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童年(二)我的老师是神仙姐姐

缪宏飞(耕耘者)

<p class="ql-block"> 1973年9月1日,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点,我要上学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学校在举村的中心地带,距离我家大约有7~8里,中间还要过两道河。水浅的时候可以顺着大石块铺成的踏步过河,下雨天涨水了就得趟水过河了。记得我们经常是脱了裤子,束着衣服,把鞋子和书包举过头顶光着屁股过河的。</p><p class="ql-block"> 学校就办在缪家宗祠里。门口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门檐上方缪家宗祠4个金色大字已被刮去,代之以举村学校4个红色的大字,但原先字的痕迹还在。缪家宗祠很大,共有两层,楼下是教室,楼上是老师的休息室和办公室,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天井。具体有多大我也说不清,反正全校从小学到初中500多师生在那集会还绰绰有余。天井边挂着一根一米左右的废铁轨,是用作上下课敲钟用的,特别响亮。敲钟是有讲究的,当老师敲铛一一铛铛,铛一一铛铛,就表示上课了;当敲铛一一铛一一铛就表示下课。</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年级教室就在进大门后,天井右手的第一间。这是我早就侦察清楚的。在开学前一个月,我就多次跑到学校,把学校的角角落落都走了个遍。因为上学前就会数数,会做加减法,语文课本也基本会念。因此,就特别盼望着早一天开学,一方面觉得上学很新鲜,另一方面也很想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显摆自己。记得开学前一天我怎么也睡不着,几次起床敲妈妈的房门问时间到了么?恨得妈妈说我是否着了魔症了。终于熬到天微微亮了,我一骨碌跳下床,用清水抹了把脸,背上书包,抓了妈妈给我准备的饭包(学校没有食堂,都是自己带饭的,饭包是用旧棉袄改成的,有利于保温),一溜烟跑了,妈妈赶紧追了出来大声喊着:“着什么急,和你哥一起一去!”边说边把两只鸡蛋,一只红薯塞进我饭包里。</p> <p class="ql-block">   我是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学校的,到了校门口天才完全放亮。看护祠堂的三爷爷正在门口扫地。我一声"三爷爷早!‘’就跳进门槛,直奔右手边的教室。我轻轻推开教室门往里探头一看:“哎呀,谁呀!”传来一声女声的尖叫。我寻声抬头一看,在讲台一大摞书本后面站着一位长辫女孩。我走近她跟前,看她还用左手捂着胸口不断地起伏。</p><p class="ql-block"> “你谁呀,刚才吓死我了!”她带着微笑,两眼看着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p><p class="ql-block"> “我叫缪宏飞,你是我们老师吗?”我带着怀疑问道,因为这学校的老师基本和小姨一道去过我家,而且我心目中老师不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 “怎么,不像么?”她笑得更开心了,侧着头,右手捏着一根长辫问道。</p><p class="ql-block"> “嗯,嘿嘿,不是的”,我腼腆地低下头小声说,然后又抬起头大声说:“老师,你很好看,比我妈还好看,我喜欢你!”</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这下她笑得更欢了,伸手把我拉到跟前,用长长的辫梢扫了扫我的脸说:“你很可爱,老师也喜欢你!”</p><p class="ql-block"> 看着眼前这很年轻,又长得比妈妈还好看(当时在我心目中妈妈是村里最好看的,皮肤很好,白里透红,在城里念过书,会唱歌,又会做衣服,而且还梳了两根粗辫子)的像大姐姐一样的老师,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我立刻放下书包和饭包,帮老师整理课桌凳。在交谈中我得知她姓苏。</p><p class="ql-block"> 苏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五个粗粗地大字,我停下来默默念出声:欢迎新同学。</p><p class="ql-block"> “宏飞,你认识字?”听到我念出声,苏老师惊讶地看着我。