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题记】:前不久我写了篇《小街道德记》,那是我对生我养我的南昌豫章后街的感恩和纪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再写《观音庵沉浮记》,这是感受到老街老屋的召唤,是心灵的回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也以此,献给我的"上山下乡"50周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观音庵沉浮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 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江西的南昌,古有"昌大南疆,南方昌盛"之寓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汉代设立"豫章郡",隋代改称"洪洲府",唐时再立"豫章道尹府"……由此"豫章"、"洪都"便是南昌的别称。在"豫章道尹府"(现原省政协中山纪念堂)的后墙下有一条小街,那街叫作“豫章后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年豫章后街的中段(门牌19号),有一佛家女沙弥修行的场所,门额上有柳体白底的三个黑字:"观音庵"。因庵中只有一老尼,故而街人俗称为"尼姑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关于观音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佛教的形制中,一般大者为寺,次之为庙,最小的便是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南昌豫章后街的"尼姑庵"一点不小,在它的围墙内有三进,三殿,还有一个硕大的后花园。园中有小山、水塘、莲荷、古井、茅厕……园中种有桂花、腊梅、琵琶、青枣、石榴、柚子树;还有一片美人蕉,另有两畦小菜地……只因后来老尼年老体弱,菜地早已荒芜,杂草丛生,那花园便成了庵中孩童们专属的野战营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观音庵有三进,是指庵内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天井。走进大门左右各有对称的两个小小天井。再直走过二道门,又两个狭长更大些的天井。右边的天井后面本是观音庵的第二殿,(但自我出生只见到残存的一点点,并且已盖了瓦,成了通往大殿上五户住家的厨房),左边天井后面是三殿。顺走廊径直穿过三殿,迎面又有一个大天井,大天井后面便是庵里的正大殿。正大殿右侧有扇小门,穿门就到了庵中后花园。花园虽不算大,但估算也有2000平方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家自母亲结婚后搬进"尼姑庵",从1953年我出生,打记事起,我就只见着大殿和三殿,庵里的二殿从来没有过。据说那是因为二殿东段的外墙坍塌,庵里无资金修葺,当年政府干脆圈了这块地(不给钱的),切出去,全拆,把围墙移近大门贴到三殿边,再在二殿地基上建起一栋环形两层楼,解决了近三十家住户,门牌另编,叫作了"豫章后街18号",(那里面也住有我的四位发小同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在若问观音庵具体建筑的年代,已无从可考。只能截至到1966年的夏天“文革”初“破四旧"(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时的砸菩萨毁庙,这庵应该至少经历五百年!因我久居观音庵,虽住在三殿上,但天天都到大殿上玩,清楚记得大殿上有一条长长的供桌,桌上有个硕大的青花瓷香炉,炉正面有个大大的"佛"字,炉背面是"阿弥陀佛"一梵语,炉下沿有一行小楷字:"宣德年制"。可见"观音庵"至少存于明代 的"宣德"年间(公元1425~1435年),这是确凿无疑的证据,所以可认定,豫章后街的观音庵截至到50前的1966年文革砸庙,它至少已存有583年!</p>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 当年观音庵的大殿供桌上就有一个像这样的大香炉,青花,但比它大,图案不相同。<br></h3><h3> </h3><h3><br></h3><h3><br></h3><h3> 二、庵中的住户与沙弥尼</h3><h3> </h3><h3><br></h3><h3> 几十年中,曾经有过很多朋友问我,你家咋会住在观音庵,庙堂里怎么会有住户的?</h3><h3> </h3><h3><br></h3><h3> ——我说,那都是缘于兵祸。</h3><h3> </h3><h3><br></h3><h3> 早年同住在豫章后街19号观音庵三殿上的"妹子娘"(一位60多岁的老人,"妹子"是她最小的女儿,排行老十,长我姐曹桂莲一岁,是50年生的。因为她喊自己女儿叫“妹子",故而大家顺嘴都叫她"妹子娘"。妹子娘虽出身资本家,祖上开米铺,是庵里住户中极少读过私塾能识字的老阿婆。但她命运多舛,为生计一生曾有过五次婚姻,生养过十胎,四送,三亡,身边只剩三个子女)。她曾告诉过我: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夏秋,蒋介石亲率北伐军三打南昌,战争交替进行,一忽儿"南兵"进城,一忽儿"北兵"进城,最后"北兵"败退时火烧南昌。大火连燃三日,出现众多难民(后看资料证实),其中有几户被接济住进了豫章后街的观音庵……数年后市面平静,住户们为谋生之便又陆续搬出。直到抗战爆发,又有市民"躲反"、"逃难",又陆续住进尼姑庵。后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二日南昌解放,那些住在豫章后街观音庵中的住户有的要赶去乡下分田;有的招工进厂,便相继开始离开,有返乡,有搬进单位宿舍……不过离开时又都不退让,都推荐亲友熟人续住尼姑庵。(因为这里清净、安全、宽敞、价廉)。我家就是因为有"背驼篮收荒货"的外公认识朋友才介绍住进来的。(旧时南昌人把背驼篮游走收购文物的商人称作"收荒货"的人)。我家外公有四兄弟,除最小的老四在供电局工作外,其他三兄弟都干"收荒货”这一行。我外公吴士琦排行老三,在"收荒货”的业界很有名气,人称"三老板"。因为眼尖技术好,解放后就被收进了国营的"省文物商店"工作。而其两个兄长则单干,老大(大舅公)我出生就没见过,据说是在青岛赚了大钱准备回家,银元往腰里缠了两大圈,结果在路上被人谋杀,尸首都没有找到。老二(二舅公吴细苟)则居住在南昌,也“收荒货”,日子过得也富足,还有幸捡了个国民党师长逃往台湾时没来得及带走的太太,母亲称她“二姆娘”,从小给她做丫环,不知挨过多少打,特怕她!——那便是我的二外婆。我记得这二外婆识文断字且爱听京剧,是个基督徒。由于开明积极会做人,很受居住地居民尊重,还被选为居民代表,也到区里市里开过会。她家住在南昌市六眼井旁的"宫保地"。当年"宫保地"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居在,一整个大宅子(也是两个天井两排房),都是我外公赚钱买下的,好在解放前夕打牌九一夜输光,不然划成分时肯定也要背个资本家或工商业兼地主什么的,后代大遭殃!……由于赤贫,1950年我家就般进了豫章后街的观音庵。住进去时庵里已先居有三家人:她们是曾家、万家和熊家。不久又添进了李家、齐家和朱家,家家都是大家族,人口众众</h3> <h3>(当年的"观音庵"示意图,作者草绘)</h3><h3> </h3><h3><br></h3><h3> 在尼姑庵的老住户中,很多都是沾亲带故或有姻亲关系的。比如朱家的大先生朱锦文(他和弟弟朱锦章两兄弟都是庵里的文化人)。这朱家大先生就娶了曾家的大姑娘;后来李家的三丫头李瑞祥又嫁给了朱家二先生朱锦章的长子"健儿",这本不沾边的朱、李两家就有了姻亲关系;而杨家的二小子(曾家二姑娘的儿子杨小华)又过继给了曾家大姑娘夫君朱家大先生夫妇当儿子,这又使朱、曾两家族中裹进了杨家!而我家户主我父亲曹兰普又与岳父(我外公)吴仕琦为邻居;隔壁齐家的齐三水(三代四人)则同侄儿"外刚"(一家七口)斜对门也是邻居……所以住尼姑庵里的多数沾亲带故。当然,庙堂的房子也不能白住,住尼姑庵也要交房租的。不过不贵,都象征性。譬如我家住了三殿的最大间(约30平,还带着楼),三家合用一大厅,也就是三官殿,1962年交的房租一月也就一元钱。钱都由老尼"觉悟爸"收。但自从1962年入夏房子充了公,房租就全归了房管所,房管所一接手我家房租就由一元加到一元五角钱。因为庵里宽敞,房管所接手后就不停地隔墙切出新房,于是庵中就不断添进新居民。不久又干脆铲平大半个后花园,在园东头建起一栋三层小红楼,这样庵里就挤进更多的新居民,我的初中同学舒和一家就是在那一年年底搬进小红楼的。</h3><h3> </h3><h3><br></h3><h3> 也有人好奇:庵中只有一个老尼姑,你们为什么都称她"觉悟爸"?</h3><h3> </h3><h3><br></h3><h3> ——"觉悟"那是法号,"爸"是尊称。就犹如"先生"、"老板"、"仁兄"、"某某君"……这些都只表尊敬,是不分男女的。在佛教中,出家受十诫的,男者称沙弥,女者称沙弥尼。"尼"是汉族人对沙弥女众的简称。至于"尼姑",那只是世俗的叫法,佛徒绝不这样称呼的。</h3><h3> </h3><h3><br></h3><h3> "觉悟爸"身材矮小,瘦弱,是个年老多病的老沙弥尼。至一九六六年逝世,寿不算长,估计终年也只有六十四岁。</h3><h3> </h3><h3><br></h3><h3> 六十四岁并不确切,也只是估算。因为对僧人是只能问法号不能问年纪和经历的。</h3><h3> </h3><h3><br></h3><h3> 虽然不问,但久居庵里的老阿婆们天天彼此,日积月累还是知道七八分。</h3><h3> </h3><h3> "觉悟爸",祖籍浙江,在赣州生长。她出自大家闺秀,能诗书善女红通外文(因为有人见过她看洋文书)……据说她曾经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但只读了一年就摊上了一九一九年的“学运”,因而辍学远嫁江西……结婚后育有一女一子,约二十一岁出家(民国十二年也就是1923年)进庵。初进庵时有师徒二人,大概十四年后师傅圆寂。抗战爆发那年她当住持。出家的缘由是厌婚,为甩脱羁绊和欺凌才遁入空门……既然不能打听僧人的往事,那庵中的阿婆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br></h3><h3> </h3><h3><br></h3><h3> 因为1955年曾有一对远道从赣州赶来的男女,一路打探找到豫章后街19号观音庵,他们哭着长久叫门,而"觉悟爸"一直闭门不见。最后是庵里几个阿婆接待的,留那男女吃了顿饭才离开。那女子哭诉说她是"觉悟"的长女,随行的是小一岁半的弟弟,弟弟32,她已34岁。她们各自都早已成家,因为父亲已经过世,于是此次是专程来接曾经苦难的母亲还俗回家乡去养老的,岂料母亲坚守佛门,决意不归……待那对兄妹走后,几个老阿婆便一起聚到三官殿上(那里清静,只住三四户人;隐蔽,天井是死角,无人来干扰,故而一直是议事的好去处),老阿婆们经过一轮摆谈,一阵掐算,一圈眼泪抹过之后,这才凑出了"觉悟爸"的生平……</h3><h3> </h3><h3><br></h3><h3> "觉悟爸"进观音庵有四十三年整,掌住持二十九春秋。