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p>1994年7月,那年的雨季似乎特别长,我家房后墙角那股“山饱水”也因这个季节连日的雨满了院子边的小水沟。</p><p>等待是漫长的,再次中考后的等待更加漫长,怕再次以失败告终,那么,我的人生将和这整个假期一样,永远在山间劳作。</p><p>自6岁时家从农村迁到县城以来,虽不能算养尊处优,但除了周末和朋友一起上山背背猪食挑挑柴,似乎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对连煮青菜都不知道该怎么下锅、家里没人下厨只能自己煮碗面条、没电就只能饿着的罗二囡,一辈子的务农不仅仅是不甘心,更多的是恐惧。</p><p>那天是7月28日,中考结束后半个月,下午,雨很大,我带着8岁的弟弟去山里挑红薯藤。红薯藤好长啊,一根弄成三四截捆上,身高160cm的我挑起来还是拖到地上。担子很重,弟弟看着我有些蹒跚的脚步,对我说:“二姐,要不扔了点吧!”我怎么舍得啊,这可是家里六头大猪两天的口粮,扔了一小捆就意味着明天我还得来一趟。坚持着走到半道,一个踉跄,连人带肩上的担子摔倒在烂泥地里,委屈的泪水合着雨水、泥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无限委屈,依旧倔强的不肯扔了一部分减轻重担,弟弟看着我阴着脸一路跟在后面不敢说话。</p><p>回到家,冲了个冷水澡,情绪稍微平复点。想起白天一路拉着个脸,心想好心跟我去作伴的弟弟心里也不会舒坦吧,却也没有多说什么。</p><p>难得雨晴了,晚饭的饭桌也搬到了院子里。</p><p>正吃着饭呢,穆老师骑着自行车远远的一路笑着往我家奔来,一个跟头栽倒在水沟边,弄得满嘴的泥沙,一天的郁闷居然在这一刻不地道的消散去了。</p><p>穆老师是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对我去年中考的失利一直耿耿于怀,虽然这一年他没再教我的课,但一直关心和关注我的动态,那天到家里来是来报喜信来了。穆老师告诉我的父母,我考了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还有个好消息是:第一名要读高中,我中考填报志愿几乎没有竞争者(这意味着我可以上中专了,中专毕业就是个工作队了)!饭桌上,一家人都沉浸在喜庆中。</p><p>送走穆老师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独自一人,我踏着夜色走上凤尾河堤,坐在暴涨的凤尾河边的小树林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那些压在胸中一年多的闷气总算随洪水走了。</p></h3> <h3><p>那年8月,填报中专志愿前夕,不断有老师来劝我读高中!</p><p>16岁的心还很容易被人说动,毕竟,那时的镇康,大学生还是个稀罕物。我心动了,幻想着自己高中三年不用花家里一分钱,高中毕业还可以考个大学,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p><p>回到家里和父亲商量,父亲一句话就把我打回了原形:如果不是为了读中专做个工作人,你这一年复读有什么意思?想读高中你去年就可以读了!</p><p>想想也是,去年的中考成绩并不是很差,至少也是上了中专录取线的,最后没能被中专学校录取大家都很遗憾。不读高中的原因有二:一是读中专意味着中专毕业就有工作了,家里的负担也就没那么重;二是母亲的态度,母亲没有文化,对子女的抱怨也没有更多的说辞,只有三个字“不昌盛”!这对我是莫大的刺激,于是自作主张去学校找了校领导要求插班读,也因了这份勇气,破天荒的,没有缴纳“复读费”。</p><p>为了能读中专,且不说这一年在学习上前所未有的刻苦,这一年开始,只有体育成绩达标了才有参加填报中专录取志愿的资格。