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追思程燮昌先生》</h1><h1> </h1><h1> 前些时候,我把对程燮昌先生教书育人的一些记忆,整理成几段文字,发到网络上,并由此有缘与先生的公子同祖、彤光建立了联系。交谈中,我说起读过他们父亲的二首诗词,至今只记得一二句了。彤光兄弟立刻将他父亲的生平简历和存世的诗稿,慷慨地发给了我。重温程燮昌先生的诗词,看到程燮昌先生的生平,既觉亲近又不胜欷歔。</h1><h1> 这些天,我研读程燮昌先生的诗词,试图依着时代的脉络,循着先生生平的轨迹,去掀开一段尘封的历史,努力从诗词中了解、揣摩先生的精神与情怀,尽量在记忆里不断清晰先生的音容形象。</h1><h1> </h1><h1> </h1><p class="ql-block"><br></p> <h3> 程燮昌先生</h3> <p> 程燮昌先生,宜兴和桥人,生于1922年10月,7岁入学和桥鹅山小学、1937年彭城中学毕业,家乡沦陷,开始漂泊。先后避难官林湖滨,又到闸口乡的闸口小学、聚龙桥小学、北渠小学等地教书谋生。抗战胜利后,考入省立无锡师范,半年后因经济困难而休学。1947年考入无锡国学专科学校,直至1949年毕业。</p><p> 程燮昌先生在无锡国专读书时,正值国共内战白热化时期。为了应付战争的厐大开支,国民党统治区内滥发纸币,物价飞涨,横征暴敛,搜刮民脂。为了补充损耗的兵员,还到处抽壮丁、拉壮丁。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在富庶的江南,乞丐随处可见。</p><p> 程燮昌先生痛恨那些贪官奷商,曾仿《陋室铭》,写了一篇《扑满铭》。“扑满”,是古时候人们儲钱的一种盛具,类似今天的儲蓄罐。扑满,一般用陶泥制成罐形或匣状,只在顶端开一个能放进铜钱的小口子,钱装满后,要用的时候便把它扑打敲碎,“满则扑之”,故叫“扑满”。</p><p> 程燮昌先生的《扑满铭》全文如下:</p><p> “质不在精,陶冶可成。口不在大,见钱便吞。斯是扑满,惟利熏心。求之若饥渴,得之喜不禁。儲貯日益夥,恶贯将满盈。可以惕顽冥,警不灵,毋居奇而计赢,毋剥肤而残民。石崇金谷坏,邓氏铜山贫。易经云:满则招损。”</p><p> 文中还引用了典故“邓氏铜山”和“石崇金谷”,指出即使你富可敌国,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最后还不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这篇《扑满铭》,被刊登在1948年无锡的《大锡报》上。</p><p> </p><p> 1948年的小除夕,程燮昌先生又作了一首《贫民泪》:</p><p> “囊无一粒灶无烟,饿死穷檐亦枉然。</p><p> 瓢里糠皮毋许吃,犹留两日度残年。”</p><p> </p><p>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纷飞的大雪,他触景生情,还写了一首《咏雪》:</p><p> “莫道飞来片片轻,天公有意费经营。</p><p> 只因世道崎岖险,铺得高低一样平。”</p><p> </p><p> 那年,他还曾登上无锡惠山,写了一首《咏二泉》“寄友勉志”:</p><p> “荡漾波光照眼明,在山泉水本来清。</p><p> 倘教流到人间去,愿作甘霖济众生。”</p><p> </p><p> 程燮昌先生经历过贫困,经历过漂泊,他始终站在平民的立场上,诉说着他们的痛苦,期盼着世道公平,众生不再贫穷。在这些诗文的字里行间,处处凝结着他的那种忧国忧民的情怀。</p><p><br></p><p> 1949年,苏南国民党统治区风雨飘摇。4月,解放軍突破长江天堑。目睹国民党军政溃退前的种种现状,程燮昌先生用文字作了社会写真:</p><p> 【县老爷】一任县长半世粮,亲戚朋友爪牙张。成例在前不用改,民脂民膏一扫光。</p><p> 【法院】 堂堂大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两败俱伤管不得,公平判断非一回。</p><p> 【警局】 岸上高呼要查船,明明满载是粪便。值百抽一照章纳,如今只有屁无捐。</p><p> 【蒋军官佐】 花天酒地共疯狂,袁头钞票用不光。大炮一响报解放,跳上包车逃命忙。</p><p> 【银行农贷】 农贷期限只两天,乡民济济互争先。今日高挂例假牌,明天说是星期天。</p><p> 【粮商】 金圆钞票不值钱,囤积物资最妥善。暂停营业门常闭,升斗小民泪绵绵。</p><p> 【小学教师】 为留“鸡肋”送钱财,东移西借高债台。师母难为无米炊,对泣牛衣粉笔灰。</p><p> 【壮丁家属】 老夫只有一个儿,全家八口靠他撫。