这些年间,有目共见,她恪守佛律,倾心责担。每日早晚功课,供香诵经,一心面佛,百事不侵……只是世风不逮,庵事日衰,长久的郁积,使她身形如骸……她,个小人瘦,每月只领佛教协会下拨的八元钱生活费。那八元钱是她的柴米油盐;是两个佛殿的香火供品;是神龛前长明的油灯;还是庵堂里必须的法事钱 (譬如大殿上观音菩萨的生日,三殿里福祖菩萨(许真君)的得道升天日,佛祖诞辰,佛历的新年等等),这些都得庆典,都要钱!用钱,仅八元是绝对不够的,不够只能靠房租来补贴……可是,后来房租也没有了,而且庵堂还一年年在缩小……这些,怎能叫"觉悟爸"心不焦,人不瘦!当年她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个小小脑袋上竟有着九个深深的大大的受戒留下的大疤痕!</h3><h3> </h3><h3><br></h3><h3> 她,"觉悟爸",每天进食很少,或粥或饭,一天只两顿,一顿一茶盅。饭不是每天烧,有时一烧管三天。菜,只偶尔炒,略微几片绿。在那一切商品都要凭票供应的年岁,市民一人一月四两油,政府给她定一斤,因为要供佛前的灯。佛前点灯,那油也是不绝对够的,好在庵里的住户都向善,老阿婆也多是居士,中年的也都热心,哪怕自己省,间或也会自觉往灯里添点油……这样才维持了庵堂佛前长明的灯!</h3>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 </h3><h3><br></h3><h3>由于"觉悟爸"每日的饮食简而又少,所以煤球炉子不太生。虽然在大殿厢房通往德寿里侧门边的那条小路上她也置有一小炉(大殿右侧几家住户的煤球炉都一排放在那条道上),但她不常用。记得有一回大众商场路口挑煤球的胖子送来一担煤球,(一位职业送煤球为生的胖妇人,终年赤脚一双解放鞋,无论冬夏,不管春秋,成天都是大汗淋漓,脸上总有黑汉擦过的痕迹,两鼻孔也是黑黑的。她女儿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叫熊小英)。煤球送到"觉悟爸"欲付钱,那挑煤球的胖子坚辞不肯:"呃,不能要,不能要咯,你是出家的人,总共才一毛钱,就只当我出点子脚力,捐了庙里的香火钱!求菩萨保佑我健康就行。"……结果那担煤,一年后都没用掉一半,由此可见老尼"觉悟爸"的炊烟!</h3><h3> </h3><h3><br></h3><h3>自从没有了房租以后,平日里,"觉悟爸"无论是要点饭要点粥,只要谁家的火空着,阿婆们都会主动把她的小罐拎到自家的炉子上帮其熬到熟。她要的茶水也都是住户们冲好热水瓶拎到她的禅房去。菜也不用炒,曾家炒蔬菜,给她一小碟;李家买豆腐,帮她带一碗;万家煮了面,先撩一小盘;齐家乡下来了米糕,送去几小块;朱家磨米粉,端去一小团,曹家蒸红薯芋头,捧去三两个……住观音庵里的阿婆们多是佛的信徒,家人们也向善,他们认定伺候菩萨的人就是菩萨的化身,善待"觉悟爸"就是与佛在结缘!故而像我家住着的三官殿,朱家婆、妹子娘、我母亲都会长年自觉帮着擦供桌,扫殿堂,添灯油。殿前那盏25瓦的白炽灯就是我家奉献的。(最初观音庵里是不通电的,好在有文化人朱家大先生朱锦文跑了好几趟供电局,并且自掏腰包买来电线才通电。因为家父也是供电局的职工,单位开恩算福利照顾给了我家一月免费10度电,就这样三官殿上有了两盏电灯:一盏在我家,一盏在殿前,都是25瓦的白炽灯……每逢初一十五,我母亲还跟着朱家婆和妹子娘一道吃素,轮到菩萨的生日,佛历的庆典,再苦再拮据她们都会去买香烛……</h3><h3> </h3><h3><br></h3><h3>在我恒久的记忆里,一年365天,每天清晨六点、晚上七点,庵里人都能听到四声雄浑厚重的铜磬声(前三声是开始,后一声是结束),那是"觉悟爸"的早祈和晚课。半小时后(大殿上的法事完毕)她又很准时出现在三官殿上。她披一身黑袈裟,左手夹三支香握着一副铮亮的手罄(是一种单手敲击能发出非常清纯悦耳声音的黄铜法器,清脆,但没有大殿上黑铜的大磬传得远),右手持一净水瓶,烧香磕头边敲法器边念经……待到再敲法器,磕头,更换净水,约莫已过二十分钟。法事完毕,她每一回都会稍立少许,与三殿的住户聊聊天,嘘嘘寒暖。谁家有心结或疑惑都在此时表达,而她都以佛道排解,说说宽慰吉祥鼓励的话,或者改日专门诵经。住户若有欲献的禅食也多是此时送给她,而后再目送她缓缓地离去。</h3><h3> </h3><h3><br></h3><h3>——住户们对"觉悟爸"好,"觉悟爸"的回馈便是加倍的祈福,祷告,诵经。</h3><h3> </h3><h3><br></h3><h3>按说,庵堂古刹,庭院深深。出家人历来青灯黄卷,冷落空寂,只见廖廖香火,唯伴木鱼伽声……可豫章后街19号的"觉悟爸"却不一样,她日见炊烟,嬉笑众生,见天有问候,隔日有探询,静默中稍少寂寞,多有温馨。</h3><h3> </h3><h3><br></h3><h3>每日里,庵堂中的住户,清晨是听着厚重宏远的铜磬声起床;晚上又在木鱼喃喃的梵音里梳洗入眠……"觉悟爸"从木鱼声中能感觉善众匀称的呼吸,在黄卷的经行里能看见居士们沐风的微笑……她认定这是佛的显现,是觉众的过程,是佛法广佑人间。</h3><h3> </h3><h3><br></h3><h3>因此,她在尼姑庵里有很多的朋友:曾家的阿婆(朱家大先生的岳母,大姑娘、二姑娘的母亲),熊家婆(丁丁的外婆),"万先娘子"(万金莲、万林森、万林华的母亲),"二姑娘"(杨小林、杨小华、杨小宝、杨小庚的母亲)。"四只眼"张玉民(海平娘),"牙妹"(我母亲),"妹子娘",朱家婆等……</h3><h3> </h3><h3><br></h3><h3>她觉着这是佛走进人间的体现:觉己、觉人、觉大众,她就是佛的代言。她们与她聊天,她向她们传递佛言,她和她们的和谐相处,正是佛光普照人间!</h3><h3> </h3><h3><br></h3><h3>在她的世界里:佛是信仰,觉众是修行,观音庵就是她全部的生命!</h3><h3> </h3><h3><br></h3><h3>三、大殿上的故事</h3><h3> </h3><h3><br></h3><h3>观音庵的大殿,殿前有个大大的天井。天井呈长方形,约有200多平方米。天井正中有一个一米多高三米长的红石雕花大盆景。盆景里山峦沟壑,洞穴密林,幽深青苔,一派苍翠。</h3>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 </h3><h3><br></h3><h3>贴着天井就是大殿。大殿与天井一样长,但比天井宽,面积要比天井大一倍。</h3><h3> </h3><h3><br></h3><h3>大殿门前有近两尺高的厚门槛(那是孩子们常坐的条凳),门槛正前方有一张约五米长的大供桌(估计是早年香火旺盛时用来摆放香烛供品的)。在贴供桌的右边有一个大大的红木框架,架子里放着一个直径有一米多的大红木鱼,木鱼边有个梨瓜大小的木鱼槌插在架子里。这供桌在我记忆里一直是空空的,只是桌中央有个青花瓷器的大香炉(也就是前文提到过的那个青花有"佛"字的大香炉),炉里燃着三支香……香炉下面供桌遮盖着的地方,那里藏着孩子们无数的故事,也有着我当年无限的乐趣……</h3><h3> </h3><h3><br></h3><h3>贴着长供桌的后面,正中立有一根塔式的佛柱,柱子上分出很多叉叉,一圈有四根,四根为一层,每层每根叉叉上都插着三尊一尺见长形态各异的小菩萨。小时候我很认真地数过,全塔柱一共分十层,共有四十个叉叉,全部插着120个罗汉小菩萨。</h3><h3> </h3><h3><br></h3><h3>塔柱后空出一条窄窄的过道,紧贴过道又是一个长长的高高的两头翘起像官帽形的明式大供桌。供桌上常年放有一盅茶,茶两边有两小盘水果,果盘后有一盏一直亮着的清油灯。油灯后是高高大大的佛龛,佛龛三面都用玻璃罩着。龛内的菩萨分三级:第一级台阶上站着举剑、抱琴、握伞、捉蛇的四大天王,那是象征"风调雨顺"的菩萨;第二级台阶上坐着"济世"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在观音菩萨的坐莲正面,还有一个玻璃小方盒,盒里还有一尊小观音,据说那是镇庵之宝,亮闪闪,银子做的);第三级台阶上依次盘坐着"燃灯"、"释迦摩尼"、"弥勒"三尊佛祖,那是分别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的佛。三佛祖背后,是三幅巨大的佛祖自身的立姿正面彩色画像,三幅画像姿态表情都一样,只是衣着手势有区别。每个佛祖头上都闪着光,光环全是描金的……在佛龛长条供桌的右边还立有一个黑漆高木架,架子上放着黑色的大铜磬,磬边上挂有一个包了布的大木槌。架子边还插了个小架,小架里面放了小木鱼。大木架下的地面上则放有一个方形面斜的匍毯架,架子上铺着厚厚的棉匍毯,这是老尼"觉悟爸"每天做功课的佛堂所在。</h3>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br /></h3><h3>当年观音庵的大殿上就有一个类似这样的大铜磬,但更大更长更亮。</h3><h3> </h3><h3><br /></h3><h3>在大殿的右侧,靠李家房门口的位置上还立有一个神龛,那神龛也立地很高,但没有玻璃罩。龛中的菩萨一身铠甲样子很凶,竖眉瞪眼手举钢鞭站立着,那是位列三十二天将之首的(护法)韦驮菩萨。民间都传说这菩萨是镇邪的,特灵,所以住户街坊一有不吉利的事,都来求韦驮。</h3><h3> </h3><h3><br /></h3><h3>我记得住在豫章后街裘家厂说传的老姚死的时候,恰逢惊雷暴雨,突然一个闪电击中老姚,家人大哭,呀,老姚的下颌骨掉了!于是他老伴冒雨进尼姑庵,先给观音磕头,再给韦驮烧香,回去后一边烧纸一边念叨一边推按,岂料竟一下合上了……这事当时传得很广很广,以致后来街坊对话常有戏语:"你不要乱嚼舌头喔,当心跟老姚样下巴被雷公打脱了喔!"……</h3><h3> </h3><h3><br /></h3><h3>求菩萨还有一件事我记忆特别深:那是1964年的盛夏,我二弟"海林"4岁,突发高烧,昏迷不醒,住进省儿童医院七天不退……中午母亲匆匆赶回家,邻居们立即围上来,"海林好些啵?""好些啵?"母亲直摇头,"今天又会诊了,医生说恐怕不行……"说完,母亲捂脸就哭。</h3><h3> </h3><h3><br /></h3><h3>"不要急啰,不要急唦!"朱家婆只会安慰。</h3><h3> </h3><h3><br /></h3><h3>"你咋不去求求觉悟爸呢?"这是"妹子娘"即兴的主意。</h3><h3> </h3><h3><br /></h3><h3>"是哟,快些去,快些去!"朱家婆马上应和着。</h3><h3> </h3><h3><br /></h3><h3>"好,等我冲个澡,昨天一天都没洗……"</h3><h3> </h3><h3><br /></h3><h3>母亲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风风火火冲了个澡,扒下一碗冷饭,就急忙去找"觉悟爸"。我和朱家婆跟在她后面(同住三殿的两位老阿婆,虽然都热心,但各有特点,朱家婆思维简单好动手,妹子娘有主意一般只动嘴,这大概就是文化的差异)。到得"觉悟爸"门口,房门是虚掩的,喊一声,推门,她正在闭目打坐。见我们来,起身,母亲立即哭述来由,"不要急,不要急,菩萨会保佑的","觉悟爸"一边说一边取袈裟拿手磬,母亲谢过又急急赶去了医院……(以前我去后花园不知多少次路过"觉悟爸"的禅房,每次见到都是虚掩的,但进去这才第一回。她那禅房就在大殿神龛的东边,狭狭长长的,屋内只有一桌一床一神位,床头堆有两个大书箱。屋里有点暗,只东头一小窗。