</p><p class="ql-block"> “我会,我认得可多了。”我一下子得意起来,拿起讲台上的语文课本,从第一页“毛主席万岁”,一口气念到最后一课“仇恨的伤疤”,连中间汉语拼音也没漏过。我念得很快,中间没有停顿,念完之后脸上涨烫得厉害。我抬起头,看苏老师也满脸涨得通红,小嘴张得老大,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低下头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说:“你太厉害了,我的弟弟,我拣到宝了!”当时我甭提有多得意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同学们陆续来报到了,全班有40多位同学。上午先是交费,共一元八角,其中学杂费一元,代管费八角。然后是苏老师点名,同学间相互认识,再就是发新课本和作业本。再后来老师又让我当着同学的面念了其中的几篇课文,上黑板默写了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在同学们的掌声和钦佩目光中,苏老师宣布我暂时担任班长兼学习委员。我一下子就当上了两个最重要的官。下午不上课,中午同学们就回家了,可我没有走,我说,苏老师,我是班长,下午要帮你做点事。苏老师开心地答应了。</p> <p class="ql-block">   中午饭是在苏老师的房间吃的。妈妈给我带了饭,苏老师说吃凉的对胃不好,她有煤油炉,热热再吃。我当时也不懂什么叫“对胃不好”,就觉得苏老师讲的都是对的。苏老师的房间在二楼,有里外两间,外间有一只炭炉,一只我在爸爸粮站见过的煤油炉,一张小方桌和四张小方凳。里间是一张木板床,两张长条课桌,一个用木条钉成的架子,上面摆了一些书。桌上还摆了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那时虽然有电灯了,可随时会没电),一只瓶子里插了几支黄色和粉色的野菊花。</p><p class="ql-block">  床上叠着一床有条纹的粉色被子,床边的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房间窗户朝南,通透凉爽。房间很整洁,里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下午其实也没什么事,苏老师问了我家里的一些情况,我也眉飞色舞地和她说了很多开心好玩和山里好吃的东西。我发现她经常眼睛睁得大大地,觉得很好奇。不知不觉中,天色就晚了,苏老师不放心我一人回家,坚持要送我回去。一路上,我牵着苏老师的手,一边小跑着,一边向她介绍村子里的一些事情。过小河时,我又把书包递给苏老师,跳进小河里,在河边柳树下的石缝里一下摸了七八条石板鱼,苏老师见后开心极了。我用柳条串了鱼拎着,与苏老师开开心心地回家。</p><p class="ql-block"> 爸爸妈妈看到苏老师很开心,热情地招呼她留下来吃饭。苏老师也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妈妈一手拉着苏老师的手,一手握着苏老师的长辫子,不住地夸她漂亮。苏老师也说:“阿姨,您更漂亮,听宏飞说您是这十里八村最漂亮的。”苏老师也握着妈妈的辫子说。</p><p class="ql-block"> “你听他瞎说,他小屁孩懂个啥,才见过几个人,懂什么漂不漂亮。”听得出来妈妈也有点小得意。</p><p class="ql-block">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漂亮,不吹捧了,赶紧吃饭。”爸爸发话了。</p><p class="ql-block"> 那晚的菜较丰盛,不但有鲜鱼、鱼干,居然还有肉。苏老师不断地夸饭菜好吃,说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说得爸妈特别开心,吩咐她常来,不要客气。并说把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我立刻滑下凳子,挺直腰杆,行了一个礼说:保证完成任务!惹得苏老师眼泪都笑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在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苏老师叫苏嫒,19岁,家在省城,读高二时学校停课了,爸爸妈妈也去了“五七”干校劳动,一个姐姐已经工作,按规定她要“上山下乡”,爸妈不放心她个女孩子家,就把她送回老家了。在我们举村,她可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学校缺老师就叫她来当老师了。