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的记忆

杜若

很多时候，身体不会告诉你它有些什么样的零部件在如何的运转，与生俱来的陪伴总会让我们忽视它的存在，就好比至亲之爱总会沦为鸡零狗碎。

但是，有一件东西最近很不安分，不停地提醒我它的存在，并且将它细微的组织结构通过冷冰冰的机器，通过白色口罩下冷冰冰的话语，通过一个个数值域，从我不擅长的生物，物理，化学，解剖学等各个方向扑面而来，宣告它将随时判决我与这短暂人生何时画上句号，丝毫不顾忌我是否能接受这有失公正的庭审。

　　胸口常常闷得透不过气，膨胀的组织已经被积水包围的塞满了这个位置，沉重到我总是怀疑第二天会不会看到晨曦的曙光从帘子的缝隙里穿过我的掌心来到我的世界，望着身边熟睡的爱人，我害怕指环下的誓言会换来她余生的苦难。望着二老慈爱的关切，我害怕白发人最难接受的送别会摧毁他们的余生。我已经没有勇气捶起胸膛告诉他们，一切有我。那与生命的不舍像极了即将撕裂的绳索挣扎着最后一丝牵连，能否戛然而止完全取决于你是否被鉴定为最后一个领盒饭的。

　　所幸，导演看好我的皮囊，将那判官的笔硬生生夺了下来。

只短短地等待，配对成功，要躺在无影灯下的前一天，除了对救命稻草的感激和敬畏，还有恐惧，至少胸口沉重的跳动是自己的骨血滋养了几十年的，而它真的能顺应我的血脉吗？我真的能因为它的到来鲜活我的承诺吗?说白了，就是我完全不知道我能不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上去，活着下来。爱人和老母亲不约而同买来了我最爱的大闸蟹，加起来总共八个，对，是八个，有点像电视里演的死刑犯临枪毙前吃的壮行饭。我吃的津津有味，啃得干干净净，我装的很淡定，虽然很心虚，也的确那里虚，因为性格一向持重温和，我很镇定地整理了存折，交待了银行密码，交待了相关身后。挥挥手，泪眼朦胧处看到门渐渐合起的缝隙里有最后一丝不舍被隔断。我便也合起了眼，没有温度的世界我听任你的摆布，但我知道生命的那支风筝引线在那合起的门外有人牵着就很好。

　　真好，我睁开眼的刹那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幸运，活着，我还活着，而且还不错，呼吸没有了窒息感，那里不是很堵了。若不是周身的管子，我真想欢呼雀跃一下与这世界的再一次相遇，对，重生，庆祝我的重生。ICU禁锢了我的身体，却禁锢不了我飞扬的喜悦，我静静地等待着有人发现我醒来，静静等待着消弭亲人的焦急，静静地等待不再有幸福的泪水夺眶。

　　三斤多的积水加上那肥大垂死的心脏曾经无数次反复折磨的痛苦被一扫而空，那里住下了一颗心，一颗新的，我不认识的心，不知道它是怎样离开前主人的，我这里太过宽敞的空间让它显得有些孤单。我能明显感觉到它的陌生不合群，在我被病态扩充的胸腔里晃动。一切有些模糊不真实，好不容易安全度过了排异反应危险期，在药物的帮助下它似乎生理性地适应了，但桀骜不驯的心理暗示却无时无刻不再宣布它的操控欲，我这个再世的主人拼命地想用大脑抵抗它的暗示却无济于事。

　　经不住一次次的挑唆，暗示，百爪挠心的难耐，我去商店买了一把弹簧小刀，安置在随身的衣袋里。妻子不解多次询问为何要买小刀放身上，我只敷衍，自己似乎也给不出更好的合适的理由。殊不知小刀落袋的同时，它方才真正归位，随着安全着陆。

身为地地道道的上海本地人，自幼就不喜欢牛羊肉，可是吃过午饭的我路过清真牛肉面馆的时候禁不住来了一碗牛肉面，囫囵一碗，它开心的不得了。我知道它初来乍到不易，也感激它恢复我正常的生活，任它肆意。

随之而来的变化却一次次让家人猝不及防，原本温和的我开始暴躁易怒，几场聚会，因为菜品的不到位，等不到经理来解释，我就将碟子飞出去砸在了墙上，随着碎裂的清脆回音，还有一种陌生的说不出的快感荡漾在胸腔，我能感受到它的兴奋。燃起的兴奋甚至意欲点起亲人间的战火，家人的忍让不足以冰释它的硝烟，它在胸腔里独自狂躁，仿佛一声声呼唤着前主人的回归。这激起了我大脑的强烈反感，我开始刻意控制情绪，任凭这颗心千万个不如意，驯服它忠于我的本愿，告诉它这一世忘却曾经，接纳与我。

每到夜阑人静，我会和它悄悄对话，告诉它不要做一个无礼而暴躁的人，我们在一起好好努力，这一世既然缘定于我，我必好自相守。它仿佛长满了思维的翅膀，带着前世的灵力慢慢踱入我的灵魂，归一至今已有十几载，相依相守，与岁月儒雅以待。将前世的那一段封存在最深的角落。

　　我想告诉世人一颗心原是有记忆的，就算离了你，它依然会久久依恋，带着你的烙印描写你，所以在的时候请好好待它。

仅以此文实录这段换心的经历，感恩生活的所有赐福

原创采访原形：赵先生

编辑整理文字：杜若

2018年7月8日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