但屋内特幽静,满屋淡淡香(这香我熟悉,我外公也常用的,每逢到了佛的庆典,大殿三殿都经常点,我知道这是燃着的檀香)……</h3><h3> </h3><h3><br /></h3><h3>"咣咣咣",三声铜磬响过,"觉悟爸"点了三支香,磕头开始念经……我凑过去,总想听她唱什么(以后也多次留心),但佛家的经文无法听得清,只有长久的木鱼节奏,间隔段落之间加手磬,全部唱着一个调,呢呢喃喃拖着音……</h3><h3> </h3><h3><br /></h3><h3>听见浑厚的磬声,大殿周围的住户都纷纷走出家门,三三两两聚到一起来打探,"又出了什么事?"按常规大殿上的铜磬只会在每日早晚各响一次,若再响,一定是反常的,肯定出了事……朱家婆拽着我老老实实退后几步,静听念经,立在旁边等。过了好一会,"觉悟爸"走到大木鱼前,敲了三下,又回到大磬边磕头,"咣"又击一下,转身对我说,"去,回家拿个碗来。"我呆着,没弄明白。朱家婆打我一巴掌:"发木,叫你呐,风快去拿个茶缸来,装净水!""哦",我一路小跑端来一个搪瓷茶缸。"觉悟爸"先取观音座前的净茶,又取韦驮菩萨的净茶,全倒进我的茶缸里,再带我到三殿上,又倒进一杯,足有半茶缸了。她说:"去,送到医院去,叫你娘现在给弟弟喝,菩萨会保佑的。阿弥陀佛!"朱家婆立马催我:"快去,风快去,路上莫贪玩,要晓得,这是救你老弟命的叻!"妹子娘也跟着催,但她说的话比朱家婆说的要好听:"不会的,不会贪玩的,老狗(我的小名)这崽俚子好懂事咯,是个乖崽俚。快去,佬子,风快去,这么热的天,快去快回!" 在老阿婆的催促下,我草帽也没戴,只着拖鞋短裤背心跑了出去……</h3><h3> </h3><h3><br /></h3><h3>傍晚,母亲回来,脸上有了笑:弟弟退烧了,还吃了临床给的一小片西瓜。</h3><h3> </h3><h3><br /></h3><h3>第二天中午弟弟出院回家,下午就混在孩子们一起在大殿上嬉耍……</h3><h3> </h3><h3><br /></h3><h3>当年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忘记不得。那就是万林华看到了熊老板(熊家公公)的魂魄!</h3><h3> </h3><h3><br /></h3><h3>熊老板是住大殿天井最西头的房客。原本是一个圆木匠,娶过两房太太,生有两个同父异母的闺女,大的外号叫"冇牙齿",是市採茶剧团的旦角,由于人矮,一直演丫鬟。小的高佻漂亮叫熊桂珍,刚结婚,夫妇俩都在洪都机械厂工作。熊老板死的时候大小两房老婆都跪在地上哭得很伤心。</h3><h3> </h3><h3><br /></h3><h3>记得那也是个夏天,住大殿西头万家的三子万林华才五岁。天热,大家的竹床都排在大殿上睡觉。约清晨四点钟,天刚显亮,万林华起床站在天井里撒尿。突然看见熊家公公出门从他身前走过,就叫了声:"熊家公公"。公公不理他,径直缓缓往前走。他再叫,还不理,他大叫,熊家公公仍不理,却一直穿过整个大殿到东头李家门边进了侧巷,直往德寿里方向去了……于是他告状:"我叫了三次,熊家公公都不理我!"这一下,睡觉的人都吵醒了,一问,吓得汗毛全都竖起来了:明明熊老板还躺在床上嘛,水米不进都一个月了,现在还昏迷着呢!可是万林华却真真切切看见了他的魂魄!</h3><h3> </h3><h3><br /></h3><h3>是时,瞌睡早没了,整个大殿所有的住家都在窃窃的议论……这时"觉悟爸"走来,众人述说,都认定是熊老板的灵魂出了窍……"觉悟爸"听完,不发一言转身就走。此时也到了早课时间,"觉悟爸"穿上袈裟站到了佛前……大家不知道"觉悟爸"在佛前说了什么,只感到今天念经的时间比平时要长,又见她专门到韦驮菩萨面前念了一段经(往常韦驮菩萨面前只是上香倒净茶不念经的)……</h3><h3> </h3><h3><br /></h3><h3>可是到了上午八点多钟的时候,我们一帮小孩还在大殿上玩,突然听到嚎啕大哭,噢,熊家公公刚刚死了!……</h3> <p class="ql-block">(图片源自网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尼姑庵里,像这类灵异的事还出过好几回,所以都说韦驮菩萨灵。有时小孩子过分调皮,"觉悟爸"会过来,指着韦驮菩萨说:"你们不要太捣蛋哦,看,韦驮菩萨看着呢,他会拿钢鞭打你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韦驮菩萨真打人谁也没见过,但因为得罪菩萨真挨打的我倒是见过两回。两回都是同一人,那就是当年的"皮大王"朱海平。用今天的话说,他是"熊孩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朱海平是朱家二先生朱锦章的小儿子,他同大哥朱小衡(小名"健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健儿"比"海平"年长十来岁。朱海平比我小四岁,应该是一九五七年生的,属于跟在我们后面蹭玩的半大孩子。一九六三六四年那会儿他大概七八岁吧。他调皮,在尼姑庵里是出了名的,只要醒着,几乎天天有人来告状:不是欺负了东家的小弟弟,就是弄脏了西家晒着的床单(他把脏手在别人晒着的床单上擦拭,留下黑黑的手印)。要么不声不响做个恶作剧,溜到大殿侧门通道上把一整排闷着的饭锅一一揭开盖,透掉热气,结果可想而知,家家都吃了生饭。于是她母亲"四只眼"张玉民就揪着他的耳朵上一家家赔礼……他的同父异母刚参加工作的大哥"健儿"(朱小衡)曾许诺;"海平呀海平,你只要做到一天没有人告状,我就奖你五毛钱!"天哪,五毛钱噢,那可是个大数字呀!一根绿豆冰棒四分钱;学校包场看一场电影才八分钱;若大的一个肉包子也只一毛钱!……可就是这样奖励,朱海平还是无法争取到。他挨狠揍,两次都是因为亵渎了菩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次是贪玩,尿急,他不愿远去,干脆就钻到大殿供桌下拉了泡大尿,还有屎。午休后,"爸觉悟"起床,按老规矩,她要到大殿上巡视一圈。突然踩到水,又闻到臭,一看,她明白了……于是就捶大磬敲木鱼告韦驮……朱海平则狠狠挨了一顿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一回,朱海平挨打也是因为亵渎菩萨,但那次他是有点冤枉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也是一个夏天。我们在大殿上做"官兵捉强盗"(打游击)的游戏,我、陈五江、陶宪法、万林华、朱海平等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拿着篾片,纸折的抢。只有杨家老三杨小宝伸手从供桌后的佛柱塔上抽下一尊直立的罗汉菩萨,那菩萨造型是立式的,一手高举指天,一手抚地,一腿抬起,杨小宝拿在手里横过来握着,惟妙惟肖分明就是一把冲锋枪。(因为在玩伴中他年龄最大,个儿最高,所以很多歪主意都是他出的,但事后闯祸吃亏的往往又是跟在后面的小小孩,落到朱海平最多)。杨小宝取到那菩萨后,横握在胸前,趴到供桌上,嘴里连叫:"吐吐吐……吐吐吐……",一阵狂扫,那气势镇住了所有的小伙伴,一下子所有"敌人"都被他消灭了!……这一弄直羡慕得朱海平一直跟在后面叫,"小宝哥哥,给我玩一下好啵?" "给我玩一下好啵?"……许是玩够了,杨小宝将菩萨往供桌上一丢:"好,给你!"说完就走了。朱海平捡到菩萨,喜极,立即抱住,跳上供桌,两腿叉开,双手横来横去的扫射,也学着大喊:"吐吐吐……吐吐吐吐吐吐吐……"!但没叫上几句,恰"觉悟爸"来,"哎呀,你这天收的短命鬼呀,菩萨都敢拿来玩!"不用说,立马穿袈裟敲大磬:"咣,咣,咣",即刻,庵里的住户全出来了……只见着"四只眼"张玉民死死拽住朱海平的胳膊,用鸡毛掸子在天井里火火的日头下狠狠地抽!……完后,又揪着他的耳朵拎到菩萨面前下跪,再转身一把眼泪一把汗水向"觉悟爸"哭述求情……旁边也围着一圈人:曾家的阿婆、熊家婆、万先娘子、二姑娘等一干住户都帮着求情:"算了啰,觉悟爸,细伢子不懂事,他们就是猪啰狗噢,你要看在我们这些大人的面上啊,请菩萨原谅他这一回啰!"……"觉悟爸"无奈,手里发着抖,眼里噙着泪,只有重新再念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天晚上,朱海平确实发了烧!发烧,自然也讨了净水……不过,第二天中午他又来跟我们一起玩。玩时,大家都看到,在他的腿上、胳膊、背上、全身都有长长的深青色的紫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打从那次以后,孩子们就再也没人去做出格的事,在大殿上怎么玩也不会去钻供桌弄佛龛,更不会去亵渎菩萨。也就是在那个秋天,中秋节"觉悟爸"把"拜月"的仪式由她的禅房移到了大殿,一张小方桌就放到韦驮菩萨的神像前。桌上六个小碟:有红囊柚,鲜枣、莲子、糖藕、黄瓜、生糖月饼(月饼是等分切成八小块的)。待她念过一通经后,焚香祭天完毕,就把食品依次分给我们吃。但那一回,朱海平明显是分得最多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孩子们在尼姑庵里玩得最开心的时间应该是1960~1966年的春天,那也是我的7~13岁之间。玩伴们的主流都是上下我两三岁的邻居。其中最大的是杨家老三杨小宝(他是六七届的初中生),最小的是朱家老二朱海平(才小学三年级)。再大的不会参合进来玩,太小的玩不到一起。不过也怪,在尼姑庵里玩的全都是住在尼姑庵里的人,外面的孩子从不进来。一是见着菩萨怵,二是进来大人们也会赶,"哪里来的孩子呀,怎么到庙里来玩!"……玩,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大殿,二是后花园。在大殿上玩的时间多,(后花园先前去,后来闹鬼,又死了人,再后又建了新房子,就去得少了)。还因为大殿上冬暖夏凉(而且夏天也没有什么蚊子),下雨又不受影响,所以放学,放假,星期天,整日都在大殿上。飞画片、打弹子、跳绳、打拳、搭四角、打扑克、下象棋、赚香烟壳子……玩伴中有两个假小子,她们比男孩还男孩,比汉子还汉子。一个是熊家的"丁丁",样样都厉害。说话快,性子急,爬树,摘枇杷,打枣子泼辣强横她算第一。但她比我们大六七岁,结婚早,玩的时间很短。另一个便是徐文辉的二女儿"冬冬"(徐文辉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秋秋"小的叫"冬冬"。两个女儿习性迥异,大的文,小的野)。"冬冬"也是67届的初中生,整个就是超男孩!除了不上男厕所,男孩干的她都干。别说搭"四角"、赌象棋(那本是男孩赌博的游戏),就连打弹弓,爬树、翻墙、叠跟头,练倒立,她全都跟着干。我记得有一回,四个同伴打扑克(是战上游),她与我面对面叉腿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另两个同伴坐地上。突然我说;"冬冬,你看,你的裤子破了哦!"她低头一看,短裤裆上开了线,有个洞,立时红了脸,见边上两同伴在笑,起身就踢了一脚,"笑,笑你娘卖鳖!"随即一手护裆一手抓着纸牌跑后花园里去了(她家住在后花园)。也只过了不一会儿,她换条花短裤又来了……她老爱混在男孩子一起玩,也总穿着背心短裤叉腿贴着墙壁练倒立。走过路过的大人们也见惯不怪,只摇摇头笑笑全当没看见。但有时连"觉悟爸"都看不下去过来制止:"冬冬啊冬冬,你看看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也倒立,奶奶都露出来了喔!""觉悟爸"说时脸上也是笑着的。"