝唱。至于我,我的孤独也就是红酒咖啡中的自怨自艾,灯光流影里的慢摇轻舞,是一种难得的寂寞,是心灵苏醒的自我陶醉。<br> 但是,我的老爸,他的孤独是实实在在的,它们充斥着整个房间,弥散在每一个空气的分子里,它们时时刻刻存在着于你生活的空间,噬咬着你的心。它们是一举手一投足,是一句话一个字,是一蹙眉一转身,是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是二十四小时乘以一千多个日子的总和。<br> 老爸瘦了,本就不足八十斤的他迅速消瘦。他不再向我们倾诉抱怨,他在床上躺了两天,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的无力,也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我的失职。<br> 然而,我无能为力,除了苍白的语言。</h3> <h3> 我盼望学期结束,以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期待。我将老爸接到了医院的附近,每天探视之后和他聊天吃饭,他也能去icu看看母亲。终于,老爸的战争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h3> <h3> 骄阳依然炙烤着大地,街头的暑气依然蒸腾,但酷暑会过去,金色的秋也会来临。也许,到那时,生活步入正轨,一切都能恢复正常。<br> 但愿,孤独,不再有;但愿,硝烟,不再起。<br> 我祈祷……</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