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宇】庄稼的河流

程玉宇

乡村四季的庄稼们，是一条河，从远古的歌谣里款款流来，不但滋润得山川土地植物疯长，繁花如锦，还使我的祖先们和父老兄弟们因粮食的丰饶而彪悍粗豪。他们就像梁山好汉似的，在艰辛的劳作过后，三五汉子聚在农家小院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而头上的那一轮明月，乡村周围那些庄稼的气息，也如一条河流一般，流淌进他们的血脉，在汉子们粗犷的外表下，泊泊流淌的全是柔情。

一条河，一条庄稼的河流，在秦岭南坡的土地上四处流响，在袅袅的炊烟里，在乡村的儿女们的爱情故事里，泛滥出一部部传奇。

洋芋（土豆）、豌豆、小麦、玉米、水稻、红苕、谷子、糜子、大麦、燕麦、黄豆、绿豆、红小豆、绿小豆、以及各种瓜果蔬菜，在乡村四季的轮回中，一茬茬生长，一茬茬成熟，然后又一筐一筐一车一车的回到乡村人家的粮仓和地窖里。农人们在秋收冬藏之后，又一次在乡村田野上耕耘和播种。那些粮食瓜果如河流一般，使这片土地变得丰饶而广阔。那些粮食和各种瓜果蔬菜，又如一条条河流一般，进入各条渠道，在超市里摆放的琳琅满目，又流向都市人家日常的生活，使千千万万远离乡村人的都市平民，一边品味着乡村的味道，一边平添了一份永远的乡愁。

在乡村土地上，在广袤的原野里，除了山峰、树林、河流之外，就是一片又一片的庄稼地。春天小麦生长旺盛，一片青葱般的翠绿，而油菜花在平川和山坡上则开得一片又一片金黄，炫丽的色彩将整个秦岭南坡的村庄和山野都照亮了。

麦黄天，每一穗麦子都释放出一束光芒。而千束万束亿束兆束的光芒汇聚到一片，便在整个天地之间光芒四射，如极光般照彻寰宇。我是在麦田里劳作的农人，也是乡村里的守望者，那千颗万棵麦子的一束束光芒，也渗进了我的凡胎肉体，照澈了我的骨骼和血脉。我蓦然感觉，我也能释放出一束光芒。那束光芒尽管弱小，但却能温暖自己，使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同时，我的光芒也能温暖他人，使这个庸常的世界充满着一股浩然之气。

初夏的日子，包谷、黄豆生长旺盛，那一株株乡村植物，都沐浴着阳光雨露。在每一天的清晨和傍晚，我都在庄家地里辛勤地锄草，汗水常常浸透我的衣衫，那些包谷叶子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将我的手臂割的到处都是血口子。

月亮底下，我到前湾给稻田放水，倾听着如擂鼓一般此起彼伏的蛙声。我突然感觉到，在乡村植物的丛林里，每一颗庄稼都释放出一缕气息，那些从包谷林里、稻禾之中、甚至在哪些莲叶和荷花里，散发而出的那千缕万缕的气息，如一股股气流一般，瞬间贯穿进了我的三万六千个毛孔和血脉。我明白：那是大自然和天地之间的一股浩然之气啊！正是那些来自乡村植物的气流，在我的周身和肺腑之间冲撞奔流，使我世俗的灵魂，仿佛被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江大河冲刷清洗了一遍。从而使我的疲惫俗念全消，从脚底到头颅真气充盈，诗的万千意象和深邃的思想如洪水一般泛滥，也因此使我联想到了许多事物的真谛。

在稻田里，成熟的稻谷们一穗一穗都低下了颗粒饱满的头颅，而其间总有三五株、或者七八颗长得野头野脑的家伙，（俗名稗子）显得与众不同，它们高傲的挺着禾秆，比沉甸甸的稻穗高出一头，也扬花、也抽穗，但它们的稗穗却是空瘪的，根本不能当做粮食。

就像人一样，那些学识丰富，境界高远的人总是谦卑的垂下头颅，而那些狗屁不通满脑肠肥的家伙，则骄傲的像一只打鸣的公鸡，总是傲慢的挺起无知的脑袋。

亦因此，民间便流传着一句富有哲理的谚语：底下头的是稻谷，高扬着脑袋的稗草。

在满眼蓬勃生长的菜园子里，西瓜、冬瓜、南瓜硕果累累，茄子、西红柿、豆角、红的红、紫的紫、绿的绿、一串串、一嘟噜的挂了满架，给整个世界昭示着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

谁的蓬勃，能使我们青春的生命激情澎湃？

谁的无语和缄默，给了这片天地无私的奉献？

看看地边的狗尾巴草吧，它们在风中摇曳的姿态是多么风流浪漫。但是，它们除了招摇和风流，只是一种轻浮的卖弄，而只有开花结果，默默无言的用颗粒饱满的粮食说话，才是拥有生存底气的宣言。

乡村的味道，母亲饭菜的味道、河流、树林的味道，庄稼地里的稻花香气，瓜果青嫩的气味，泥土潮湿的腥气，青蛙、小鸟的歌唱和嘹唳，天上地下，所有的气味，都融汇成一条条小溪，然后如河流一般，浸透进汉子们的骨血和灵魂，在广袤的原野上，繁衍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庄稼，花开四季，芬芳遍野。

我以一株稻谷的名义起誓：低调些、再低调些一些，用沉甸甸的头颅和饱满的粮食颗粒说话，不发一句空谈，就能证明自己的真实的存在。

作者简介：程玉宇，陕西山阳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作协副主席。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出版有散文集《麦草的围困》《村在苍茫云水间》。

（编辑：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