冬冬"这才从墙壁上放下脚来,脸有些红(毕竟十三四岁了),立起身拉拉衣裳,斜着眼瞄瞄"觉悟爸",鼓着嘴嘟嘟囔囔走开去……因为这是"觉悟爸",若是换了旁人她一定早开骂……不过,"冬冬"人倒确实是长得漂亮,高高的鼻梁,双眼皮,五官很精致,后来做了邻居(尼姑庵大门口)涂逃荒的妻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同龄段的孩子中只有一个男孩不太贪玩,那就是住在大殿东头的李家老五李勤国。(也是67届的初中生。其妹李勤建是我的中学同班同学。他家有三代十口人,外公外婆加父母。姊妹六个中只他一个是男儿)。他文静持重,虽比庵里的那些大哥 "健儿"、"林生"、"陈五明"小两岁,但也像他们一样,见我们玩他只立着看看,笑笑,调剂一下就走开了,回到屋里再看书……在观音庵的住户中,李家和朱家应该属于是"书香门第"。但在那年头,"书香门第"的命运都是多舛的。李勤国父亲李焱,1946年湖南大学的毕业生,但出身不好,解放时家里背了个"地主"(也是那种乡下牙缝里抠出来的"地主"只不过家中有头牛),再加上毕业时填过一份"国民党员"的表,结果就打成了历史反革命。1957年由江西省工农中学下放到省"红星农场"监督劳动。降职降薪,工资从65元减到39。每月他要把10元钱寄到乡下养父母弟弟,再20元寄南昌补贴家用,自己只剩9元钱生活费,一待就是二十年,可见有多难!……我见过他父亲回家探亲,挑来沉沉的一副担子,可担子里全都是红薯南瓜豆角干……那全是他利用空闲时间自己开荒种出来的……好在后来总算平了反。但他外公也惨,出身官僚地主,再加上本人做过伪官吏,1950年"土改"判往东北农场劳动改造整10年!期满回归投靠女儿,没几年又摊上"文化大革命",不久就遣送回老家(宜丰县)接受再监管……可就这样的一个家庭,好在还有一位冷静、睿智、坚强的母亲(她叫"漆肖蓉",尽管出身不好,但确实是一位有能力的职业女性,她在燃料公司工作),困难时期几乎每一次灾难每一个转折都由她牢牢把控家庭!那年月,要是没有这位母亲,没有尼姑庵(规律、净心、能互慰、有激励的)环境,李家这样的家庭肯定是早散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穷人的孩子特懂事,早当家,在最困难的时期家中几个姐妹会自觉去揽糊火柴盒的活计:糊100个火柴盒赚7分钱,糊1000个才只有7毛钱!……尽管当年"读书无用"而前途坎坷,但她们还是默默地读书争取……终于有两个考上中专,两个"四个面向"(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矿、面向基层)去了军管工厂(一个外地一个南昌),两个"上山下乡"……后来又都各自在工作中不断进修提升……所以尼姑庵里的住户都很友善的对待这家"文化人"家庭,尤其敬重李家的这位母亲,因此都尊称其为"漆同志"!这可是与当年对派出所的民警一样称呼的。</p> <p class="ql-block">这是1970年李家的"全家福"。</p><p class="ql-block">图中缺失了父亲李焱(尚在红星农场监督劳动;缺失了外公外婆(已遣送回老家宜丰)。</p><p class="ql-block">前排左起依次为:大女婿,母亲漆肖蓉,三姐夫"健儿"朱小衡,老五李勤国;</p><p class="ql-block">后排右起:依次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六李勤建(也是作者初中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尼姑庵大殿天井的东南角还住着我的另一位同班同学,他叫陈伍江,也是一个调皮的主。他家是1964年从省军区大院搬出来的。其母"田妈妈",小脚,一口河南话,却做得一手品种繁多又特勾人馋虫的好面食。其父陈逵,一位标准的军人(据说是彭德怀的老部下)。人雄壮、伟岸,方脸,平头、阔肩膀,河南人。五七年打成"右派",从省军区下放到恒湖农场劳动。1979年平反任农场党委书记。他每年只回家一趟,回家,五个孩子都特别乖。连平时调皮捣蛋的陈伍江也大气不敢出。就整个尼姑庵的人都是侧目敬畏的。因为他与别个不一样,举手投足就是军人的气势,即使不开口,只一个眼神都叫我们孩子们发怵(他坐着也有我们站着一般高)……他在家,话不多,常常端个小櫈坐到门前看书。我注意过,他看的都是关于战争的书。他一手托书,一手掌蒲扇,白衬衣束在绿军裤里,笔直的端坐着,大热天腿上还打着绑腿……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次中午,大概陈伍江犯了错,他父亲只一句话:"去,你给我立正站到那块石头上去,一小时不准下来!"……陈伍江就那么乖乖立正站在天井的麻条石上,滚滚的地面,毒毒的太阳,只见陈伍江双手并拢,抿着嘴,哭着,泪水参在汗水中一直往下淌,流到眼睛里也不敢擦,只是使劲眨……所有的住户都散在大殿和天井的每个角落,也少窃窃私语,都那么远远地看着……只田妈妈时不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皱着眉,一脸急……一小时到,陈父说,"可以啦,进去吧!"陈伍江这才挪步,但走下麻条石刚迈到屋檐下就一头栽倒了……只那一次,就让尼姑庵的人们见识了什么叫军人,看到了怎样才是"严厉",也就对陈家老爸("陈逵",这位老革命)肃然起敬!</p> <p class="ql-block"> 1964年陈家从省军区搬出来,为了纪念拍了这张照。因为老爸没能来(还在农场劳动),妈妈也不来,于是就只留下兄妹五人的"全家福"。 </p><p class="ql-block"> 前排左起:老四陈霄娜,大哥陈伍星,老五陈伍华;</p><p class="ql-block">后排左:老二陈伍明,后排右:老三陈伍江(也是作者初中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过陈家的老大"陈伍星"却是大受尼姑庵里住户夸赞的人。他是1965届的高中毕业生,也是我的偶像之一,是所有孩子们读书的榜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给过我很多形象直接的激励。(长久在庵堂里生活,老尼"觉悟爸"的早课,养成我从小不睡懒觉的习惯)。1965年春天,我开始晨练跑步。天蒙蒙亮我就起床,每天起床睁开眼就看见两个身影:一个是 "李子"(万老女)的老公"外刚",他每天都起早生火做饭,(因为是建筑工,吃了早饭要赶去上班,工地都远)。另一个就是陈家的大哥"陈伍星",他日日天亮就捧本书,在天井里缓缓地游走,嘴里叽里咕噜背外语。母亲常常指着说:"你看看人家读书多用功,你要好生生子向他学!""朱家婆"也跟着叨念:"拳要打,字要写,读到了书火烧不掉水冲不走,连贼也偷不到,将来都是为你自己好!"。"妹子娘"也一起帮教:"贤文老早哇得好,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老狗哇,你要晓得,多读书总冇有错咯哦!"就这样,我天天看到陈伍星大哥的范本,天天有大人们督促,就多少也就喜欢上了书……到秋天,果然传来了好消息:陈伍星考上了,是"清华"!清华大学的水利系,真正的"水木清华"啊!这就是陈家大哥给我,给尼姑庵所有人的激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虽然那时候我小,只读小学五年级。但在此前读二年级的时候,我心里也还崇拜另一个人,那就是朱家的"健儿"朱小衡大哥。他个高,儒雅,帅!还很会吹笛子。(1962年考入南昌第一航空技术学校读书,是南昌航空学院的前身, 1964年分配工作去西安,后与李家老三李瑞祥结婚,1972年调回南昌)。在他读书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在观音庵的大殿上吹笛子,或中午或傍晚,清脆圆润的曲调一直在庵里的天梁中萦绕。多少回我循着笛声从三官殿上跑到他身边,一直呆呆地立着看……尤其那首《赞歌》,草原的韵味,吴松华的唱腔,模仿得惟妙惟肖,就像真人在唱一样,听得我如痴如醉!于是我暗下决心要学笛子。大半年攒下了五毛钱,赶去胜利路的乐器店买来两毛五分钱的一支竹笛,又两毛钱从古旧书店淘到两本上海笛王陆春麟写的《怎样吹笛子》、《笛子演奏法》,偷偷摸摸练了半年,算也能吹出调调了。总共前后四五年吧,一直坚持到1968年上山下乡到生产建设兵团,在连队我也能跟上广播的节奏,也能勉强吹笛子独奏曲《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催马扬鞭运粮忙》……只可惜,后来调团宣传队时,竹笛弄丢了……但我感谢那支竹笛,在少年的时光里,它给了我自信,给了我很多生活的乐趣,直到今天的回忆也是甜甜的。这要谢谢"健儿"朱小衡大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尼姑庵是"文革"初1966年6月底被砸毁的。灭了菩萨之后,大殿上曾经有一段时间做过街道的工艺美术厂。在那1966~1968年的"停课闹革命"的将近两年中,我心中还有另一位偶像,那就是万家的老三万林森大哥。他会画画,能不打格子画毛主席像,炭笔素描画的大幅毛主席像挂在他家的墙上,每一次我到大殿上都久久地凝望……看他画画,默默地记,回家也拿纸笔学着涂鸦……我也常常去看美工师画油画,看他们调颜色,看他们起底打轮廓,看工人们做石膏像,更多的是带着疑问请教万林森大哥……也就从那时候生起的兴趣,从那年月起步,凭着爱好,凭着坚持,凭着出黑板报的基础,从农村推荐读了两年师范之后,我竟留校当了三年半的美术老师,直到恢复高考才离开。这个,在今天我还得感谢万林森大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6~1968年的那段时光,母亲和阿婆们都说"外面乱,别去窜",于是我就自己排了个计划:清早练拳,早上写毛笔字、抄书练钢笔字,下午画画。晚上就跟着万林森陈伍明两位大哥散步(每天都要从家走到八一桥上),立在桥当中,看看夜景,吹吹河风,听他们海阔天空的聊天(后来我总结,年龄小的跟着大的在一起挺划算,能学到不少的东西,而大的跟小的玩,吃亏,那只是浪费时间)。……陈伍明是我同学陈伍江的二哥。他64届初中毕业考入"云山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因为"文革"毕业待分配,就一直等在家里。我从他的聊天中知道江西省永修县有座云居山,山上有个云居禅寺,寺里曾经有位一百八岁的住持虚云老法师。法师还是中国佛教协会的副主席,到过印度,会武功,有绝技,着白衫舞双刀,由观众泼墨竟点滴不沾衣……还知道山上有口供百人禅食的大铜锅,还有五棵经历百年的银杏树……也许是佛缘,1968年11月7日我和尼姑庵里的四位同学"上山下乡"果然就到了"云山共大"!(次年又有70届的邻居"跟龙"也来了)……上云山,在禅寺我确实寻到了古树和铜锅,但百岁法师早圆寂了,寺内也没有了菩萨,僧人全不见,全都强制还了俗……当时那冷冷清清的景象与豫章后街的尼姑庵里差不多。</p> <p class="ql-block">2021年11月3日陈家三兄弟重访老街,</p><p class="ql-block">并拜望了作者母亲。</p><p class="ql-block">作者小妹曹桂菊为其兄弟在尼姑庵旧址的后花园处拍照留念。</p><p class="ql-block">(图片自左至右分别是:陈伍华(老五)、陈伍明(老二)、陈伍江(老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969年3月作者与初中同学在"云山共大"集体留影。</p><p class="ql-block">图中有四名住在"尼姑庵"里的同学,分别是:李勤建(前排右三)、陈伍江</p><p class="ql-block">(三排右二)、曹建国(三排左一)、舒和(后排左五)。