</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要分手时,苏老师突然说:“我有个想法不知叔叔阿姨是否放心,刚才我来你家,看学校离你家还较远的,还要过两条河,也不太安全。我看天气不好和天冷时就让宏飞在学校与我住吧。学校大多数老师平时都回家的,这样我还能有个伴。”</p><p class="ql-block"> “那还不好,就怕他小孩子太调皮,会给你添麻烦。”妈妈高兴极了。我也很开心,并当场表态一定好好听苏老师的话。当晚,爸爸就背了一张竹床,带上一些日常用品送苏老师回学校了,由于天色较晚,当晚我就住下了。</p> <p class="ql-block">   这一晚,我睡得特别香甜,好像还做了好多很美妙的梦,一个晚上没起过一次夜。早晨我好像听到了苏老师喃喃自语声中醒过来了,我搓了搓惺忪的双眼问:“苏老师,几点了?”</p><p class="ql-block"> “还早,才五点多,你再睡会儿。”我睁开眼,坐了起来,只见苏老师正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梳头。苏老师的头发好多好长哟,一直铺满了整个后背和臀部,一阵风吹来,漆黑的长发随风飘了起来,使室内的光线一下子变暗了。</p><p class="ql-block"> “老师,您不舒服吗?刚才听你亨哼哼了。”</p><p class="ql-block"> “没有。”苏老师转过头笑笑说,“就是很奇怪,刚洗两天的头发就打结,你看梳断了不少,烦死人了。”苏老师撮起桌上的一缕长发,伸到我面前,皱着眉说。</p><p class="ql-block"> “是这样呀,我妈怎么从来不会呀。”我也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但我们彼此也不以为意,就分别洗漱完毕,热了我家带来的玉米饼,就着稀饭和咸鸭蛋,吃完后就一起去教室了。</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上课语文就是学“毛主席万岁”,5个字,反复读、写、背,算术就是学写1~5阿拉伯数字。这些我全会,因此,在苏老师上课时就把该做的作业全做了,就自己翻着书,一天下来把算术的书上练习题做了一半。同桌很奇怪,我上课怎么一点都不听,老师也不管我。</p><p class="ql-block"> 下午放学后我抱着收上来的作业本到苏老师房间。苏老师正要出门,见我进来就说:“宏飞,我去洗个头,你把饭菜热下先吃。”说着就抱着脸盆,抽下毛巾,拿了一块肥皂就往外走。我一见连忙栏住苏老师说:“你用肥皂洗头呀,怪不得头发要打结了,老师,你等着。”说着就一溜烟跑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口气跑回家,还没进门就大声喊着:“妈,快帮我拿些皂角,倒点米醋,苏老师洗头要用。”妈妈很快用一小布袋装了10几个皂角,并塞进去一瓶米醋,递给我说:“吃了饭再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不了。”我又飞也似的往回跑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学校我已满头大汗,因为路上很多灰,已是满脸花。苏老师疼爱地用毛巾给我洗了脸,又端过盆子让我洗了手说:“赶紧吃饭,完了我们到河边去,你洗澡,我洗头,试试你拿来的什么好玩艺儿。”</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我们来到河边,我拣了一块石块往皂角上磨,一会儿就磨出了一些糊状的浆汁,然后往里加了点米醋调匀,对苏老师说:“把头发打湿,然后把皂角汁抹在头发上搓洗,然后冲洗干净就可以了。”苏老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照着做了,我也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把身上打湿,然后也从脸盆里抹了把皂汁涂满全身。苏老师蹲在河边的石板台阶上搓洗了一会儿头发后,头上布满了泡沫。清洗头发时下面的头发很容易漂洗,河水一冲就干净了,而头部的头发需要撩水才行,又低着头,所以有些吃力。我见状,赶紧游过来说:“老师,我帮你吧。”说着就拿过脸盆,把里面的皂汁洗干净,舀了水慢慢往苏老师头上浇。一会儿就冲洗得干干净净了。苏老师拧干毛巾擦了擦头顶的头发,又把下部长发使劲甩了甩。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梳头发了。当她把梳子从头部插进长发时,轻轻一梳就到发梢了。她一下惊叫起来说:“宏飞,你太厉害了,这方法你怎么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爸几年前有一次出差,在火车上听人说的,刚好我家屋后有根大皂角树,回家后让我妈一试,果然很管用。”