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 偶读明代作家归有光的散文《先妣事略》,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生前许多往事,忽然想为离世20多年的母亲写一点文字,以告慰天堂里母亲平凡而美丽的灵魂。</div><div> 丁丑1997年八月初七,大约午后1点左右。正在午休的我梦中洪水滔滔,朦胧中似有灭顶之感,慌乱恍惚中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是隔壁堂嫂俊霞的声音,她说母亲情况不好,让我速回,我忽然感到心一下子空了……</div><div>母亲是在劳作中脑溢血复发去世的。时値秋收,四弟俩口都去地里收玉米了,还处于脑中风后恢复期的母亲一辈子勤劳慣了,在家闲不住,想帮着做顿现成饭,老式压面机非常笨重,不料她独自压面时用力过猛病情突发,跌倒在地,不省人事……</div><div> 母亲妙氏,乙亥1935年生人,岐山县益店镇妙家窑人,在家族兄妹中排行老大,是外公的独生女。</div><div> 20世纪50年代初期,母亲是大约在十五六岁时嫁到青化镇南武村的。那时父亲远在麟游县崔木镇山西人开的一个烧锅作坊(酒厂)给人管账,平时很少回家。我们家族大,也还没有分家,母亲在妯娌中排行为三。那样一个现在看来还十分稚嫩的年纪,母亲就已承担起了“家”的责任,承受着那个年代女人所有沉重的劳作与艰辛,现在想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母亲生育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因当时医疗条件差,两三岁时因绞肠痧不治夭折了。可以想像,对年轻的母亲来说,那会是多么大的打击呀!在我们渐渐懂事和长大成人许多年后,拉家常时,母亲常会深情地讲起我那个叫芳霞的姐姐多么机灵可爱。后来,母亲一生养育我们兄妹六人(四子二女)。</div><div><br></div><div> </div> <p><br></p><p> 母亲她十分能干,针线、手工活特别好。每年过年时我们兄弟姊妹都能穿上她纯手工缝制的合身的新鞋新衣裳,而且都是从头到脚。单说做鞋这一项,工艺真不简单:先要打浆子(糊),稀稠要合适,然后找来旧衣服的碎布头加上衬纸一层层粘裱到一定厚度,这就是打(袼)褙子。等褙子完全干了用来做鞋底和鞋帮,鞋底要用拧好的麻绳一针一针纳了,这样是为增加鞋底的坚固性和强度;之后是做鞋面,按一家人各自脚的大小,从褙子上铰下鞋样子,再选好里子和面子布料,依鞋样子裁剪好,然后用针线把它们缝成一个整体后再缉鞋口;最后一道工序是緔鞋,这是一道很关键的工序,针穿透鞋底颇费气力,偶尔顶针滑偏,缝针会把手指或手掌扎破。每次还要拿捏好针脚大小的匀称,否则,有可能合不拢。当时,村上有专门给人绱鞋的鞋匠。但为省钱母亲坚持自己緔,她緔的鞋总是严丝合缝毫无偏差。</p><p>小时候,我们的期待从小年就开始生长了,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清晨,直到母亲从箱子里把她的“作品”一件件取出来,看着我们兄妹一个个喜气洋洋地穿在身上。我们兄妹多,母亲要在繁重的农活和其他家务之余一针一线把全家大小的穿戴赶制出来,实在不易啊!</p><p><br></p><p> 大冬天天冷夜长,农闲时间多,是母亲最出活儿的时候。母亲的纺车就架在炕头上,我们兄妹在一旁帮母亲把棉花搓成捻子,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里,母亲不时用针尖把渐渐弱暗下去的灯芯往上挑挑,伴着吱吱呀呀的纺车,母亲哼着小曲,常常纺线到后半夜。春天二三月里,母亲干完生产队农活下工回来,一放下农具就坐在织布机上拿起梭子见缝插针挤时间织布。家里所有的针线活儿,织布、裁剪和缝制都在农活之余自己做,她常被村上队里远近的老婆媳妇请去裁剪衣服,七十年代初期,我上高中,那时的我们身上穿的都是自家织的老粗布做的。四十多年后,据任冬梅同学回忆,杨彩玲同学曾给她讲母亲给我做的棉裤多么合身,并夸母亲是个能人。</p><p> 50年代后期,随着分家单过,我们家从老屋搬到了村子东头。那时候,家里经济十分拮据,许多年住在没有院墙、四面透风的房子里。由于没有围墙,院子里常有野兔出没,收获季节偶尔还有贼娃子来过的迹象,院子里放的东西,第二天早上起来会不翼而飞。