在当年,他们全部不满十五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就是从1968年开始,尼姑庵里的大殿上开始冷清。先是万林森参军,杨小华进厂,陈伍明分配去恒湖农场,杨小宝、冬冬也招工到工厂……其他的玩伴或随家庭下放,或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神秘的三官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官殿很小,约莫40平方米,供的都是道教的神仙。整个殿上,神龛占一半,空地占一半。神位也是分阶梯的。第一阶供的是许真君(许慎),后一阶供的是三位天神:天官(唐尧)、地官(是虞舜)、水官(大禹)。由此可见,观音庵是个"佛道合一"的庵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三官殿神秘,主要有三层意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 偏僻,住户少。殿旁只住着三户人(整个天井只有五户)。只要关上天井的边门,一般人就很难发现里面有神殿而且还住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 殿小,关上殿门,紧固安静,夏天不传音,冬天特暖和,还有一盏长明的电灯,那环境特别适合小坐聚会聊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殿上供的都是道教的神,因此抽签、占卦、算命、施法术等都只适合在这儿进行(佛教是不太弄这些的),而且两个老阿婆事后也能帮衬着做些解释和说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住在三官殿上,从小到大,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也有过几十年不解的疑惑,耳闻目染让我体会多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见过有人来看相,看手相、面相、全身相。还有看骨相的。(骨相可称重,按年庚八字可定出斤两分出贵贱)……也见过抽签,有黄雀抽,麻雀抽,有鸽子抽,有手工抽……抽到上签的,一脸阳光,抽到下签的,满面愁云……也有查花树的(说每个生命都是一棵树),或桃或李或枣或梨,或是槐树、柳树、樟树、苦株树……有的根深叶茂,有的背光虫蛀……若碰到背时病蔫的树怎么办?必定是焚香画符,交钱作法化解。不过那时候交钱也不多,只是几毛几元的(看相一次一毛五,算命两角钱,抽签只要一毛钱)。那年月这事儿不敢公开,政府反对,说是迷信。"文革"中发现还要挨"批斗"的。大殿上不能去,佛家忌讳,只能在三官殿上,都是外面邻居领进来,隔三差五,一切只在偷偷地进行。</p>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 </h3><h3><br /></h3><h3>记得1960年,我父亲眼睛上长了个小白点(医学上叫白内障,南昌人称"痍子"),白点日渐长大,医院说要开刀,父母一直很犹豫,那时候的人接受不了眼睛开刀。朱家婆说;"那还开得到刀,一开刀那你这个电工就算做到了头!""妹子娘"也说:"牙妹吔(叫我母亲),你要想想好,眼睛这东西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照我看你还是去找"牛马"的爷,祭造一下,我晓得,他会作法的!"</h3><h3> </h3><h3><br /></h3><h3>后来母亲就去求"牛马"的爹(也是街坊,就住在豫章后街芭茅巷口的古井边),他答应了,说要七七四十九天,可以作法祭造消除掉,费用是二十块钱……</h3><h3> </h3><h3><br /></h3><h3>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牛马"的爹来,他着黑色长袍戴房形的帽,手里还拿了个圆圆的盒子。他先在天井里烧香磕头,让我父亲蒙着一只眼坐着。然后他一边念经一边拿着燃香和一个圆盘在我父亲的眼前不停地晃着画圈。还要我母亲拿着竹刷在米泔水桶中不断地搅刷……如是三次,最后烧了一道符,再三告知:"七七四十九天内这个眼睛一直包着,千万不能打开!"而后就在我家吃了三个糖水煮的"秤砣蛋"。走的时候他又说:"我明天这个时间还会来!"……</h3><h3> </h3><h3><br /></h3><h3>就这样天天作法,待到第四十九天,程序都一样,只是交代我母亲多烧了四个菜,还倒了一大杯酒。待他吃菜喝完那杯酒,又烧了一道符,再打一挂爆竹,然后才解开我父亲的包眼布……"呀",那白内障真的一点都没有了!令在场的人全部目瞪口呆!</h3><h3> </h3><h3><br /></h3><h3>这样的事两年后还有过一次,那是同住三观殿天井里陶宪法的父亲老陶,他也突感眼睛不适,眼球上也长个小白点。也去找"牛马"的爹。"牛马"爹说:"你这个不打紧,只是看过别人钉钉子占着的,只要叫那人拆除他钉过的东西,一定要看着他一根一根起出钉子,你自己每天再烧三根香,也用竹刷刷刷淘米水,不用"四七",我帮你祭造一下,"两七"就会消掉的"。于是只收他8块钱。原来老陶确实是看了"妹子娘"的小儿子"细卡"钉鸽子笼。后来好说歹说那"细卡"才极不情愿地拆除了鸽子笼……岂料,两周后老陶的眼睛倒真的好了!这些事听起来离奇古怪难以服人,道理我也说不清,但确实是我的亲历,全部都是实情。</h3><h3> </h3><h3><br /></h3><h3>三观殿上离奇的故事也还有。记得一天清早,"妹子娘"起床就叫"不好,不好!"旁人问缘故,她才说过程:"天光口我做了一个梦,提只水桶到德寿里的井口去打水,刚放下井绳一伸头,吔,吓了一大跳:井里坐了一个人,白白胖胖的,一丝不挂是个毛伢子……冇想到他还叫我的名字,我伸头再一看,天叻,是细卡头的爷!那井里哪有水哟,都是血吔,吓得我桶都冇要,扯起脚骨俚就跑,连跑厉跑还搭了一跤!照这样看,细卡头的爷不好,恐怕要办后事了"……("细卡头"家也是尼姑庵大门口的街坊,其大妹"林香"后来成了杨小宝的妻子。因其母"毛姤俚"头天曾来过三官殿上做祷告,说丈夫第二天要在江西医院开刀,故而第二天一清早"妹子娘"就有了这个梦……)</h3><h3> </h3><h3><br /></h3><h3>果然,当天上午十点来钟,"细卡头"的母亲"毛姤俚"就哭着来了,她说上午丈夫在手术台上死了……她来是请"妹子娘"帮忙做"寿衣"的,因为才五十岁的人,家里预先一点没准备。</h3><h3> </h3><h3><br /></h3><h3>于是"妹子娘"便忙乎:手工剪布、量大小,铺棉花、缝纽扣(纽扣都是用布做的)。前后不到两小时,一根针全手工,一整套棉袄棉裤棉鞋棉帽全都做好了。我一直立在旁边看,还问:"你缝得怎么那么快,为什么针线都不打结的?"她说:"僧头,亡人的东西就是做做样子的。衣服不能打结的,要是穿了打结的衣裳到阴间里去,一生都是结,日日要扛仗(吵架)的!"我又问:"那枕头为什么一定要做成鸡形呢,别的不可以?""哎呀,这都不晓得,因为鸡清早会开啼唦,省得困着了不得醒啰!"……哦,打那时,我才明白,"妹子娘"不光手艺好,还懂得多,非怪邻居们都来向她请教找她帮忙。但我看到,每一回帮忙,她又全都是义务的!</h3><h3> </h3><h3><br /></h3><h3>其实尼姑庵里的三官殿就是个热闹的小市口,政府的新闻,街巷的传奇,道家的法事,邻家的相亲,闲扯的故事,暗中的交易……很多事都在这里发生。在殿上,我见过暗中的相亲,只媒人假装带人来串门,对方则混在人群中暗暗地察看……我也见到大门外"团子卡"的母亲私下拿来金手镯和金戒子找人急急地兑换钱(她家是历史反革命,丈夫当过国民党的连长,当初日子过得也确实挺难)……我也见到过民间的"邀会"(那纯是一种自愿互助的借贷形式)。当初我家有张购物票却没有钱买缝纫机,结果母亲就做"会头",邀了13位邻居入"会",每人现交10元整,一次凑足130元才解了我家急。可第二个月"会头就要尽义务,要按投骰子决定的顺序,到每家每户去收"会"钱,收齐的总数依次逐月送到"会员"的手里。那一轮转下来,足足忙了13个月!但那种互助的借贷确实行之有效,能维系它的运转全凭百分之百的信用,而且没有分文的利息!</h3><h3> </h3><h3><br /></h3><h3>住在尼姑庵外面的街坊邻居也常来三观殿上。常来的有住大门口 涂家"逃荒"娘、熊家"怀英娘",还有"招娣"娘和住在裘家厂巷子口上的涂三妹。涂三妹来,大家都喜欢。因为她来了就是唱戏。涂三妹是个独居的老人,终身没结婚,据说只有一个老相好,常年接济她。年轻的时候她是"三角班"(一男一女加一名琴师)唱採茶戏的,一直在茶铺里唱。她来三官殿上,我曾听过好多她说的民谣和採茶戏段子。有时候她们也叫她唱荤的,她总扭捏作态不答应,"要不得要不得,要是捉到了那要挨批斗咯!"但往往又执拗不过,总还得唱上几句,比如《捡花鞋》、《十八摸》等。每到这时候母亲和阿婆们都会支我走,要么去挑水,要么帮着打酱油……此后我也多次见到过朱家婆学着涂三妹的腔调,把我大弟弟"九斤"捧到膝盖上,一边抖脚一边唱歌,以致六十年后我还记得那些歌谣:</h3><h3> </h3><h3><br /></h3><h3>"落大雨,栽大禾,落得放牛崽俚冇有老婆。有钱咯娶个花花卷,冇钱咯娶个卡头婆。打一下子鼓,打一下子锣,咚咚锵锵咚咚锵,咚咚锵锵咚咚锵,我们一起送掉了卡头婆!"</h3><h3> </h3><h3><br /></h3><h3>"亲母亲母你坐上,我坐下,头头脑脑跟你哇。哇希俚,哇你屋里女,清早起来头不梳,脸不洗,俨像一只画毛子鬼。叫你屋里女,扫个地,拿把笤帚变把戏。叫你屋里女,倒碗茶,端到杯子且先恰(吃)。叫你屋里女,去摘跟葱,躲到后头园里望野老公……"</h3><h3> </h3><h3><br /></h3><h3>"中山马路长又长,矮婆子结婚不拜堂。希俚糖?牛皮糖。希俚牛?水牛。希俚水?井水。希俚井?圆井。希俚圆?菜园。希俚菜?菠菜。希俚波?哔哩啵啰炒一锅,炒得卡头哥哥叫哎呦!"</h3> <h3>"曹家"住"观音庵"时期1972年拍的"全家福"。</h3><h3>前排左起:老六曹桂菊、母亲吴素云、父亲曹兰普、老五曹兴国(海林)。</h3><h3>后排左起:老大曹桂莲、老三曹桂梅、老二曹建国(作者)、老四曹海水(九斤)。</h3><h3> </h3><h3><br /></h3><h3>我弟弟就是这样在邻居阿婆们的膝盖上长大,我也在歌谣声中成熟。虽然住三观殿上我的母亲和朱家婆都没有什么文化,但她们却特别看重读书。</h3><h3> </h3><h3><br /></h3><h3>也就是陈伍星大哥考取清华大学的那年吧,一天我背书包刚进门,母亲就叫住我:"来,老狗,跟你说几句话"。她拽我坐下,"我跟你讲,你要专心地好好读书!""哎呀,知道啦,怎么天天说这个!""你别不耐烦,听我说,今天跟你算了一个命,算命先生说你读书不专心!""哎呀,算命先生都是瞎嚼的,你别信!""你坐下,听我哇!"母亲拉住我,于是我只得耐着性子听她讲那算命的过程:</h3><h3> </h3><h3><br /></h3><h3>母亲说:"今天算命的先生来了,这个先生好灵,她们请过好几次,这次才请到。因为排队的人多,就只好一家算一个。我们家就选了你……算命先生说你有点小聪明,命里带了文星。但是人家只有一个文星,可你有三个文星。开始我好高兴,可算命先生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三个文星并不一定好!难道文星多了还不好?