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武昌司门口

smlryx（王里）

我与武昌司门口
王里
 
日前网上读到一篇《永恒的司门口》，在这白驹过隙般的快闪时光中勾起了一丝怀旧的冲动。
比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高大上名称的新街，司门口，这么一个奇怪的地名现在听起来似乎有点恍如隔世。其实，司门口的确切边界究竟在哪里，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因为武昌城从来就没有哪一条街被命名为司门口！
司门本是个官名，早在周代就有了的，那时是稽查走私的守城门官员，历朝历代延续下来，功能多有改变，据说武昌的司门口原来是行刑砍头的地方，大概类似于北京的菜市口吧。
司门口位于武昌老城，从记事时起，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我从杨园乘16路公共汽车，一毛六分钱的车票，离终点站还有一站地下车，这个车站就叫司门口。这是个十字路口，东西街称为中华路，南北街称为解放路。下车后往回看，马路斜对面是武昌电影院，往前看，马路正对面是个照相馆，名叫显真楼。对了，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把显真楼当做司门口地理位置的标志性建筑的，可惜老显真楼店面及其建筑早已不复存在。
解放路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原来叫做长街，是老武昌城的正街。显真楼向北走，那是要出城了，老城门大约在现在的德胜桥、中山路与和平大道的交道口上，叫做武胜门。如今从那个附近的小巷子名称中，还能寻找到一些旧时的蛛丝马迹，如西城壕、雄楚楼、候补街等。90年代，清晨乘车上班路过西城壕附近，还可看到路边的粪车和"下河"的呼喊声，以及陆续从巷子里拎着围桶向粪车中集中粪便的居民们。
沿着解放路往南走不远，有一十字路口，连接着一条叫做自由路的小巷子，那个时候火爆的是左手边的江汉剧场，江汉剧场与武昌电影院打擂台，两百米间就有两家那么大型的电影院，比起我们住在城乡结合部只能看露天电影的人来说，城里人真是多有福气。80年代人们在此常常为一场紧俏电影一票难求。然而，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现在这两家电影院都萧条得被淹没在鳞次栉比的商店中，原来右手边僻静无人的巷子，如今人海如潮，挤都挤不动，那里是武汉名吃一条街户部巷的必经之路。电影戏剧固然是文化，吃穿更是文化，中国的文化潮向，走在街上则尽在眼底，如今的文化，也就只剩下吃穿了。
下面的十字路口，横街则是一条大街，叫民主路，也是小东门（又叫忠孝门）起沿着蛇山脚下一直到长江边的要道。民主路实际上是由蔡院坡街、抚院街、龙祖庙街和汉阳门街四条古街所组成。这几条街了不得，过去可是湖北书院扎推的文化街，有名的横街头曾经书店字画店林立，那就是武昌的琉璃厂啊。就算是50年代公私合营以后，这条街上也有三家新华书店扎堆卖书，我是书店几十年的老顾客，书店的老人可都认识我的。80年代初，横街头的新华书店旁开了武汉第一家古旧书店，老板复姓欧阳，我是第一个将他的书店报道在报纸上。那一阵，好红火。如今最后一家新华书店也已拆迁，而横街头剩下的基本都是最粗陋的早点摊了。
横街旁是三道街，也曾是文化名流的聚集地。三道街上有神学院，原来封着的后门现在也打开了。神学院前门开在民主路上。我关注到这个地方是在1980年，那时这里是武昌区文化馆的办公楼。两年的世界语，三年的中文，我和一帮年龄参差不齐的文化饥饿症患者们与这座老建筑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说到解放路和民主路的交叉路口，还想起了一件现在年轻人再也看不到的景观。直到60年代中期，武汉公交还是那种大鼻子人工拉门的汽车，车体没有拐弯的指示灯，驾驶室正前方放置一个上绿下红的箭头，要向哪边转弯就事先手动将箭头扭向哪边。交通警则站在十字路中央的圆形基台上用指挥棒指挥。
十字路口北边的两个街角，东边是武昌副食品商店，后来改作九通商厦；西边是武昌区委，武昌区委有一排很长的宣传橱窗。据说这一个大院子过去是一位名流的花园宅院，后来卖掉开发为广东商城时地下挖出了不少文物。
过了解放路和民主路的交叉路口，右手还有一条小街叫斗屐营，也通向江边。这条巷子从前应该是军需部门所在地。武昌城称为营的地方不少，有戈甲营，有斗屐营，有工程营等等，辛亥革命第一枪就是从工程营发出的。斗屐营巷口正对面，是大桥理发厅，这个理发厅自我记事就有，只不过现在萎缩到楼上去了。七八十年代在这么宽敞的理发厅理一次发，还是觉得蛮享受的。
按说司门口的地界到此就应该为止了。因为老武昌城，此处已被蛇山挡住再无法南行。一直到1935年扩建长街时，腰斩了蛇山，长街向北延长到了现在的中山路，司门口的概念也就越过蛇山而南移了。后来的长江大桥在这里架了引桥，从柏树护坡到后来改成花岗岩地砖护坡，从蛇山头孤零零的一座孔明灯到后来钢筋混凝土的仿黄鹤楼，屈指算来，我已经见证了这里50年。