母亲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因此踏墙成了母亲最大的心愿,但这在当时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踏墙用土是父母带着我们兄妹用架子车从南壕里拉回来的,日积月累,院子里慢慢攒起个大山一样的土堆。</p><p> 有一件事,让母亲曾揪心了很长时间。当时,我家是新划栽的庄基地。盖房时,大队、生产队对庄基也没有什么严格要求,我们并排的几户就把三分自留地扩进了院子。在后来农村大大小小的“运动”中,我们几家背上了一项“罪名”叫“私自扩大庄基地”。但无论是“工作组”带着一帮人马提着绳子进户丈量,还是生产队开会时有人阴阳怪气言有所指,母亲总是据理力争,她的理由很朴素:扩大部分的“自留地”是我家的,家里已经在粮食收成上付出了代价。</p><p> 母亲一生心地柔软善良。不论村子里过会,还是邻村唱大戏时,外村老婆媳妇常在我家歇脚过夜,母亲一直是管吃管喝分文不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后,物质匮乏,农村常闹饥荒,特别是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常会吃了上顿没下顿。印象中但凡碰上沿村挨户乞讨的人,母亲都能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有时是一把面粉,有时是半块干馍,有时是一碗面条或一口热汤。有一次赶上家里的面缸也快要见底,母亲给过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婆一把干面粉,给她带的小女孩半块高粱面粑粑。老婆婆走后,母亲会发出长长的感叹:“活人难,人难活,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人皮不好背啊!”</p><p>外婆去世早,外公晚景甚是孤独凄凉。去世前几年,吃饭都成了问题。这让母亲非常牵挂。那时交通极不发达,路又特别远,二十多里路,全靠步行。不论是寒风凛冽的冬天,还是列日炎炎的暑天。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要去看望一趟外公。帮外公做饭,拆洗衣服,打扫卫生,常常是里里外外收拾完,回到家天已黑好久了。那时我们小,每次都一遍遍地去村外张望,盼母亲早点回家。为了更好地照顾外公,农闲时母亲用架子车把外公接来住,给外公做他最爱吃的煎饼和韭菜盒子。</p><p> 19岁那年,我应征入伍,第一次离家远行,母亲送我到岐山县城,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眼里噙满泪花。后来探亲以及刚退伍后,母亲为我的婚事没少操心,到处托人张罗,给我提亲,并极力催我去相亲。我那时立志复读考学,根本无心婚事。母亲也不固执,很理解尊重我的想法。</p><p> 母亲和父亲一样,对我复员后选择复读考学这条路,表示了极大的理解和支持。我到学校去复习,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青壮劳力,也意味着父母更多的付出。我上大学那时师范生是免费的,国家还给伙食费,但多少还需要家里贴补些零用,我很少向家里张口。但每次不论多少母亲都会给我一些,我知道这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她养了好几只鸡,自己却很少吃鸡蛋,都换零钱花了。母亲有一对老式银镯,成色极纯,份量特足,是母亲多年的心爱之物。为养家糊口,也为了供我上大学,她仅以三十元钱的价格卖给了上门收购的精明的南方商人。后来,为这件事,母亲说起来总是后悔,说是自己太老实,卖得太便宜了。随即她又会转过话口说,没办法呀,等钱用啊。参加工作后,我曾答应母亲,将来一定给她买一对最好看的银镯。可是,母亲走得很突然,没能给我“还债”的机会。让我至今感到十分遗憾和心酸!</p><p> </p> <h3><br></h3><div> 我工作后,每次回家都要给母亲一些钱,让她逢集赶会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或给自己置件衣服。母亲一直舍不得花,大都贴补了家用。80年代,我结婚前有个所谓的订婚仪式,记得母亲来时筹借了几百元,包在一个白底蓝花手帕里,有不少五元票面的零钱,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不易啊!