如今抽丁为内战,几亩租田谁来锄?</p><p> 【公务员】 上月薪米六斗余,个人生活可维持。这回调整加千倍,领得糙米一斗五。</p><p> 【农民】 穷人偏偏儿女多,油盐酱醋样样无。劳苦终年肚难饱,腰酸背焦凭谁诉?</p><p> 【菜贩】 昨日卖掉菜十箩,共得大头十二个。今朝再去贩小菜,五个大头换一箩。</p><p><br></p><p> 苏南刚解放,新生政权需要大量革命干部和各种人才。中共华东局沿用陕北公学的模式,建立了苏南公学。</p><p> 1949年6月,程燮昌先生投身革命,入苏南公学受训。他憧憬光明,对新社会充满着希望。开学典礼的当晚,满腔热忱地写了一首新诗:</p><p> 多少年了,</p><p> 我关着门,在窗下推磨,</p><p> 日行千里,足不出户。</p><p> 世面,不见;风雨,不经;目标,也没有,</p><p> 我忘记了门外还有人。</p><p> 后来,我为了生存,</p><p> 在偏狹的角落里角逐,</p><p> 看见了不少狰狞的面孔,</p><p> 在裙带圈外徘徊,</p><p> 由失望而颓废,</p><p> 在魔掌下挣扎</p><p> 喘不过气来。</p><p> 如今,</p><p> 随着乌云的消逝,</p><p> 鲜花已沐浴着阳光</p><p> 滋长!滋长!</p><p> 大地充满了希望。</p><p> 门外,伙伴们在高嚷,</p><p> 灯塔在望,</p><p> 让我们合成一支铁的巨流,</p><p> 浩浩荡荡,</p><p> 冲洗那污秽的地方,</p><p> 流进那民主的海洋。</p><p><br></p><p> 建国前, 程燮昌先生的诗歌,抨击社会阴暗,反映平民疾苦,期盼世道公平,祈愿众生温饱。他反映社会底层平民的生活,似有“三吏”、“三别”的遗风。这种人民性,形成了他诗歌创作的特点。他用诗文针砭时弊,激浊扬清,负起了知识分子应有的社会责任。</p><p> 另外,从文学欣赏的角度来看,由于程燮昌先生受过国学的专修,诗书画和金石丝竹均有一定的功底。他写的这些诗,大都严格遵循了律诗的格律和诗韵。</p><p> 程燮昌先生的那些诗,起承自然,易懂易记,平仄有度,朗朗上口,且诗思飞扬,常有金句出现,足见他有着颇高的国文造诣。</p><p> </p><p> </p><p> </p><p><br></p><p><br></p><p> </p> 1949年9月,程燮昌先生结束了苏南公学的学习,被分配到丁蜀中学任教导主任;1952年9月调任夏芳中学校长,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0年2月调任宜兴三中教导主任(三中后改为和桥中学)。 <div> 建国以后,程燮昌先生创作的诗词,现存仅有十几首。其内容一部分是与教育有关,多半还是关注农村农业农民。或许是他长期工作在农村中小学,接触的学生家长又大多是农民,所以他总是祈盼着岁稔年丰,农民能夠丰衣足食。浓浓的三农情结,维系了先生的一生。由于自己在教育工作的岗位上,他所能做的只有组织师生“全力支农”。 </div><div> 1956年,程燮昌校长邀请全国劳动模范、闸口乡北沙滩农民邓槐银到夏芳中学作报告,向师生介绍组织农民由单干到互助组到合作社,努力恢复和发展生产的情况,他作诗《献给北沙滩高级社邓社长》: </div><div> 建社当家蠡水东,不辞劳瘁不居功。 发扬民主赖领导,不是状元亦英雄。 </div><div> </div><div> 1958年,记事师生支农,程燮昌先生写了两首【浪淘沙】。其中在《端节战斗》里写道: </div><div> “蒲剑露锋芒,节届端阳。师生全力援大忙。夏芳、徐塘转上阳,忘却夜凉。 夜归队伍长,镰指灯光。厨公报道谷糈香。泥腿滿堂暖洋洋,一觉天亮。” </div><div> 另一首【浪淘沙】的下半阕写道:“两氿映铜峰,麦浪翻空,丰收景象一望中。生产热情红似火,全力支农。” </div><div> 是的,“全力支农” ,他饱含热情为师生支农而歌,写了《支农小唱》: </div><div> (一)、一手镰刀一手筐,刨光田埂同草塘。送罢太阳迎月亮,秋熟定把卫星放。 </div><div> (二)、河畔草泥堆成行,师生运肥灰仓旁。锄柄且当扁担扛,那管肩头负小伤。 </div><div> (三)、脱下棉衣闹积肥,浜头车尽搅草泥。莫看咱们年纪小,逼得龙王迁坝西。 </div><div> 那年夏收夏种时,还写了一首《农村即景》: </div><div> “豆连垄亩麦连阡,双季秧针绿如毡。 凭借东风强有力,声声欸乃河泥船。” </div><div> 程燮昌先生的诗词,用词很接地气,那些“草泥”、“灰仓”、“同草塘”、“河泥船”、“搅草泥”等都是当地农业术语。【浪淘沙】里提到的“夏芳、徐塘田、上阳”,正是夏芳中学附近的村庄名字。