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儿之间有一个花园

朦胧

我和女儿之间有一个花园

　　

　　女儿和女儿的女儿回京小住，把家临时安在日坛公园的南面，走过去十来分钟。我家在日坛公园的西北，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从我家步行穿过日坛公园到女儿家，大约只用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
　　日坛不仅是我家和女儿家之间的一个公园，也是我和女儿之间的一个花园。

　　很早以前，北京城的东南西北就各有一坛，东西是日坛、月坛，南北是天坛、地坛。过去是帝王们祭拜天地日月的，后来成了对百姓开放的公园。
　　我在北京生活了30年，一直在西城的金融街上班，离月坛很近，午饭后可以去散步。我居家的地方几经变动，分别在海淀、朝阳、宣武、丰台和东城住过。东城的朝阳门内大街住得最久，至今整整20年。这里离日坛不远，周末经常去走走看看。也就是说，我基本上是在日坛和月坛之间走来走去了二十年，每天早晚两次从中国美术馆、景山公园、故宫后门、北海公园门口和团城脚下路过，经历筒子河的水，中南海的风，八角楼的倒影。在每天晨曦和夕阳柔美的光晖里，我都能遇见无数成群结队的摄影者和钓鱼者，他们快乐着不同的快乐，期待着不同的期待……

　　我家就在景山公圆、北海和日坛公园之间，离日坛更近。日坛是明、清两代帝王春分时节祭祀大明之神太阳的地方，据说有明崇祯，清乾隆、嘉庆和道光4位皇帝到日坛亲祭。现在的日坛公园中有凉亭曲池，花草树木，山水怪石，相映成趣。园子虽然不大，但设计摆布巧妙，高低错落，小路蜿蜒，多次走得我迷迷糊糊，不知何向。

这也正是日坛有别于其他三坛的特点之一，天坛地坛和月坛公园里都没有山，没有水，自然也就少了许多山水的妙趣。

　　日坛公园里的游人，男女老少都有，看得出来，很多都是附近的居民，有在步道上跑的走的，打太极的，教武术的，练气功的，唱歌的跳舞的攀岩的等等，都有相对固定的区域和人群，虽鸡犬之声相闻，却彼此相安无事，从日出到日落，从开门到关门，整天都是热闹的，欢快的，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真真切切就是一个和谐社会的生动写照。

　　日坛还有一个特点是外国人多，外国小孩多，各种肤色的洋娃娃，背着的，抱着的，推着的，跑着的，不一而足。这是因为日坛公园的南侧和东侧都是大片的使馆区，世界各国的大使馆大多都坐落在这里，安静的马路，各式的建筑，争奇斗艳的国旗，绿色的铁丝网，庄严的卫兵，这些也是首都北京特有的景致吧。所以各国外交官，尤其是外交官的家属子女们也就成了日坛公园的常客，或者说他们把日坛公园当作了自家的后花园。

　　从南城大观园旁边搬家过来的时候，女儿上学二年级。学校就在我家对面，从过街天桥上走过去就是，很是安全，很是方便，家长不用怎么操心。女儿从小就说自己喜欢吃喝玩乐，对上各种课外补习班、特长班之类一毛钱兴趣也没有，因此也遂了她的愿，从小到大只接受普通的正规教育，什么课外班也没上过。不过在学校的各科成绩都不错。自己琢磨的儿童画还给我的书做过插图，竖笛和钢琴也能摆弄出个把曲子，拿毛笔写字也是在学校书法课上学的。每逢周末都要睡个懒觉，之后如果没有特别的玩耍项目，多半会去日坛公园溜达一圈。景山和北海公园也去，但次数要比日坛公园少多了，主要是日坛公园更近，更方便，步行一会儿就到了，日坛就是我和女儿之间的一个花园。

　　公园里有块儿童游乐区，除了五颜六色的玩具器械和碰碰车之类还辟了一个鱼塘，很多男孩女孩都在池边吊小红金鱼。规则简单实惠，花5元钱租个小鱼杆，配一个小塑料桶，没有时间和数量限制，但最后只可以选两条带回家，多余的要放回池里。女儿喜欢钓，但很少钓到。记得有一次到最后只钓到一条，一个几乎钓满了一小桶的外国小男孩慷慨而得意地送她一条，算是用足了政策，没浪费指标，心满意足，得意洋洋而归。

　　时光稍纵即逝，一转眼五年多过去，女儿上初中以后学业就在竞争压力下不得不忙了，也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喜好和朋友圈，我也被交流外派到南方工作，各自忙碌。我经常看到的她，是一个全副武装的背影，硕大而沉重的书包、装满了开水的旅行壶、宽大的风雨衣，在一辆半新的自行车上，很快很快就被大都市清晨交通高峰时的车群人群所淹没。

我个把月回京一趟，她们母女俩寒暑假南下溜达个把月，生活模式有了很大变化，很少再去日坛玩耍了。好像日坛只不过是儿童的幼稚园，一旦少年气盛，自然就有些不屑了。不过，我还时常想起和留恋那段美好幼稚的与儿童为伴的时光……