回想为了把体育考及格从而拿到填报中考志愿的资格,从来考不及格体育的我,每天晚上下晚自习和好朋友在黑灯瞎火的足球场就着山坡上的校园泄下的灯光跑步、沿着学校的几百级阶梯往上跳,从最初的二级一跳到后来的三级一跳再到现在可以四级一跳,摸着磕破的地方留下再也平不了的坑,开始认真思考要怎样填报中专志愿。<br> 整个八月,生活依旧,不一样的是,上山挑猪食的时候母亲会叮嘱一句:挑不赢么少挑点。</p><p>录取通知书来到的时候已经是8月20日,第二天,父亲母亲带我上街准备入学需要的东西,零碎的东西没怎么买,通知书里说了不让带行李,学校统一发,还会发制服。于是买了一件110元的毛呢风衣,一套40元的西装,一双30元的皮鞋,在旧货市场买了两件白衬衫(俗称的难民服)。那时父亲的月工资280元,母亲没有固定收入。</p><p> 8月25日早上6点,手里攥着93元买来的硬座汽车票,上了昆明的直达车,汽车启动之前,我一直催促家人回去吧、回去吧,假装很平静的样子。后来姐姐告诉我:对于我的平静母亲很难过,这些年来或许因为生活的艰难她语言刻薄了些,我怕是一直怪她而急于逃离。其实他们不知道,从来没有独自出远门的我在汽车驶离车站的那分钟狠狠的咬着嘴唇哭了个够,硬是把隔壁小哥哥带的纸都用完了。我依旧记得那个温暖小哥的姓名,虽然从那以后从未再见。</p><p>30个小时的车程,硬座的客车上,周边都是打呼的声音,我睁大眼睛,即便是夜里也没敢入睡,捂着母亲缝在内裤上的钱袋子到了昆明。大我5岁的表弟就读于昆明某大学,报到前两天寄宿在表弟女朋友宿舍,那天早上我一个人呆宿舍里,居然从下铺的蚊帐下钻出来个小哥,还跟我友好的点了个头,吓得我一整天没敢说话更没敢在夜里入睡!</p><p>在表弟的帮助下,我顺利到学校报了到。规划有序的校园,女生宿舍门口把我误认成男生的大妈,干净整洁的宿舍,说着我听不懂的各路方言的同宿舍同学,一切都是新鲜的。</p><p>铺好新被褥,总算睡了四天以来的一个饱觉。<br></p></h3> <h3><p>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在一起,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十六七岁的孩子们远离家乡,在这个名为云南省交通学校的中专学校快乐的学习、生活。</p><p> 学校的一切看起来都和别的学校不一样,统一发放的军用被褥,除了材质外和军装差别不大的制服,每天的起床号和熄灯号,每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每天早、中、晚学校学生纠察队对学生内务、纪律的检查,每周末可以在学校以3到5毛的票价看一场价值10-20元的电影,一切都很新奇。</p><p>我喜欢我们的制服,穿上它,16岁的身姿是挺拔的,看起来英姿飒爽;我喜欢我们的白床单,它让我们的床铺看起来干干净净,8个人的宿舍清清爽爽;我喜欢女生宿舍楼的水磨石地板,蕴藏着最古朴的美感;我喜欢我们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春季的紫藤花至今仍是心头的最爱;我喜欢我们的礼堂,看着甚至比我们小县城的大礼堂还大,而且更豪华;我喜欢我们的食堂,各色菜品物美价廉生生让我一个学期从105斤长到118斤;我喜欢我们的运动场,特别是足球场,据说是全昆明市位列第二……</p><p> 我就读的专业是“公路与桥梁”专业,一年级的课程都是基础文化课,除了高数和制图,几乎都是初中已经学过的课程,自然,学习非常轻松。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甚至出台由巡查的老师和学生纠察队成员随身携带照相机取证的措施。然而,青春的萌芽越禁越不止。于是,课余时间,春心萌动的男同学开始偷偷展开对女生的追求,情窦初开的女同学也在篮球场或足球场以热切的眼神追随着那些耀眼的身姿。</p><p> 课余生活是丰富的,放飞的青春有着耗不完的激情,琼瑶、岑凯伦、金庸、古龙占据了大多数同学的课余;和远在其他州市同学写信交流,信纸折成各种漂亮的款式,我最喜欢的还是折成一片叶子的信纸。