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长河落日(谌贻胜)

<h3> </h3><h3> 父亲是个聋哑人,一辈子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父亲去世时我刚好8岁,想想已经22年整了。老父亲在家里最清苦的时候离世,这些年自己很想做些什么,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剩下怀念!</h3><div> 父亲生于1935年,爷爷去世那年,父亲才5岁。听说家里好久没吃过米饭了,忽然有一天有了些米,爷爷一连吃了几碗饭,然后人就不行了。爷爷去世后,奶奶带着一个聋哑的儿子相依为命。</div><div> 当地人都叫奶奶“饼里婆婆”,意思是善良到了极点,可以任人捏来捏去的意思。奶奶最担心的事情是聋哑的儿子娶不到媳妇,而断后。</div><h3> 有一天,奶奶突然把老家的一幢宅子卖给了别人,到隔壁村买了一户人家的一间房间。到这个村子的原因是方便帮别人家照顾一个小女孩。奶奶的真实想法是希望倾注自己全部的心血在这个小女孩身上,梦想着有一天小女孩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h3><h3> 当然,这终究是个梦,小女孩带大后,非但没有念情,反而形同陌路……</h3><div> 父亲40岁那年,母亲来到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家,那年母亲才20岁。如果父亲、母亲没在一起,肯定可以找到千万种理由,但在一起,就只有一种可能——缘分。</div><div> 父亲虽然聋哑,但在村里是公认的聪明人,没读过书,但认识不少字,也做得一手好裁缝。附近村子的人,或多或少穿过他做的衣服。</div><div> 父亲聋哑,母亲患有小儿麻痹症,两个残疾人带个几个尚不懂事的小孩,生活注定是非常艰辛的。</div><div> 虽然艰辛,但父亲也在努力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照护这个家……</div><div> 记得有一次,父亲笑嘻嘻地从外面拿了一样东西回来,用衣服包着,打开来是一盒“蜂王浆”,是一盒过期了别人家丢掉的“蜂王浆”。没有吸管,父亲在“蜂王浆”瓶盖上钻出个洞,剥掉稻杆的外壳,用稻杆最里面的芯做成吸管,让我们用力吸。味道很甜,父亲规定我和姐姐每天只能喝一小瓶。看到我们喜欢喝,父亲又带我们去他捡到“蜂王浆”的地方,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小瓶“蜂王浆”也捡回来了。</div><h3> 记得有一次,我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哭着回家的。父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边比划着用拳头打在头上,一边念着“打啊”、“打啊”。第二天放学,父亲坐在家门口等着,我知道他是在等那个打了我的学生。眼前聋哑的父亲,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安全感。当那个学生出现的时候,我指了指,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用他特有的声音咆哮着,扯起那学生的衣领要教训他。那个学生吓坏了,我和母亲也吓坏了。不管别人夸奖、肯定、挖苦或是嘲讽,从来都只会笑脸相迎的父亲,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母亲赶紧隔在父亲和那学生中间,几拳都打在母亲身上。母亲知道,如果一旦闹出事情,不是我们这个家庭能承担得起的。</h3><div> 记得有一次,父亲发现村商店的窗户外,丢满了发霉变质的烟。父亲喜欢吸烟,他把这些烟全部捡回来,放在灶前一点一点烘干,这些烟他平时也不怎么舍得抽,听母亲说这些烟抽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抽完。</div><h3> 还记得有一次,家里没米了,一开始喝稀饭,后来做稀饭的米也没了,而田里的稻谷还刚刚抽穗。父亲在外面打听到有户人家可以借些谷子给我家,父亲赶紧推着板车拿箩筐想去他家借点,到他家的时候被告知谷子已经卖给其他人了。最后是一户平时跟我们交集并不多的人家借了些谷子给我们度过难关,这是我们所没想到的。</h3><div> 小时候,也有些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比如父亲好几次从外面带回一些猪尾巴、猪脖子肉回来给我们吃,后来得知是我们隔壁村一个杀猪师傅送的。(懂事后,我一直很想当面对这位师傅道声感谢!)</div><div> 可能是因为生活的重担过于沉重,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我8岁那年,父亲忽然病倒了,我们一起用大板车把父亲推到了二十里外的县医院,没有钱住院,父亲只能开点药拿回家乡的诊所继续治疗,我们又马不停蹄地把父亲推回了家。回到家后,父亲精神好像忽然好多了,带着我们几个小孩一起去菜园子里摘菜,他特别提出来说想吃个丝瓜,看到父亲精神又好了我们都特别开心。 </div><div> 晚上一切如常,可是到了第二凌晨,忽然被父亲痛苦的呻吟声惊醒,打开灯看到父亲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停呕吐,不停抽搐,在我们痛哭声中,我们眼里的父亲与父亲眼里的我们相隔越来越远……</div><div> 天蒙蒙亮,就赶紧让亲戚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耕牛拿去换了父亲的棺木钱,棺木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按家乡的传统,人过世后必须在午时前入棺,而且棺木是要上黑色柚油的,但当时根本没办法了,只能买两瓶墨汁涂在棺木上,草草入葬。</div><div> 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母亲带着我们到城里“谋生”……</div><h3> 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容貌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前些年,偶尔会梦到父亲一个人还生活在老家,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生活。我想大声呼唤他,而他却并不搭理我。</h3><h3> 今年清明节赶回家扫墓,因为堵车的缘故,我和爱人、小孩到老家时,母亲他们趁着下雨前已经为父亲扫完墓了。原本母亲劝我下大雨就不要去了,他们扫了也是一样的。但想想总觉得心里有件事情没做,我还是让爱人在车子里带着小孩,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只想到父亲坟前给他老人家磕个头。</h3><h3> 2018年是残疾的母亲带我们离开老家,出外“谋生”的第20个年头,排除种种困难,一家人回去把老家倒得一片狼藉的老房子拆掉,重新建了一幢房子。常有人问,别人都想办法离开乡下,为什么你们还要回去?其实,只因这里有忘不了的人,和忘不了的岁月!</h3> <h3>(父亲为我们做的钱包,二十多年前,钱包里装的是期望;二十多年后,钱包里装的是怀念!)</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