当然啰,你想啊,一个文星就会专心致志,做什么像什麽,就能成大事。要是三个文星那就会想头太多,又想到南京去买马,又想到北京去置鞍,还想到天津去选马鞭……不过从命上看,你这个崽俚子还是有点子小聪明,只是心太乱,恐怕一生大事是做不成的!……他这样说,弄得我心里忐忐忑忑,所以要跟你哇,你呀,一定要懂事,好生子读书,读书一定要专心!"……</h3>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 </h3><h3><br /></h3><h3>这不由得又让我想起启蒙读书的那年,母亲和几个阿婆竟是那么的重视,还搞了一个仪式:一清早就催着我起床漱洗,然后给我挂上大书包(那书包是头天母亲用两尺蓝布亲手缝制的),母亲先点三支香,她跪拜,又叫我磕头,再把我拉到天井里。天井墙上已靠着一副短楼梯。"妹子娘"和"朱家婆"都站在那里。"妹子娘"手里拿个瓜皮帽,"朱家婆"端着一只碗,母亲叫我一步一步慢慢上楼梯。我跨上一步,"朱家婆"就把调羹递过来,"来,步步高,吃口蛋!"可那蛋全是黑乎乎的,我不肯吃。母亲发气;"你傻呀,这是朱家婆专门拿陈墨煮的,还搁了冰糖,必须吃!""妹子娘"也说:"乖崽,吃墨蛋,上楼梯,步步升高,将来读书戴顶子!"说着就把瓜皮帽往我头上一盖。"朱家婆"又把调羹递过来,我才勉强咬一口。母亲又拉我,扶我再上一级楼梯,"朱家婆"又递一口蛋……我一共只上了三级楼梯,只咬了一口蛋,喝下两勺汤,最后挣脱手,跳下楼梯跑掉了。跑开后还听到身后一直在喊:"好好读书噢,将来戴顶子做大官啰!""记得到了学校要叫老师好喔!""也还算好,本来是要拜孔夫子的,今天殿上烧了香,一样咯,一样咯,菩萨保佑,顺顺利利,将来一定戴顶子!"……</h3><h3> </h3><h3><br /></h3><h3>——可是,真讽刺啊,吃了墨蛋,上了楼梯,六十年已过去,我至今没有做官戴顶子!</h3><h3> </h3><h3><br /></h3><h3>五、后花园里的传奇</h3><h3> </h3><h3><br /></h3><h3>观音庵的后花园里,有我孩童时无尽的故事,有无限的乐趣。尤其1962年以前,那里就是我们的"水帘洞"!(1962年以后,后花园铲平一小半建了一栋三层楼)。</h3><h3> </h3><h3><br /></h3><h3>此前,你可知道,</h3><h3><br /></h3><h3>——春天,后花园里满是蛐蛐、叫咕、彩蝶和小黄雀……</h3><h3> </h3><h3><br /></h3><h3>——夏天,后花园里美人蕉、荷花盛开,有蜻蜓、知了、金龟子,还有红红甜甜的鲜枣和莲蓬……<br /></h3><h3> </h3><h3><br /></h3><h3>——秋天,后花园里琵琶黄,石榴红,我们在高高的树上摘柚子……</h3><h3> </h3><h3><br /></h3><h3>——冬天,我们堆雪人,打雪仗,用向日葵盘子作盾,把干树枝当枪,互相追逐,在土坎上下满地打滚……</h3>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 </h3><h3><br /></h3><h3>我们经常聚在曾家阿婆家,听杨家二哥杨小华自装的矿石收音机里的故事,看他自造的幻灯机放映,留下多少惊奇多少羡慕!</h3><h3> </h3><h3><br /></h3><h3>有一次我们在假山后,大树下,草丛中打游击,忽然发现美人蕉后勾肩搭背坐着两个人,一行人就鱼贯着悄悄潜过去……"呀,是丁丁和一个男的!"我们看见了她,她也看到了我们…… "看你娘卖鳖!""丁丁"立起身,红着脸儿大叫,随手一块瓦片飞过来……"哎哟!"同伴中有人捂住头,小伙伴都作鸟兽散……半年后,"丁丁"结了婚,那个男的原来叫"老熊"……</h3><h3> </h3><h3><br /></h3><h3>以后老熊进出尼姑庵经常与我们打照面,他都主动打招呼。熟了,他领我们上后花园的家里去,给我们看他写的诗,看他画的画,还给我们讲笑话故事。他那拿腔拿调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h3><h3> </h3><h3><br /></h3><h3>他讲了《戏迷娶亲》的故事(全部是用戏剧念白说的):说是有一戏迷结婚三日都埋头看书不与新娘同房。于是新娘向婆婆哭诉,婆婆说:"这个简单,你与他对戏,全部用戏文叫他,他一定会听你的!"果然,第二天新娘早早脱得光光上床,看见那戏迷还在灯下看书,便在被子里模仿着戏腔高叫:"相公,你看天色将晚,时辰不早了,何不宽衣上床歇息如否?"戏迷听了,大吃一惊,立即四顾环望:"哦,待我看来。呀,是哪一位娘子在唤我?""噢,相公,奴家在此等你多时了,请相公宽衣上床歇息吧!""哦,得令!"戏迷立即抛开书本宽衣解带也脱得精光爬到床上。但他并没有掀开被子同新娘共枕,而是从被子的另一端蜷着身子由脚下往上拱……冷冷的身子,蓬乱的头发磨檫得新娘腿上痒痒的,她止不住笑竟发出了声。戏迷一听不乐了,"唉,娘子,我与你从不相识,你何故笑我?莫不是我已钻到破窑里来了!""哎呀,相公,非也",新娘话没还说完,戏迷已拱到屁股上了,冷冷的,痒痒的,她想屏住笑,结果实在没憋住,"嘭!"(一声巨响)打了一个响屁。戏迷大惊,"哎呀,哪里炮响?臭死我也!"新娘连忙接口:"是后营炮响"。"哎呀呀,呜呼呀,大事不好,寡人中计了!倒退四十里!得得气得哐,得得气得哐,暂且在此安营扎寨!"结果那戏迷又从被子里倒着退爬了出来,还是没与新娘同上床!</h3><h3> </h3><h3><br /></h3><h3>老熊还有一个笑话是用江西抚州话讲的,他模仿两个抚州老乡邂逅相遇惟妙惟肖:其中一个问另一个:"老乡,多年不见,你在做希滴?"另一个回答:"嘿莫谈。我在抚州府临川县开了一家毛笔店,一日到夜,看笔咯多,买笔咯少,扯进扯出,笔倒冇买,拿我咯毛都一起舞乱滴!"……说时他还做动作撩起裙子不断扇,直笑得我们前踵后仰,可老熊自己不笑,他只把笑藏在眼角与眉头……</h3><h3> </h3><h3><br /></h3><h3>后来他又主动说要教我们写毛笔字。起先我与同住三观殿的"跟龙"还有后花园新房的"矮子"德寿里的"苏联"吴新康,每天晚上都端着本子上他家去,他都热情耐心的指点。十来天后,三个同伴都不写了,只陪我去,唯有我还坚持。老熊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予评点和鼓励。每次去,只他与我们说话,"丁丁"坐在一边打毛线。大约半年后,他们有了宝贝:大眼睛,胖胖的,特像老熊,我们都叫她"小地主"。此后再去,"丁丁"就对老熊发脾气(因为忙),不时当面摔东西。老熊尴尬,我们也就不去了……但老熊当年也确实是我们佩服的,也是个有才华的青年。他那摸样:粗眉毛,大眼睛,黑方脸,幽默中夹着奸笑一口缓缓的语气却一直让我记了半个世纪!</h3><h3> </h3><h3><br /></h3><h3>1960年的困难时期,好多住户都到后花园里开荒种地。我母亲也开了一大一小两块菜地,大的是我家的,小的是替朱家婆开的。替她开,只是名誉,实际是在帮她,都是我们在管理,她那小脚,不可能种地。我每天早晚都跟着母亲拎个小水桶(到德寿里小古井里打水)拿个大茶缸到菜地上去浇水。因为实在没有肥,也不会打理,结果忙了半年只收到几个小南瓜,一点茄子和豆角,还有一堆小辣椒。搞了不到一年也就放弃了。但在我们菜地的下边,母亲常常告诫我:"那几个土包上你不要去,那里埋着觉悟爸的师傅,冲撞了鬼神是会倒霉的!"可我一直对那长满密密杂草的土包很好奇,只听说尼姑都是坐在缸里死的,不知道埋到土里看不看得见缸,缸盖是不是能打开?"结果有一天中午就邀了"跟龙"作伴偷偷钻进杂草丛中去探奇。可刚一接近土包"跟龙"就大叫着掉头往回跑,吓得我也跟着跑。回头问他,他说看到两条大蛇缠绕在一起……从此我们也不敢再往那里去。</h3><h3> </h3><h3><br /></h3><h3>不敢再往后花园去,因为还出过几件事。</h3><h3> </h3><h3><br /></h3><h3>有一回,二姑娘来三观殿上说,"好邪也,昨日夜边子,我在我娘(也就是曾家阿婆的)房子里总听到瓦上响,抬头从窗户里望,又冇看到东西。隔一阵又响,嘀嘀笃笃还有东西掉下来。结果打了手电出去看,哎呀吔,屋檐下吊着三四条黄黄的毛茸茸的尾巴,再一看,一地的枇杷籽噢,当时魂都吓脱了!"妹子娘连忙说:"嘿你动不得的吔,自从我搬进尼姑庵,老早就听到哇,说后花园里一直是有狐仙的!"……这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接着就展开了好几个有关狐仙的故事。直到"妹子娘"提醒:"算了喔,莫哇了,日里莫哇人,夜里莫哇神,很有可能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这一下大家都吓了,说时都在说,听时都想听,但听过之后又都害怕鬼。结果都不敢出三官殿的门!……特别是住大门口的"怀英娘",听起来特别有劲,但回去好几次都是叫我送她回家的……只那一回,就弄得大家人心惶惶,一到晚上都不太敢往后花园里去。直到1962年拆了曾家那排房建了新楼,这顾虑才打销。</h3> <h3>(由知青战友熊庆年供图)</h3><h3> </h3><h3><br /></h3><h3>也就是在传说狐仙不久,突然住后花园的老单身"文成"死了。都见着他头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久不起床,中午曾家阿婆叫,没有回声。招来外孙爬窗窥看,说睡着了。可到下午还不见起床,又叫,无应。撬开门,喔嗬,死了!才四十几岁的人啊,平常一直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有了?于是整个观音庵里就议论纷纷:隔壁很肯定地说半夜里听到他在与人说话;有路过的又说看到他晚上独自在喝酒……那么他怎么会死的?莫不是一个夜晚都在和鬼谈驮!……到傍晚时分,殡仪馆才把"文成"的尸体拖走,"觉悟爸"还专门为他超度念了经……尽管这样,但还是增加了恐惧,夜晚更不敢去后花园了。不过那时候的宗教倒是很纯净,做法事,做超度都不收取分文!</h3><h3> </h3><h3><br /></h3><h3>还有一次是在1966年的春天,曾家阿婆煮了碗桂花汤圆领着外孙女"小庚"去送给"觉悟爸"。到得门前,连叫两声,"觉悟爸,觉悟爸!"没人应。推开虚掩的门,人也不在。正准备把汤圆放到桌上,可五岁的外孙女"小庚"突然指着卧床说:"外婆,觉悟爸在,在那里,坐在床上呢!"曾家阿婆回头看,"哪里有人,你瞎说!""小庚"坚持说:"是真的,坐在蚊帐里,你看,脚吊着,还穿着鞋呢!"此时曾家阿婆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哪里见着人哦,可孩童是不会说谎的,吓得一身颤抖,拉住"小庚"转身就走……可"小庚"还在后面说:"外婆,你看觉悟爸也跟着我们出来了!看,她朝后花园里走了!"……哎呀呀,曾家阿婆忐忐忑忑在观音庵里转了一圈,找到"觉悟爸"时战战兢兢地述说,岂料"觉悟爸"当时就哭了,她说:"那是师傅来看我哟!她前天就托梦对我说,庵里会有劫难,你跟我走吧!没想到我刚到坟上去看她,她倒又来看我了,她实在是不放心我哟!"……"觉悟爸"哭得很伤心,旁人听得心都紧……"咣,咣,咣",大殿上的磬声又起,那响声一直晃荡着整个观音庵人的心……从此到后花园里去的人就更少了。</h3><h3> </h3><h3><br /></h3><h3>六、毁灭观音庵</h3><h3> </h3><h3><br /></h3><h3>1966年6月底的一天,约莫上午九点来钟,我们一伙孩子正蹲在尼姑庵大门口的地上弹象棋子(一种孩子赌博的游戏),突然跑来一群人:共九个红卫兵,七男二女。