</p><p> 我最热衷的是加入上一届师姐们组建的“青苹果”文学社,读读三毛、看看席慕蓉,时不时写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短文,给《路》(学校公路专业期刊)投稿、给《绿汀》(校刊)投稿,参加文学社和团委通讯社组织的各种活动,也因此接触到相机,并至今仍然热衷于拍照。</p><p><br></p></h3> <h3><p> 那年的中秋,离家八百多公里外的省城,学校每人发了五个“冠生园”月饼。学校同县的师兄师姐组织了老乡聚会,14个人的小团体,谁也没有缺席。学校旁的小餐馆,16岁的姑娘第一次正式在饭店吃饭、第一次喝了酒、第一次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听着熟悉的乡音,第一次深刻的理解了“每逢佳节倍思清”的情感,思乡的情绪弥漫开来,浓的化不开。</p><p> 熄灯后的女生宿舍,应付过学生纠察队的检查后,卧谈会的第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围着一台收音机收听昆明电台的“张曼真言”,张曼清澈温柔的声音很好听,不仅众多男生为之倾倒,也同样让几乎所有女生为之向往。</p><p> 没有“张曼真言”的夜晚,边开卧谈会随意的打趣,边学织毛衣或者围巾成了女生宿舍睡前的日常,我也不例外在那个时候学会了织毛衣,不同的是,我第一件毛衣是给自己织的!不知道那个后来有幸收到我亲手织的毛衣的男生现在怎样了,毛衣是否还在世!!</p><p>学期结束考完期末试,“归心似箭”的人儿们第一时间飞回家乡,那些于故乡童年、少年不愉快的记忆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回家的兴奋让我一路毫无困意,长途客车离家越来越近,看到薄刀山了,看到凤尾河了,看到熟悉的大弯拐了,小城越来越近,心也越来越安。</p><p><br></p><p><br></p><p><br> <br></p></h3> <h3><p> 三月,春城百花盛开,学校教师宿舍区的玉兰花、教学楼后面的杏花、小花园的紫藤花、男生宿舍旁的睡莲在新学期次第开放。因了圆通山动物园的樱花盛名,那年的三月,几个同学相约圆通山。回看那些樱花树下的合影,青涩的青春年华如在昨天。</p><p> 那年暑假前夕,听高年级的师长们说,雨季到处塌方,加上正在修路,路上堵车几天都是常事,堵车时,一包2块的方便面会卖到15块!雨季漫长的回家之路、途中无法预见的巨额开支、回家后无所事事让我做出了留校的决定。</p><p> 在学校报了名,学校为我们安排了勤工俭学的岗位。</p><p> 考完试,短暂的喧嚣过后,校园归于平静,大食堂关了,只有回族食堂还开,菜价却比大食堂高多了。六层楼的女生宿舍,5楼只剩了我和同宿舍的高同学。</p><p> 每天早上九点,我们一起去打扫校园,一个小时的劳动后,回宿舍,边聊天边织毛衣、围巾,用煤油炉自己煮面条。夜里到紧邻学校的小屯村菜地里偷菜。连续半个月的面条之后,俩人熬不住了,AA制,花了12元在学校外面的小馆子吃了顿大餐。还记得那天的菜谱:酸菜炒肉、酱爆茄子,小白菜汤。</p><p> 那晚,暴雨倾盆,大风生生吹坏了宿舍走廊尽头小阳台的大门,我和高同学强忍着恐惧,从五楼抹黑跑到一楼向宿管大妈报告险情,可黑灯瞎火的,大妈表示她也采取不了任何有效措施。俩人费力的把八人共用的大桌子搬到宿舍门边顶住门,紧紧的关上窗子,五楼唯一有人的宿舍里,蜡烛点亮了少女恐惧的夜,90厘米宽的床上,两个少女脚顶脚坐了一晚,暴风雨的夜晚,蜡烛照亮床的另一头那张清秀的面容,和我一样惶恐的眼神,至今仍然记忆犹新。</p><p> 假期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返回学校,49天的假期,510元的勤工俭学收入,那是我此生第一笔自己赚的钱。</p><p>升入二年级,逐渐开始接触专业课,测量学、工程力学、水文学等等,不仅耗时间,更烧脑子。