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暮色四合,黑夜渐渐包裹了腊月的村庄。微风无雪,挂在树梢的半弯残月被几丝浮云遮掩,显得黯淡无光。</h3><div> “咕——咕——咕”</div><div> 这是大西北一隅的一个小山村。接连好几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一只猫头鹰蹲在村西头的杨槐树上,黄绿相间的两只大眼泛着瘆人的夜光,凄厉地怪叫一声紧接着一声,听的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div><div> 据说凡是此鸟较长时间停留鸣叫过的地方,附近短期内必会有人亡故。现在,猫头鹰的怪叫声无疑成了一个神秘而又可怕的魔咒,给平静的小山村笼罩了一层驱之不去的阴霾。全村人对这种预示凶兆的怪鸟是既恨又怕。</div><div> 这只令人生厌的猫头鹰终于飞走了。听说是被半夜里的一串鞭炮声给惊飞的。</div><div> 但是翌日一大早,一个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村西头金锁续娶的媳妇改莲嫂昨晚半夜去世了!那串鞭炮就是她咽气后燃放的。</div><div> 村里人都说,改莲嫂的三魂七魄是夜猫子给叫走的。这个命运多舛、年纪仅仅四十多岁的女人,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带着眷恋和遗憾离开了人世。</div> <h3> 多年前,金锁带着媳妇杏妹去深圳打工。不到半年光景,深圳这个花花小世界就把杏妹的心给逛野了。这个略有姿色、没见过啥大世面的农村小媳妇,面对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也不知道心里是咋想的,竟起了心眼,和一个大老板偷着私奔了,丢下了老实巴交的金锁和不到三岁的娃,就再也没有回来。</h3><div> 村里人都说金锁命不好,三十好几的人了,好不容易讨了个老婆还跟上人跑了,娃也成了没娘娃。也有女人们闲聚在一起,压低声音替金锁愤愤不平,骂杏妹是个“嫁汉婊子”!天生的花心萝卜,骚货、心太狠,咋舍得丢下可怜的娃来。</div><div> 改莲嫂是金锁续娶的第二个女人。年轻时的她漂亮端庄,是一位高个大眼的乡村姑娘。找了个对象也不赖,身材魁梧、头脑精明。婚后俩人在镇子上经营着一家五金店,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那曾想一天俩人开车外出时惨遭车祸,她受了重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了一条命,男人却当场身亡……</div><div> 男人撒手人寰,日子就变得落寞、寡淡。之前她们曾育有一子,却因先天性心脏病过早的夭折了。后来在亲戚的撮合下,她又嫁了个邻村的男人,可是几年下来却没有生育。上医院检查,原因竟出在几年前她所遭遇的那场车祸上……</div> <h3> 传宗接代、廷续香火是一个家庭的头等大事。在乡下,如果一个女人不能生娃娃,就会有人背地里说闲话,会说这个女人是个“瘥货”、是一只不下蛋的鸡。鸡不下蛋,又有何用,答案可能只有一个:杀了吃肉。眼瞅着婆家人整日里唉声叹气,听着村子里那些刺耳的闲言碎语,改莲嫂醒悟了,也想通了,最后她选择了离婚。</h3><div> 那晚在娘家,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多年来的压抑,痛苦和委屈,在涟涟泪水中得到了宣泄和释放。她躺在炕上,捂上被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大哭了一场。她怨自己命苦,比黄连还苦。也恨老天爷,不知道上辈子亏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孽,竟这样残忍不公的捉弄自己。</div><div> 她曾找过懂周易、会阴阳的艺人,抽过签摇过卦。艺人一番查书掐指后叹息着对她说,你八字排列混乱,且有“孤鸾煞”,注定是个苦命人……</div><div> 命再苦还得生活,谁让苦命人也是人呢?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嫁个好男人,有个好归宿。几年后,还是亲戚的穿针引线,她又第三次嫁给了金锁。