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芬芳

齐襄儿

往事芬芳 孙晓芳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怀念当年就读的潜江师范，怀念校园里杨柳低垂的春韵，月下荷塘的蛙鸣，秋菊绽放的暗香，竹梅傲雪的斜阳。 当年，初中毕业时，我有两个选择：考高中或者考师范。班主任为了中考升学率，力主我考高中，他说，我的成绩考重点高中没问题；由于当时家庭较为困难，加之，那时候的师范毕业生可以转干，于是在父亲的坚持下，我报考了师范，并毫无悬念地被潜江师范录取。 我们班的女生大多来自农村，如同一株株田野的芳草，盈盈带露，青涩凝香。 还记得我们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校园里到处是学生。初来乍到，女生们一个个素面朝天，土里土气的；有扎独辫的，有扎羊角辫的，四下张望，眼里充满期望与好奇。 有的女生穿着乡下的粗布花衬衫，腼腆羞涩，扛着一个塞满生活用品的化肥编织袋，脚上沾满黄泥，看上去就像是去赶火车的；还有的女生拉着妈妈的衣角，亦步亦趋，怕被坏人骗走似的。 有个可爱的小女生，拉着妈妈的手，抽泣着不让她妈妈回去。妈妈用力地松开女儿的手走了。小女生哇哇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追；妈妈则不敢回头，步子迈得越来越快，不停地用衣袖抹着泪水。 我们拉住小女生，触景生情，心里十分酸楚。 就这样，我们这些乡下的女孩一起汇聚在那个叫潜江县的地方，把乡野小花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带给了坐落于县城的这所师范学校。 你家在县南，我家在镇北，花季里，上铺下铺亲如姐妹。你家在山里，我家在河边，携手处，锦瑟年华春去春回。 你带来家乡的米酒、蜜茶、糍粑；我带来乡间的老酱、榨菜、洋姜，在简陋的寝室里，我们这些乡下妹子，一个个像美食家一样，吃着品着，说着笑着。 我们把乡下女孩的纯朴，编织成一首难忘的青春诗篇；我们把各地的方言交融在一起，汇聚成一曲动听的交响乐。 教室里，我们普通话标准流畅，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淑女品味绵长；一个个如同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在男生和老师面前，极力表现着自己月一样的温柔恬静，花一样的妩媚秀丽。 一回到寝室，我们抖落面纱，还原真我，寝室就成了我们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地方：嬉笑疯闹，装神弄鬼，方言土语，议论师长…… 在情窦初开的日子里，我们这些女生，人前人后的反差很大，特别在乎自己在男生和老师面前的品味和形象。 进入师范后，我们突然没有了初中时的那种学习紧迫感、焦虑感，以及周考月考给我们带来的层层压力。我们为终于结束了初三魔鬼式的习题训练而欢呼雀跃。 小园香径、绿杨芳草、溪桥细柳、缺月疏桐，漫步在菁菁校园，我们一个个身轻如燕，仿佛置身在一个可以尽情放飞少女情怀的蓬勃世界里。 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没有手机和网络，一本刚到的杂志，一本畅销的小说，一部新上映的电影，一台学生们排演的戏剧，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份份欣喜。 女生们在校园一棵棵老樟树的浓荫下读杂志、小说，是那时校园的一道美丽风景；去县城简陋的电影院看电影，是最令我们女生兴奋的事情；在校园食堂大厅观看学生们自编自导的歌舞戏剧，能让我们笑得前仰后翻、乐不思蜀。置身校园，我们暂时忘记了乡下父母辛苦的田间劳作，忘记了家里弟弟妹妹边放牛边读书的心酸。 女生之间常常闹点小矛盾，也有相互之间几天彼此不说话的现象。可是，一旦遇到小姐妹们要一起去看新电影，两个已经多日不说话的女生，在这种特殊的兴奋喜悦的氛围里，往往会相逢一笑泯恩仇，像两个失散多年的姐妹重聚一样，彼此间又有了说不完的悄悄话。 师范时期，我看了许多电影，大多记不清内容了，唯有电影《人生》中的几个场景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乡下姑娘刘巧珍估摸着高加林要从县里回来，就装着出来搂柴，等在他必经的小路上；画外音乐是陕北民间小调的旋律，衬托出刘巧珍含蓄而又恣肆的心潮；衬托出她那种农村女孩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衬托出她那种因为爱情而羞涩难耐的腼腆，给当时处在青春期的我带来一种浸润心灵的美感。许多年过去了，一想起那个动人的画面，我依然会心生感动…… 高加林为了追求他的同学黄亚萍抛弃了刘巧珍，绝望的刘巧珍把忧伤的情怀深藏心底，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怪罪她深爱的恋人，悄悄嫁给了远村的马栓。刘巧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艳的装束，头上盖着红绸，在远离家人的马背上，她平静地回望着她的家乡，眼里浸满泪水；乐颠颠的马栓牵着马，披着红花，龇牙咧嘴地逢人就笑……看到这种场景，我憎恨丑陋的马栓，我同情美丽的刘巧珍，我泪水潸然。 电影《人生》中有一首凄婉动听的插曲，我至今耳熟能详：“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清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双扇扇的门来哟单扇扇地开，叫一声哥哥哟你快回来。” 若干年后，每当听到这首陕北民歌，我就会想起刘巧珍，想起那座县城的电影院，想起我在电影院里偷偷流泪，想起那天看完电影后踽踽独行在回学校的路上，想起我当时因刘巧珍的悲剧命运而变得无比沉重的少女心绪。 电影《人生》给我清纯的师范岁月投下一丝伤感的凄凉，让我过了许多年后，内心依旧充满着对刘巧珍命运的感伤。 也是因为这部电影，我开始了解路遥和他的作品。