都穿绿军装,戴绿军帽,扎黄皮带,手里拿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到了尼姑庵大门口,一个高个子说:"好了,大家停一下,我们先学习一下毛主席语录!"立马八个"红卫兵"站成一排,高个子独立站到人前的中间。他说:"请翻到《毛主席语录》第十一页",顿了顿又说:"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预备起!"一排人立即齐声朗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爆烈的行动。"</h3> <h3>(作者摄图)</h3><h3> </h3><h3><br /></h3><h3>"好,再翻到第157页,下定决心,连念三遍,预备起!"</h3><h3> </h3><h3><br /></h3><h3>那排人又齐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h3><h3> </h3><h3><br /></h3><h3>"好!",高个子又说:"请大家合上红宝书。"一排人立即合上"红宝书"并装进口袋里。</h3><h3> </h3><h3><br /></h3><h3>高个子又张嘴起了一个音:"马克思主义的道理,预备唱!"</h3><h3> </h3><h3><br /></h3><h3>立即,那排人全都放开喉咙高唱"语录"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造反有理!"歌毕,又连叫三声:"造反有理!造反有理!造反有理!!!"</h3><h3> </h3><h3><br /></h3><h3>"好,现在开始!"高个子把手一挥,示意大家进入尼姑庵。挥手时又高叫了一声:"舍得一声寡",全体就跟着高喊:"舍得一声寡,敢把皇帝拉下马!舍得一声寡,敢把皇帝拉下马!……"就这么喊着跑着一伙人冲进尼姑庵……我也丢下象棋子,跟着跑了进去…</h3> <h3>(图片源自网络)</h3><h3> </h3><h3><br /></h3><h3>一到大殿上,九个"红卫兵"四散分开:一个走到长供桌前,使劲一抹,"咣当!",一大团粉尘升起,那只青花瓷的大香炉即刻摔成了八瓣五;又四个人一起合力,"嘭!",长长的供桌被掀翻;再两个人使劲摇晃:"一二三!","咚!"高高的佛柱扳倒了,120个罗汉菩萨撒了一地……</h3><h3> </h3><h3><br /></h3><h3>听到响声,"觉悟爸"奔出禅房,"呀,打不得呀!"一声刺耳的尖叫萦绕在整个大殿上!</h3><h3> </h3><h3><br /></h3><h3>谁都想不到这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会从一个瀛弱瘦小的身躯里发出,一瞬间全都惊呆了,一下也镇住了"红卫兵"!只见"觉悟爸"冲上前去拉住一位女兵,"你们这样做天地都不容啊!"那女兵一下慌了神,"你,你,你这是干什么?松开,松开呀!""觉悟爸"跪在地上死死抱住那"女兵"的腿就是不松手……这时高个子走过来,"你这是干什?我们是在执行毛主席的命令,破四旧,佑民寺、万寿宫都砸了,你这个小小的观音庵还能保得住?我现在正告你,快松手,否则就是反革命!"突然,"觉悟爸"从地上弹起来,"那好!你,你们把那个,"她手指神龛的高处,决不容争辩异常坚定地说:"把那个小盒子还给我!"……高个子抬头看了看,略一迟疑,瞬即从地上捡起个罗汉菩萨,两手一撑便跳上了供桌。又双腿叉开站在供桌上,手握着罗汉菩萨向着神龛重重一砸,"咣",一声巨响,玻璃崩裂,碎屑落了一地!他伸手取下小方盒,拿在手里旋着看,或许心在想:不就是个小小的菩萨嘛,给她吧,要不还真会闹出人命的!于是就蹲下身将小方盒递给了"觉悟爸"。"觉悟爸"双手接了,紧紧抱在怀里。此时"万先娘子""二姑娘"马上上前搀助"觉悟爸",硬拖死拽把她拉进禅房,曾家阿婆,熊家婆等也一起跟在后面。"觉悟爸"一路走一路嚎叫:"佛祖啊,观音菩萨啊,师傅啊,我罪孽深重呀,觉悟对不起你们啰!呜呜呜几百年的庵堂噢,今天就毁在我手里了喔"!……那是发自内心的撕心裂肺的大哭!</h3><h3> </h3><h3><br /></h3><h3>大殿上的"红卫兵"继续在砸菩萨!高个子还站在供桌上,供桌上一共两个人,他们左拽,右拖,连推带踢,结果燃灯、弥勒、释迦摩尼三佛祖先后仆地……他们再提脚横扫,神龛上的灯盏、供品、饰物、经书、法器纷纷坠落……高个子又踏上一级台阶,用力撕扯,三佛祖的立身画像也跟着落地……他们从供桌上跳下来,一个捡起画像想撕,咦,竟撕不动,原来不是纸质的。于是只有顺轴往上卷起……这时候突然有只大手拽住了我的衣领, "走,赶快跟我回去!"呀,是母亲来了。我说:"看一下有什么关系"。"不行,赶快回去,走,一起都回去!"……就这么,我,我大弟、二弟一起被拖回到三观殿的家里。一进门"妹子娘"就说:"你们这些细伢子真不懂事,这个不能看的,明日打倒菩萨的没罪,扶起菩萨的倒霉!"朱家婆更甚,"牙妹吔,你快锁到门唦,不要让他们出来!"于是母亲就把我们锁进屋里。旋即,三观殿上也来了"红卫兵",只听得"咣当咣当""噼噼噗噗"的一阵乱响,我们只从窗户格子和门缝中瞧见三个大人都缩立在壁角,一直呆呆地看着……等母亲把我们放出来的时候,已近中午,只见着"红卫兵"们把佛像、字画、经书、法器等一捧捧装上卡车……</h3><h3> </h3><h3><br /></h3><h3>下午,"跟龙"的父亲齐三水下班,第一件事就是从橱柜里捧出一大摞杯盘,径直走到天井里一个个重摔,瞬间那些彩色的龙凤图案全成了碎片……紧接着,堂侄"外刚"见了,也从屋内端出一个大大的汤碗,其妻"李子"想上前夺下又不敢,只由着"咣当"一声脆响,眼见着那个印有红红"喜"字的汤碗眨眼间也变成了碎片。她蹲在地上,手捏着两块瓷片,嘴里喃喃地说:"这哪里算四旧喔,明明是人家送给我们结婚的纪念。等下装汤的碗都没有了!"其夫"外刚"听见,狠瞪了她一眼,"纪念,纪念你个好爱鳖,这都什俚光景了你都不晓得,还舍不得,你看了去死呀,就舍不得一只碗!""李子"只得悻悻地起身,极不高兴地走开……</h3><h3> </h3><h3><br /></h3><h3>第二天,我小舅舅吴仁俊来,他进门便大吃一惊,"呀,你们这儿打掉了菩萨?"母亲详告,他不停地摇头,很是惊讶。过了好一会,他关上房门,神神秘秘地拉开背着的工具包,"嘿嘿,我刚才来的时候在採茶剧团门口买了一件戏袍"。(抖开看时,哇,金光闪闪,是件皇帝穿的九龙跑!)母亲大惊,"你怎么这么大的胆,现在还敢买这个!""嘿嘿,大众商场后面垃圾桶边没有人,只有一个老头在烧一大堆戏袍。我看到这件实在可惜,就轻轻跟他说,给你五块钱卖给我。他看看旁边没人,就答应了。""你硬是好大的胆啰,那一定要藏藏好,不要惹祸上身啰!""这个我晓得,我会藏好的。等夜晚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过过戏瘾,谁叫我从小就喜欢京戏啰!"(我小舅喜欢京剧那是出了名的。从旧社会七八岁起,他就在"江西大舞台"给戏院里帮忙扫地,卖瓜子,递毛巾,不赚钱,只为了看戏。在他家的书箱上,大厨里,到处都留有其少年时期刻下的剧目:《赤桑镇》、《八大锤》、《武松》《武家坡》等……这些都是他喜欢并看过的戏……结果这件九龙戏袍,他谨慎地收藏,整整十年,每年的夏天都用床单包裹着放到烈日下晒,生怕霉烂了……)</h3><h3> </h3><h3><br /></h3><h3>记得是一九七六年的秋天,他到我家来,那回好高兴,还专门买来了点心。他告诉母亲,他那件戏袍卖给省京剧团了!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路过省京剧团,见一个"黑头"(铜锤花脸)立在剧院门口抽烟,于是就情不自禁地说了声;"哎呀,你以前的黑头唱得真好!"对方一惊,"你看过我的戏?"当然,那还是好多年前"……于是两个人就攀谈,谈得挺投机。没想到那当年的"黑头"现在已当了省京剧剧团的"团长"。(因为那一年经毛主席特批,京剧《逼上梁上》第一次公演,于是古装戏就有选择的开了禁)。我小舅便试探着问:"那你们要戏袍啵?""要哇,有多少要多少。现在我们想上两个戏,就是服装跟不上。你要知道,全国有多少剧团都在添戏袍,还必须省委批,拿到批文再去苏州戏剧服装厂排队(全国只此一家呀),那厂里只有十几个老师傅会做,还都是退休请回来的,最快都要半年才能取到货,你说我急不急!"……于是我舅舅就说自己有件九龙袍,是纯手工做的,他藏了十年。"黑头"立马叫他拿来看……一看及中意,"你想卖多少钱?""不敢多要,只想换一块上海牌手表,工作更方便。""行,立马成交!"接着就同去了"委托商店",剧团付出一百五十元,我舅舅得一百二,商店赚三十,他们开出一张发票,剧团好报销……由此,十年战战兢兢的保护,终于使文化粹宝(九龙袍)寻到了归处!</h3><h3> </h3><h3><br /></h3><h3>可尼姑庵被砸了菩萨之后,当天"觉悟爸"就卧床不起。茶饭不食,整天哭泣。几个阿婆轮番宽慰,无济于事。大家都发急,"觉悟爸"可能就熬不了这几日……果然,到了第六天,"觉悟爸"圆寂了!圆寂,眉头还是紧紧皱着的……</h3><h3> </h3><h3><br /></h3><h3>——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佛是信仰,觉众是修行,观音庵就是她全部的生命!</h3><h3> </h3><h3><br /></h3><h3>——如今,一切都乱了,没有佛,焉称庵?没有庵,哪里还有她存活的意义!</h3><h3> </h3><h3><br /></h3><h3>——至此,末代老尼就与观音庵一道彻底毁灭了!</h3><h3> </h3><h3><br /></h3><h3><br /></h3><h3>七、五十年后的回顾</h3><h3> </h3><h3><br /></h3><h3>从一九六六年观音庵毁灭,至今已整整过了52年!</h3><h3> </h3><h3><br /></h3><h3>这五十二年中,豫章后街19号也早已荡然无存。然而在老街人心中,又无时不会提到观音庵……</h3><h3> </h3><h3><br /></h3><h3>前些年有了微信,更便于交流,也没有了远近。直抒胸怀,聊叙旧情,"尼姑庵"就一直走进众人们的心……</h3><h3> </h3><h3><br /></h3><h3>正像我的老同学舒和所言,"我家自从1962年搬进尼姑庵,到1968年下放离开,虽然只住了短短的6年,但那6年的印象,在那里的感受比我在任何地方都要深,真正一辈子都忘不了!"</h3><h3> </h3><h3><br /></h3><h3>也确实,自从他家搬进观音庵后花园的新房子以来,一直都是不声不响的。因为爷爷成份是工商业兼地主,一切都得夹紧尾巴做人……天呀咯天,其实他爷爷只在南昌市区开了一家纸钱店,专卖死人用品的,积攒几十年只在老家(市郊)买下两亩薄田(犹如今天买套房),可买田并不收租,全是借给族人自由的耕种,只要承诺一句话:"田是东家的。借给我耕种,我保证一年到头不荒芜"……然而,就是这样还摊上了"工商业兼地主"!划定成份之后,全家就下了霜,父辈一胞六兄弟大气都不敢出,尽量少说话,多干活,连走路都是轻轻的……解放时其父亲百般努力,终于考取省财贸学校(也就是如今省财经大学的前身),1951年大专尚未毕业(因为当时缺人才)就分配进省五交化公司,总算攀上了干部身份,于是就倍加珍惜,一切事都谨小慎微的……由于做人好,整个文化大革命尚未受到冲击(没挨过批斗)。