</div><div> 镇子上的小饭馆摆了几桌,招待了娘家人和亲房族眷,金锁和改莲嫂的新家就简单低调的组成了。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都是坎坷婚姻路上过来的,走到一起不容易。婚后俩人相濡以沫,日子平淡但很充实。都说继母心毒如蝎,但在改莲嫂身上却来了个大转弯,不到半年就和金锁的儿子轩轩相处的其乐融融,和亲生的几乎没啥两样。</div><div><br></div><div><br></div> <h3> 按理说小日子应该是幸福的。可就在去年,改莲嫂老感到腹部疼痛不适,乏力、没有食欲。原想是饭吃的不合适,也是因为心疼钱,就自己买药硬挺了一段时间。后来却感觉越来越严重。还是金锁看出了异样,硬逼着陪她到市医院看了一回大夫。市医院看病的人多的像赶年集,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轮到他们。一番化验检查后,大夫背着改莲嫂对金锁说,是胃癌,病已经到了晚期,想吃啥就尽量弄一点让她吃……</h3><div> 金锁只感觉天塌了下来!他包揽了全部家务,时常背着不知自己病情的改莲嫂偷偷抹眼泪。但身体终究隐瞒不了她,癌细胞正在悄声无息的摧残着她的躯体。刚入冬,改莲嫂就倒下了,躺在炕上无一丝力气。食量也逐渐减少,几天下来,眼窝深陷,面色腊黄,整个人瘦了好几圈。</div><div> 改莲嫂快不行了!寒夜,屋子里挤满了亲房族眷,女人们暗暗垂泪。轩轩,这个非自己亲生的娃哭成了泪人儿。斜跨在炕沿上的金锁,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好几年的男人,此刻正紧紧的攥着她的一只手,竭尽全力的想把她从另一个世界给拽回来……她一阵心痛,不忍心再看他,吃力的把目光扭向了窗外。</div> <h3> 已经视物不清眼中的窗外,一弯残月西沉,几点寒星疲倦。起风了,吹的杨槐树梢“呜呜”作响,朦胧听觉中,漂来了几声夜猫子凄厉的怪叫声,凭感觉,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但她确实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年轻轻的就离开人世。老天爷你已经够残忍的了,我一个女人,嫁了三嫁,跟了三个男人!我亲生的儿子才刚刚抬头活人,你就要了他的命。现在连我也不放过,到底为啥?思绪至处,心里一酸,泪水夺眶而出。</h3><div> 改莲嫂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仿佛看到了死神狰狞恐怖的面孔。她再次从黑暗冥界的边缘挣扎回来、再次努力着和死神做最后的较量,但一切都是徒劳。她气若游丝,一字三喘的作了最后的遗言:轩轩,好好孝敬……你爸爸,不要……惹他生气;她又把目光扭向金锁:好好过日子,照顾好……轩轩,能找就尽量再找一个,找一个……对轩轩好一点的…… 改莲嫂的眼皮沉重的合上了,眼角挤出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她嘴角微翘,凝固成了一个永恒的失落和不甘心。</div><div> 鞭炮声加杂着零零星星的哭泣声,顺着风在村子里传开了……</div><div> 一场丧事开始操办。次日,木匠在院子里开始订做棺材,电锯“吱吱吱”地切割着一块块柏木板。阴阳也来了,盘着腿坐在热炕上,手握一支狼毫毛笔,在胸前炕桌的白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有人端过一盅罐罐茶,“嗞”的一声喝了。亲房族眷的男人们各执其事,女人们也在厨房里开始忙活。也有村里人聚在院子里,围着火炉捣罐罐茶,少不了借亡者对世事唏嘘感叹一番:唉!生死路上无老少啊!年轻轻的说走就走了。人一辈子其实是假的,一口气一咽,就啥事都没了………</div><div><br></div><h3> 写于2016年秋月;复制整理于2018年夏月;原文刊于《乡土甘肃》。</h3><div><br></div><h3> (<font color="#ed2308">注:本文纯属创作,请勿对号入座,谢谢!</font>)</h3><div> </div><h3> </h3> <h3><font color="#167efb"> 【作者简介】邓鱼舟,网名江上渔舟,80后,秦州区牡丹镇人,闲暇时好秦腔、爱秧歌、喜文字。</font><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