文字无论雅俗,被他嵌入诗词,滿腔热情再加点乐观主义和浪漫色彩,便变得非常鲜活生动。 </div><div>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程燮昌先生还分别为北新农业中学建校七周年、和桥渔民子弟流动学习总校成立一周年写了贺诗,还赞扬南京农学院到宜兴设立分校是:“南农在此设分校,为我太滆育新苗。”“树木树人百年计,面向农村立功劳。” </div><div> </div><div> 程燮昌先生现存的诗稿中,他共填词三首,且都是【浪淘沙】。说明先生对该词牌情有独钟,能熟练运用其词律。三首所用词韵为平声第一和第二部。如1963年写的《咏雷锋》(调寄【浪淘沙】): </div><div> “风格似乔松,屹立高峰。于平凡处见英雄。忘我精神谁得似,处处为公。 举世学雷锋,遐迩成风。生的伟大死哀荣。二十二年生活史,一片鲜红。” </div><div> 或许是因为从1951年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开始,政治运动接连不断,语言环境有了变化?或许是因为教务行政工作的繁忙?或许是因为还有些作品在岁月的长河里已经流失?……。不知道什么原因,建国以后,程燮昌先生的诗词存量很少,甚至有几年的空档期。而且仅存的诗词中,有些使用了通俗的政治词语,甚至有政治口号的直接植入。 </div><h3> 当然,我们都曾经一样被时代潮流所裹挾,谁没有湿过身,谁没有高喊过政治口号?对这些诗词,我们当然不会用现在的三观去苛求,但相比之下毕竟有点逊色。 </h3><h3> 程燮昌先生熬过了“文革” 的批斗,即将熬过十年动乱的时候,却没有能熬过疾病的折磨。</h3><div> </div><div> 1975年3月18日,寒冷的春节刚过,54岁的程燮昌先生因长期患有支气管哮喘和肺气肿,终因医治无效,在贫病中英年早逝。 </div><div> 20日下午,程燮昌先生的追悼会在和桥中学礼堂举行。哀乐低迴,先生的遗像两旁挂着两副“挽联”: </div><div> 从事革命工作克己奉公 </div><div> 献身教育事业呕心沥血 </div><div><br></div><div> 二十五年如一日兢兢业业 </div><h3> 为党培养接班人忘我劳动</h3> <h3><br></h3><h3> 程燮昌先生的一生,一直生活在动荡和物质稀缺、贫穷落后的年代。他存世的三十多首诗词文稿,不知道有多少曾在报纸书刊上公开发表过,除了他的亲属之外,也不知道还有几人读过?我想,读者的多少已经并不重要了,也不会因此而影响这些作品的价值。正如清代诗人袁枚,在那首叫做《苔》的诗中所言:“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苔藓在阳光没有照到的地方,生命照常在萌动,一样拥有绿色,还会跟牡丹一样自豪地开花。生命是平等的,苔花虽然渺小,不引人注目,也无人喝彩。但它还是那样执着地兀自开放,不辜负自己,总想把美丽的瞬间绽放给这个世界。程燮昌先生的诗文,不就是这样的苔花吗!</h3><h3> 由于学生愚钝, 对程燮昌先生的作品,我只能做一些不恭的臆想和揣测,谬误定多。好在我的主旨只是,藉此对程燮昌先生进行虔诚的追思和怀念。</h3><h3> 今天,我在这里追思程燮昌先生的同时,也感恩我的其他的师长,也对那一代饱经磨难的知识分子,表示敬意和深深的怀念。</h3><h3><br></h3><h3> 我在研读程燮昌先生诗词和生平的时候,耳边仿佛一直有一首背景音乐在循环播放。对,就是弘一的那首《送别》:</h3><h3> 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h3><h3> 晚风吹拂笛声残,夕阳山外山。</h3><h3>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h3><h3>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h3><h3> 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h3><h3>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h3><h3>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h3><h3>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h3><h3>歌声轻轻的,是那么古朴、那么苍凉……</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