</div><div> 我有了儿子后,母亲说过了年来帮我带孩子。可是那一年雨雪多,我打电话告诉母亲,路上滑,迟来几天我能行。让她等天晴了再来,母亲不答应,正月十六硬是冒着大雪坐班车来了。而这一天正是母亲的生日!我去车站接,看见母亲被雪水打湿的裤角和鞋口大大小小的泥点,我眼里一热,泪水难以自已!</div><div>儿子还不到一岁那个暑假,我和母亲在家带孩子,儿子正在学步,驾着学步器乱跑,翻倒在客厅水泥地上,头碰破了一道小口,只有一点点血渗出,可母亲自责了大半天,怕妻子回来不高兴。</div><div> 对晚年的父亲,母亲照顾有加。关于母亲,记得父亲生前对我亲口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多亏你娘”等话。</div><div> 父亲去世时,四弟还未成家,三弟四弟和母亲一块儿过着。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期间,叫人说话要分家了,涉及到母亲跟谁过,如何赡养等问题,母亲十分忧念。她怕我们兄弟为此争执吵架。那一晚,分家话说到了凌晨两点多,母亲一直没有睡着,我们从大哥家回来时,母亲还在炕上坐着。</div><div> 母亲首次因中风发病住进扶风县医院,我从宝鸡回去看望,母亲右侧手腿半个身子已不灵活,但神志是清醒的,语言也正常。住院第三天,病情稍有好转,母亲就担心花销大,坚持要出院回家,吃中药慢慢恢复。 </div><div> 回家吃了一段中药,母亲的病情明显见好,拄着炕耙扶着墙慢慢可以行走了,生活也基本能够自理。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特意从宝鸡回家,用架子车拉着母亲去临近的太方村看中医,医生开了三付药,我想多拿几付药,母亲怕花钱,坚决不愿多要,说慢慢就恢复好了。</div><div> 70年代前后,记得那些年四妈(婶)身体不好,病常突发。发病时全身抽搐,双手冰凉,牙齿紧闭,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四爸(叔父)打发堂兄妹隔着界墙喊母亲,母亲总是立即放下手中活儿,第一时间跑过去。有时是深更半夜,她一边喊着“她四娘,她四娘……”,一边用一些土办法抢救:掐人中,大声叫,用火燎,直到把人救醒。母亲去世后,四妈在世的日子里,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带些点心去看隔壁的四妈。我感觉见到四妈就像见到了母亲。四妈去世后,冥冥中,我又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觉得母亲可以在天堂里和四妈说话了,母亲不再孤单。</div><div> 母亲一生,乐善好施,善良聪慧,勤劳能干。辛苦一世,64岁不幸辞世,未享几年清福,实在令我们作儿女的抱憾终生!居丧的几天里,母亲就安寝在靠门口的板床上,我和大哥轮流在母亲生前常住的房间里彻夜守护,同在一屋而阴阳两隔!令人不胜唏嘘! </div><div> 古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是说人生无常、终须一死。《红楼梦》中有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叫妙玉,自号"槛外人",以此自勉蹈于铁槛之外,超越生死,超出名利场。我教书从文数十年,为自己的书房取名“槛外斋”,也含有纪念母亲之意,提醒我常念母恩。母亲妙氏,名讳玉琴。每每读到《红楼梦》中有关“妙玉”的文字,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母亲。这是真的!</div><div><br></div> <h3>母亲,儿女们想您! </h3><div><br></div><div>乙未年腊月写于槛外斋 </div><div>丁酉春正月二稿,戊戌年夏月定稿</div><div><br></div><div>作者:武万杰,笔名杰达,岐山青化人。曾在新疆服役四年,宝鸡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中学高级教师。曾有文学和教育类作品在《语文报》《中学语文教学参考》《中国教育报》《求学》《宝鸡日报》《秦岭文学》等报刊和文学网络平台发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