</p><p> 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抬着测量仪器,轮流着完成测量作业,还记得我们那个组测的共有12个转点,还记得转点1在电影售票室门口附近的台阶顶上,绕着1栋教学楼、阶梯教室、图书馆一圈,转角测量测一个闭合圈开始的时候需要两天,后来需要两个小时。</p><p> 那年的地质见习,我们爬了西山、去了石林、逛了彩色沙林,第一次真正的去到风景区,那样的激动无以言表,回忆不仅留在了照片中,更留在了心里。那个在陆良县招待所二楼阳台上和我聊了一晚的男生,我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br> 那年冬天,青龙山测量实习,第一天坐大货车出去,出校门的时候没站稳,直挺挺的摔在车厢里,躺着由男同学们拉起来的时候,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除了疼,更多的是难堪。</p><p> 那天,学校送中午饭的大货车坏在了半道,三个班一百多号人在山上饿了一天,回到学校一人领了10块钱的误餐补助,那天,我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吃了30个煎饺还意犹未尽,价格4.5元。</p><p> 又一个学期结束,车子停在小城的车站,时隔一年,小城还是那么小,阳光还是那么明媚。游子归乡的感觉犹然而生~站在凤尾河畔,仰望薄刀山,心中感慨:还是家乡好!<br></p></h3> <h3><p><br></p><p> 1998年7月6日,我们的人生在那一天划了一个分隔符。</p><p>早上8点,大家领了毕业证,大伙在一起叙叙,即将到来的离别,有忧伤、更有希望。</p><p> 早上10点,我一个人到达西站,买了一张前往临沧的汽车票。负了和同学们共同留校2天之约。</p><p>因我是全班第一个离校的同学,全班大部分同学都来送行,下午三点的校园里,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说说笑笑,拎着行李,气氛融洽得不能再融洽。</p><p> 走到学校门口,从学校大门右边的小门鱼贯而出,回首看了一眼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同学,瞬间,从宿舍出来就忍了一路的泪水奔涌而出,哇的一声,我爬在魏萍的肩头哭出了声。</p><p> 我依旧记得那天没有下雨,是雨季难得的晴天,我记得送行的同学们在校门口依依惜别,甚至记得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TX一条牛仔长裙,记得魏萍拥着我的肩头跟我说的那句“别哭了”的时候她也一样哽咽,同样记得送我到车站的几位同学在公共车上劝我珍重时和我一样饱含热泪的双眼!</p><p> 8路公共车驶离“交通学校站”,学校的教学楼、宿舍楼、围墙都消失在了拐弯处,一起远去的还有学校门口卖杂货好心的大妈,卖油炸洋芋、油炸香蕉的小摊,电话亭,对门的小饭馆、饺子铺,王家桥的小街道、普吉的小水库、蛇山顶的怪石和笑声。</p><p>20年弹指一挥,再回校园,熟悉的小路、熟悉的树木,学校名称却已经改变,当年的少年也已经步入中年。</p><p>或许这个世界上和我一样念旧的人不多,而在这里读书的4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4年,在这里,我和你们一起从少年步入成年,走入社会,学到了足以让我们生存的学识、修成了影响我们一生的素养。此生,除了亲情、友情,还有这4年的同窗之情永远割舍不下。</p><p> 请允许我向我的1994.8—1998.7致敬。</p><p><br></p><p> </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 </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