　　如果说小学及其之前的女儿是“苗季”的话，那么，中学之后就进入了“花季”。苗季是不怎么分男女的，她经常和邻里的男孩女孩们 不知疲倦地玩耍着不分男女的游戏。花季的她就很大的不同了，就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蕾，挡不住、忍不住地开放着，虽然有一点看似羞羞答答。

花季的她，又不仅仅像一朵花，她可以把花的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但花却无法表现出她的全部灵性和特色。

她还如一抹北京初春里所特有的嫩绿，让人联想到生命的伟大，感受到生长的力量。又像一片早上出现在东方天边的朝霞，光芒万丈，但不耀眼，很柔和，可以让人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欣赏着……

在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总是别有一番思绪飘绕着。乘坐飞机时，我经常在万米高空，透过窗口观望下面的云朵，厚实而又轻盈，纯美而又不单调，有形而又无形，安静而又不呆板。这不就是我花季的女儿么？

　闭目冥想的时候，她是一缕春风，轻轻的，暖暖的，近近的，我感觉得到，是她，我的女儿。她是一丝清新的来自大自然的气息，那种在远离闹市的丛林边，在绵绵细雨过后，叶子们呼出的气息，淡淡的，凉凉的，近近的，我感觉得到，是她，我的女儿。

女儿16岁生日那天，我写了一篇小文，里面说道：27年前，我也16岁。虽然是同龄人，但我俩却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时代、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27年后的今天，我俩是走在一起的两代人，周围的人却又说我俩很相像。这是一个哲学悖论吧，是生活在和我们开玩笑，还是我们不理解生活呢？女儿16岁了。我希望她快快长大，又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幸亏女儿的成长不是由父母决定，也不是由父母选择……

　　五年复五年，五年何其快，转眼又是一个五年，女儿要高考了。这一年，也就是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上半年，女儿和所有的高中生一样，被体制的潮流席卷着，裹挟着，加入了高考大军，全家人都感到大任当前，大敌当前。为了表示家长给孩子减压和鼓励的的心情，我送给她一首题为《遥寄女儿备战高考》的诗：可敬花季苦少年，朝夕备考似备战。无可奈何光阴迫，有条不紊若等闲。视而不见排名榜，只求今日胜昨天。杂念虚荣全抛却，尽心尽力自坦然。

这一年，单位同事也理解照顾我许多，大凡别人有去北京开会学习公干的机会，只要能凑合让给我的，都统统让给我，使我回家陪女儿的次数大大增多。

这一年，又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从前的日坛公园。我每次回来，如果赶到周末，几乎都陪女儿去日坛，但不再是去钓鱼、去做沙画、去玩耍。而是我拿一本闲书，她背一兜资料，一起不远不近地坐在那老墙斑驳的亭子旁，花繁叶茂的紫藤架下，参天古树的阴凉里，各自看各自的书，互为陪伴，互不干扰。
　　这一年，她十八岁，高考尘埃落定之后，去了趟大西北，好大的山河，好大的视野，好大的欢乐，她好像也放下了千斤重担，结束了万年熬煎。接着她就开始走上了独自生活的旅程。我意识到，日坛，这个我和女儿之间的花园，也许从此就封存起来了，尽管仍然会有花香飘过，有喜鹊的歌唱传来，有从人们的欢声笑语闪烁。
　　某种意义上讲，她已经不再从属于父母了，她应该也必须从花园走向校园，走向社会，走向她自己的明天和未来。
　　父母对她的爱，应该也必须从琐碎细小升华到空前的高远和开阔，所谓大爱无疆，就是放手和放飞。放手，能够让她认识自己，把握自己，成就自己；放飞，能够让她认识飞翔，把握飞翔，享受飞翔。

现在看来，飞翔其实就是岁月的一晃，这一晃，又是10年过去，我的女儿也28岁了。28年来，我看着她从一个在北京康乐里红砖筒子楼里牙牙学语的孩童，出落成一个阳光灿烂的青春少女；从一个在国内外大学校园里漫步的聪慧女生，成长为一个在数家国际化企业打过工的白领丽人；从一个皇城根下生长的北京女孩，转变成一个走南闯北，周游世界的跨国精灵。

眼看着她就自己走出去了，眼看着她就自己嫁出去了，眼看着她就有了自己的女儿了，真是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去年的一个凌晨， 外孙女出生，甚好！吟就小诗一首：

你_____
　　
从天而降
落在了秋收与冬藏之间
深秋的斑斓
初冬的灿烂
带着云的愉悦
走进雪的安然
早不如巧
是上帝告诉你
他们正在涮羊肉的么
……
　　今年的一个傍晚，夕阳西下，华灯初照，月光如水，和女儿一起用小车推着小小的外孙女去逛日坛，故地重游，欣欣然，无以言表。我在想，女儿的女儿不就是又一个小小的新的日坛么?她如太阳般明亮温暖，光芒四射，生机勃勃，是我和女儿之间又一个山清水秀，百花盛开，日新月异的小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