但由于出身问题,1968年的"上山下乡"还是首当其冲……虽然单位上是敲着锣鼓贴着红标语来搬家的,但一家人心里还是酸楚楚的……街坊邻居都聚到巷口挥手相送,好几位大妈还拽着衣袖擦眼泪……其文化人的父亲却一直抿嘴沉默不语,只紧握双手不停地点头挥手……车开的时候,母亲哭了,父亲仍是挥手……出了豫章后街之后,父亲才眯着眼睛说了一句话:"我们这一走就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啊!"言毕,全家人都哭了……至此一家四人就分作了三地:父母"插队落户",哥哥舒荣去了鸦鹊湖农场,弟弟舒和到了"云山共大"……直到1976年落实政策后,父母返城全家人才得以陆续团聚。可当年父亲的那句话却一言成谶,尼姑庵啊确实再也回不来了!……1976年后母亲还专门到那里去寻访探询,竟如愿见着了几位当年的老邻居!问询,聊谈,忆旧,大家还是那么亲!……老阿妈们竟一直在内疚:"当时啊只顾得打招呼,只顾得叮嘱祝福,就是忘记了,忘记了没有打一挂爆竹哦!""谢谢,谢谢,已经很感谢了!"母亲拉住街坊的手一直也是点头,眼里已噙满了泪……"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但只要一提起尼姑庵,我们全家心里总是暖暖的"……</h3> <p class="ql-block">看,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当年全家人过得是多么的小心谨慎:</p><p class="ql-block">1962年搬进"新家""尼姑庵",爸妈都不敢出面,只姑姑领着兄弟俩拍了这张照片……</p><p class="ql-block">(左:哥哥舒荣,中:姑姑,右:弟弟舒和也是作者初中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确实,在尼姑庵里的那些年,家家一本经,也都过得难,但家家都留恋,以致半个世纪后也还一直觉着暖……我也一直想,什么原因呢?除了留恋还是留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为什么留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前我不相信命,可花甲过后我信了,好多事都只是轮回,历史惊人的相似,它会围着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人真的有没有魂灵,但观音庵里发生的事却叫我笃信无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观音庵里的老阿婆们都没有文化,但她们都有信仰,尤其"觉悟爸",信仰即为生命,这批人,在今天看来,人格确实是高尚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年"文革"那么乱,观音庵里住过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去参加过"打、砸、抢",虽然都处下层,但都能恪守本分,从不放弃努力,他们后来的学历、职称、技术都是从工作中一段段进修取得的……而且直到老年还都没有一个是酗酒赌博浪荡的!这值不值得今天的说道与留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多了两颗文星,因为没有好好吃完"墨蛋",我事业无成不戴"顶子"这是必然的。但经历半个世纪后,我又特别看重那"启蒙"的仪式!我们现不正是缺失了那些一直传承而又十分必要而敬畏的仪式?而当初的仪式可绝对是没有一丁点儿作秀和商业气味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也不得不思考当初的那场"革命",它竟然会那么的深入人心,就是在那么困顿拮据的年代,贫民们竟会主动自觉地去剪衣摔盆,过后还觉得十分的坦然和轻松庆幸,这中间会是什么原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又特别敬佩我的小舅,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铁路工人,并没有什么远见,只是凭着兴趣喜欢,就能执着并冒着危险持之以恒地去收藏自己的爱好的祸端,而这执着、胆量与担当恰恰又是我们后来普遍的需要和缺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观音庵里的那些年那些事,相互间的关心与帮助,一家有事都会出来,出来又全部都是义务的,这能不让人感到温馨和留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还特别感慨民间那种"邀会"的借贷形式,借钱不谈利息,即使时间再长,再有困难也不会失信,决不会耽误集体的"会"期!这诚信度直到今天是不是也显得尤为的难能可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庆幸也祈愿,希望有更多的少年在成长过程中能像当年的我一样,会有幸遇到"健儿"、陈伍星、万林森、陈伍明那样的智者大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相信"福报":种瓜得瓜,善德有报。家乡这么多年一直在谋划飞跃式发展,我想,假如当年南昌能像杭州一样把雷音寺,雷峰塔,断桥保护好,假如南昌的佑民寺里的"三万六千铜"(全国唯一整体浇铸的大铜佛)依然还在;江南最大的城市道观万寿宫还在;豫章后街的观音庵也还在……是不是就多了点文化底蕴,是不是就有连片的著名景点,那么经济发展就会否来得快一点?……我也欣慰,当年那些住在观音庵里的人们,虽然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都过得恬淡平安康健!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实在福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此,我好像有了答案。我告诉我自己,"忘不了观音庵”,“想到就觉着暖”,“一直都值得留恋”……“其实很简单,不就是简朴,不就是平凡,不就是初心?——那是因为当初的人啊,都有信仰,都有真心、真情,而且还诚信!……</p> <h3>原豫章后街19号"观音庵"原址现状(发小舒和2018年摄影供图)<br></h3> <p class="ql-block"> 2018年11月在南昌铁路文化宫前邂逅原尼姑庵里的老邻居万林森大哥(图左为万林森大哥,右为作者。 很遗憾在写作此文前没有联系上万大哥,否则文中应该有一章万家的家史的,还有“健儿”大哥,文中还应该有朱家家史的,这都是当年庵里的大家族,可惜没有录入,都是遗憾,在此抱歉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完此文,我长长舒出一口气,总算完了一件事。我了了一个心愿:祭奠了那些故去的长辈,也还了健在的老邻居们的人情,我给发小们留下一段家史,我给后人们讲了好些个真实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此,我要真诚感谢长辈们的期待;感谢"健儿"朱小衡大哥的回忆;感谢同窗邻居发小李勤建、舒和、陈伍江的支持;感谢同学姚雨民等所有亲友们的关心与鼓励(作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拙文,文虽拙,但心诚。这是我双手捧出的一支玫瑰,我衷心祝愿我的家人,我的邻居,我的所有朋友们:健康、吉祥、快乐,幸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曹建国,二零一八年七月三日写于上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 注:此文曾发表于微信公众号《原乡书院》、《新三届》、《陈赣中老头》等自媒体平台,后又有网人朋友林景和配音的版本发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发小同学和部分朋友的感言留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曹 提得起放得下,读完文章,只觉震撼。敬佩作者严谨的文风,史料真实可信,文图有据可查,驾轻就熟的叙事手法,非常具有可读性。20多个大小的亲历故事,形散神聚,一根信仰的红线穿着:老尼姑信仰是佛,"佛是生命",住户以她为佛的代言,友她就是与佛接近……庵里人与佛接缘,与人为善,崇尚好学,热心互助,在"文革"的造反年代,孩子们也追求读书,学音乐吹笛子拉琴、画画等,邻里遇到矛盾、纠纷、疾病、急难都祈求佛的保佑,得到信仰的互助,所以能亲密相间和睦相处。最后以十多个设问结束,给读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太棒了,作为同住庵里的邻居,老同学,我要说一声,大炮,你辛苦了,谢谢你!(舒 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曹 刚看完,用了差不多2个小时。近800KB的篇幅且记录着50年前的尼姑庵故事,文章好极了!想来大家都喜欢。感谢你这么用心积累的故事同时也感谢当年你妈给你吃的墨蛋,还要感谢你多得的两颗星,让我们看到这么好的文章,这么多的回忆……文章之真实感人联想到我们童年的趣事,直到清晨四点都没有睡着……谢谢你!(李勤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曹 建国,你写得真好,我把你的文章转给了我的哥哥和弟妹们,他们看了都高兴得不得了,都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全记得,你的记性真好。他们说咱尼姑庵出了人才了!谢谢你,辛苦了!我收藏了,谢了!(陈伍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曹 一处佛门清净之地的凡人俗事,讲得如此的平易亲切,生动逼真,真正服了你的好记性和好文采!文章以观音庵的建筑结构为依托,铺陈纷繁错综的家庭生活和人物故事,剪裁得体,衔接自然,文笔如行云流水,清新流畅,一气呵成,全无斧凿之痕,口语化的文字融入方言俚语,语言通俗平实,不卖弄技巧,不矫揉造作,正所谓大巧若拙,大雅若俗。读后感觉喝了一杯清新可口的茗茶,回味无穷。真诚谢谢你的分享!(李大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曹 大作《觀音庵沉浮記》,收藏了半個月,剛讀完。因為忙一個稿子,後天演講,今天總算把PPT做好了。覺悟爸的經歷像一卷史詩中的一個章節,讀畢掩卷,唏噓不已! 现製一聯以寄,聊為讀後感。</p><p class="ql-block"> 吾土吾民,盛衰興替曲折艱難,善心一點渡千劫</p><p class="ql-block"> 本鄰本里,憂樂悲歡流離聚散,古禮數條安此生 (张 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下图: 尼姑庵里的四位发小邻居(我的同班同学)合影留念</p><p class="ql-block">左起:曹建国,陈伍江,李勤建,舒 和。</p><p class="ql-block">(图片摄于2018年11月4日“上山下乡50周年”大聚会之日。此 后,李勤建和陈伍江已分别于2022年疫灾中先后过世,特此哀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