每次进武昌城，除了几个书店之外，还有几个点是必须逛的。穿过引桥下，右手第一家要逛的是武昌文具商店，第二家是半导体元器件商店。其实也就是挂挂眼科，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偶尔也买一点必须的文具，至于半导体元器件，是心痒技不行，没有鼓捣微电的细胞，装过几次收音机，都是最简单最傻瓜的照猫画虎，永远也深入不下去。
再往前走就是有名的点心店曹祥泰。我基本不吃零食，进去也只是转一圈看看。碰到端午节、中秋节，拿着副食品票，到这里排队可以买到透着油的纸包，用纸绳打个十字结，隔江隔海地拎回家，全家一分钟干光，也挺开心。
曹祥泰的斜对面是叫做李时珍的中药铺，我喜欢中药味，大夏天，中药铺兼卖酸梅汤，味纯，正宗。门口曾是老12路公交的司门口站。这是一座很老的西式洋楼，以前并未注意，后来文化馆搬迁落实宗教政策退房给神学院，急于给我们借教室才知道这楼上还是一所学校。学校的大门开在后街上，我这时才发现这里还有与解放路平行的一条长长僻静小街后长街。小街通常都很清静，完全没有大街上那些人流车流的障碍，要办急事骑个自行车走这条路可以省不少时间。后长街到头时向左拐再向左七拐八拐，有一系列的更小的巷子，那一带便是武昌城的城中城明代楚王府所在地。这里有中营街、九龙井、双眼井、梳妆台、西厂口、后宰门，还有最著名的明代完整的水井八卦井。八卦井是妻幼时的天地，所以她一直戏称我是乡里人，可惜这里正在拆迁，连最后再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
李时珍药铺往南再走十来步是火巷，是过早摊点集中的地方，火巷正对面的是大成路。说到大成路，不能不说武汉官员眼皮子浅，把好生一座夫子庙改成一所中学。看看南京的夫子庙，商业繁华堪比江汉路吧？看看北京的孔庙、国子监，历史文化味儿把空气都能给凝固了。可武汉这块大成至圣孔先师的宝地，文不成武不就，几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是乱哄哄脏兮兮的一片，到了晚上，整条街都是临时流动的小商贩，叫卖着最廉价的各种山寨水货。
过了这个乱哄哄的"尬巴子"丁字路口，前面不远是武昌最大的中药店刘有余堂，过去同仁堂没有打入武汉市，刘有余堂应该是武汉三镇最有声誉的几家药店之一。再往前几家又是一家新华书店，书店隔壁是间储蓄所，也就是文革以及后来一段时间著名的红旗样板三八储蓄所，储蓄所马路对面是武昌百货商场，现在也成了一座烟熄火熄的大路货大卖场。走到这里，我常常是先逛新华书店，再逛百货商场隔壁的湖北工艺美术服务部。这是一座门面不大的二层楼，门面的招牌是郭沫若的手迹，所以让人看上去与那些千篇一律的门脸另有不同。到现在我也没明白汉口的工艺大楼和它是不是一家，总之风格很相近。进到里面，总能有一些精致耐看的玩意儿，在那些文化贫乏的日子里，也算是有一点点可以欣赏的乐趣。
工艺美术服务部对面是一所小学，后来武昌区文化局迁到此处，当年我们也曾在此借过教室，门面虽小，里面却很大，那时并不知道它的历史，近几年有慧眼人开发，拆除了原来的门脸，露出了真容，原来是基督教美国圣公会于1910年修建的中西合璧式的圣三一堂教堂，现在成了武昌一景兼新潮卖场。
司门口最后一个看点是邮局的书报杂志零售部以及隔壁的新华书店美术部。逛到这里，司门口应该到了顶头。前面的十字路口，东西方向的路是彭刘杨路，彭刘杨路上的裕丰兴、大中华等老字号，现在也都早已灰飞湮灭。不过打通彭刘杨路直通江边是2001年左右我和同学何昌义首提武昌老城旅游路线改造的一个部分。那个方案中的起义门、首义路改造、武昌江边观景台都已成为现实，但更多的细节没有得到实施，将成永远的遗憾。例如民主路一条街家家门前都可立一块碑牌，历史上某某名人曾在此居住。去看看扬州老城，这样的标志比比皆是。
1990年前后，我的机会终于来了，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回武昌司门口边上的城里人。
解放路上跨过彭刘杨路前行50米，右手有一小巷叫八宝巷，巷深不过50米，靠南有一座二层小楼。一楼是解放路上的门面，好像是化工原料店一楼营业二楼办公，这幢建筑的屁股后面加盖了半爿三层楼，主要的几家住在后面的一二三层。夹在店铺和后面三层住宅中间有一小空档，刚好做成了楼梯间，可以上二楼。二楼有一北一西两间独立的房子和厨房厕所，住两家人。我们住北间，是一位同学借给我暂住的。为了晚上上下楼方便，我把楼梯间的电灯开关进行了双向开关的改造，那个时候好多人觉得挺新奇。
都说城里没蚊子，那真的是确确实实，虽然夏天比杨园热了两度，但用不着挂蚊帐，还是敞快一些。出门就是杏花天菜市场，隔壁就是裕丰兴副食，过个马路就是大中华餐厅，晚上遛几步就到了平湖门江边，在江水里泡了个透心凉，再回家冲个澡，生活方便又惬意。大中华旁边有个早点铺，店名忘记了，但那家的猪油饼一辈子都不会忘。猪油饼实际上是油饼的改进版，现在已经说不清它的工序了，总之每天早起还要排十来分钟的队才能买到，又酥又香，恕我孤陋寡闻，似乎武汉就那独一份。
那个时候我的工作单位先在水陆街，后迁津水闸，从八宝巷骑自行车只要三五分钟，只要愿意，中午都能回家吃饭。单位对面是紫阳湖，背后是老城根底下的保安街。没事儿的时候，骑个自行车可以在数不清的老城小巷中随意乱窜，那几年算是过足了武昌老城人的瘾。
　　啊呀，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这些地方早已超出了司门口的范围，还是赶紧打住吧！
20180707

八宝巷简易房中

紫阳湖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