我几乎是如饥似渴地读着路遥的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杂文，上课偷着读，寝室里打着手电读。 那年暑假，躺在门前老槐树下的竹床上，我是含着泪水一口气读完了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 记得我们那年的毕业聚餐是在师范食堂进行的。我人生第一次喝了白酒。白酒的威力让我们这些长期谨小慎微的小女生们尽情宣泄人生第一次真情的离恨别愁，让我们大胆地说出积郁在心灵深处羞于启齿的爱慕、友情、崇拜和向往，让我们掀掉淑女羞涩的面纱，和男生们开怀对饮，和老师握手拥抱。 我们大着胆子逼着语文老师喝酒，他常常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我们强迫美术老师喝酒，他给我们讲过：王羲之乘着酒兴，用鼠须笔，在蚕纸上即席挥洒，心手双畅，写下了被后人誉为 “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王羲之酒醒后，又连日写了几十次，都不如那天在醉态下一气呵成的神来之笔。 我们的美学鉴赏老师很年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是个上课不敢目视学生的人，总是看着天花板讲课。 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西方古典美学，讲柏拉图、康德、黑格尔、亚里士多德；可以如数家珍地讲美的根源、至美、绝对美、无限美。 讲东方古典美学时，他褒扬“芙蓉出水”式的清真之美，贬抑“错采镂金”式的雕饰之美。 记得有一天，在他的课堂上，有个女生活跃地举手问他：老师，您认为我们班有没有最具东方古典美的女生？ 他看着天花板，说：你们班的确有一个女孩极具东方古典美！ 同学们雀跃起来，追问他：老师，谁呀，我们班谁最具古典美呀，她是谁？ 老师还是看着天花板，说：审美心理因人而异，从我的审美角度而言，这个女生具有古典美；从你们的审美角度而言，也许她不属于古典美。所以美的标准在每个人的心里。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的美学鉴赏老师一直没有说出他心中的东方古典美女是谁；在这个毕业聚餐的时刻，敏感的女生们是不会放过美术鉴赏老师的。 几个女生高举着酒杯围着他，有一种“不说出古典美女的名字就不放过他”的架势。美学鉴赏老师只好苦笑：不能说啊，美女们！我说出一个古典，就会得罪一窝古典；我今天一醉方休，即使你们把我灌得烂醉如泥，我也绝不会告诉你们她是谁啊。 美学鉴赏老师被几近疯狂的女生们灌得酩酊大醉，直到伏桌吐酒，他也没道出那个古典美女的名字来，女生们只好悻悻作罢。 喝着闹着，杯盘狼藉；哭着笑着，别情离意。 女生们一个个醉里妖娆，不知归路。可亲的管理员把我们带回各自的寝室，等待第二天的依依别离。 第二天，我和同寝三年的几个姐妹含泪拥别，等她们离去后，我独自呆在寝室里，不敢出门，不忍看见一个个离去的背影，害怕门外泪眼婆娑的别离场面。 在毕业前夕，我去潜江县城的老照相馆拍了一张登记照，准备自己留作纪念。寝室的同学看见后，把四张登记照哄抢了，说我出像，照得很漂亮，像电影明星一样。我的那张登记照，如同“击鼓传花”一样在班上被同学们“品鉴”，一个个都找我要；无奈，我又拿着底片去照相馆洗了四十多张，给班上的每个同学送一张。 我提着行李走出了寝室，去办公室和班主任道别。我当了三年的女生部长，还有些手续要向他移交。 手续移交后正要离开，美学鉴赏老师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气喘吁吁，满都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到处找你，谢天谢地，你还没走。 我一头雾水，不知他找我有什么事情。他对班主任说，我有点小事找他。 班主任说，需要我回避吗？他说不用。 美学鉴赏老师看着窗外樟树的浓荫，犹豫不决，显得很尴尬，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班主任催促他：有话就说，同学还要去赶班车。 美学鉴赏老师鼓起勇气，说：同学们一直在问，班上的那个古典美女是谁，我一直缄默不语；今天告诉你，我内心深处的那个美轮美奂的古典美女就是你。 他继续说：我下学期要调到南方的一所大学任教，不知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去南方，我可以推荐你去我任职的大学附小任教。 班主任突然站了起来，很知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美学鉴赏老师说完后，显得如释重负，掏出手绢拭着满脸的汗水。 我的心蹦蹦跳，隐隐感觉到了他这些话语背后的含义；我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种烧灼的热度，低下头，像一个被老师罚站的女生。 美学鉴赏老师见我地头不语，说：你还要赶班车，我就不耽误你了。 那天，年轻的美学鉴赏老师把我送到车站，班车启动后，我隔着车窗玻璃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间，我鼓起勇气，把头伸出窗外，向他用力挥手。 我的双眼突然模糊起来，泪如雨下。泪水中，有我别离校园的酸楚，有我对师长的依恋，有我对前途的茫然。 时间过去了许多年，我生命中那段最纯真的时光，不可挽回却令我终生难忘。 回母校 孙晓芳 重回母校，望着曾经的教学楼、宿舍楼、食堂、玉龙巷……心里感慨万千：岁月如歌，往事芬芳，回不去了，那青涩的少女时光！ 一小巷租书读金镛，读完金镛读古龙。老师严禁看闲书，总是熄灯议郭蓉。 二全校比拼大合唱，描眉盘发穿裙装。赢得名次人人乐，拍打课桌震天响。 三节日联欢在食堂，挪开饭桌当舞场。旋律漫妙灯如昼，青春何处不飞扬。 四周末放飞逛商场，三五成群穿街巷。少女爱美是天性，也曾奢侈买面霜。 五同窗三年回农场，也举杯酒作豪爽。二十年后再相会，往事依依栀子香。 作者：屈家岭管理区宣传统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