</p><p class="ql-block"> “怪不得昨天看阿姨的头发这么油滑,我还以为抹了头油呢。”苏老师轻快地梳着长发说。</p><p class="ql-block"> “我妈以前辫子也很长,后来听说有一次被缝纫机轮转进去了,所以就把辫子剪短了,但我妈头发长得很快,每年夏天都要剪去一尺多长,否则一下子就到腰上了。以前妈妈每次洗头,只要爸爸在都是爸爸给她冲洗的,现在这任务主要是我哥和我来完成了。”我如数家珍似的说了一大通。</p><p class="ql-block"> 苏老师站起来,抓起一把湿发拂了一把我的脸说:“很能干,小鬼头,姐姐谢谢你,你帮姐姐解决了个大难题,咱们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老师你不洗澡么?”</p><p class="ql-block"> “不用,老师是女孩,不方便的,回去擦擦就行。” </p><p class="ql-block"> “那多不舒服呀,老师你尽管去洗,我给你看着,不会有事的。”</p><p class="ql-block"> “那好吧。”老师犹豫了下转身朝河里去了。我折了根柳枝,往前走了10几步,背着河站着,俨然像一位恪尽职守的哨兵。不久就传来了苏老师欢快的歌声:“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p><p class="ql-block"> 半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见房间里还亮着灯,我抬头一看,苏老师还坐在床边看书。我打着哈欠说:“老师你怎么还不睡呀?”</p><p class="ql-block"> “晚上头发洗得晚,到现在还没干,没法睡。”老师无奈地说。</p><p class="ql-block"> “我有办法。”我一骨碌爬起来抓了枕边的手电筒和一张床单,牵起苏老师的手就往外走。苏老师机械地站起来,充满疑惑地随我走出房间。我带着苏老师来到楼下,穿过厅堂,来到后厅的一条弄堂口,我搬过一条凳子让苏老师坐下,然后打开了弄堂的小门,一阵大风马上吹了进来,苏老师的满头长发立刻飞舞起来。苏老师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我连忙把手里的床单递给苏老师,苏老师摊开床单把浑身裹了起来,然后把长发从床单里抽了出来。苏老师抬起头说“小鬼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大的风?”</p><p class="ql-block"> “弄堂风呀!”我不屑答道,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苏老师一见,伸手把我拉到身边,摊开床单把我裹在怀里。</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功夫,头发就渐渐干了。回到房间,苏老师一把把我紧紧搂在怀里,长长的黑发几乎遮住了我整个身子。我嗅着头发中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 ,喘着气说:“快闷死我了!”</p><p class="ql-block"> 苏老师噗嗤一声笑了,松开我,像演戏中样向我款款施一礼说:“今天小大人让小女子长见识了,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完大笑着把我推倒在小竹床上。她又站在窗前,很快把长发梳顺,然后用一块手帕把长发一扎就哼着小曲上床了。此后,苏老师每次洗头都让我给她冲水,我还从家里把爸爸给我做的一把红缨枪带了过来,苏老师在河里洗澡时我给她站岗用。</p> <p class="ql-block">   我和苏老师更亲密了,不仅是师生,更像是姐弟。上课是轻松快乐的,课余时间更是令人向往。苏老师虽然有些生活经验不如我,可她懂得很多,在我眼里就像一座取之不尽的知识宝库:早晨,我们都没有懒床的习惯,我们早早起床,穿行在小树林间,她教我吟诵王维的巜山居秋暝》;漫步在小河边,她教我念裴多菲的巜我愿意是激流…》;月圆夜她教我念李白《月思》,她让我渐渐明白什么是诗歌。她告诉我地球是圆的,中国很大,可世界更大,有七大洲,四大洋,海洋比陆地大好几倍,七大洲加起来还没有太平洋大。她还告诉我,我们的祖国还没统一,台湾还在国民党手里,香港被英国人占着,澳门被葡萄牙人占着,我们一定要努力,使国家变得强大,这样才能收回被占国土。因此要好好读书,多学本领,有知识才会强大。每当听了这些,虽然似懂非懂,但内心依然热血沸腾。她和我讲《西游记》、《三国演义》、《聊斋》、《红楼梦》的故事;让我了解了鲁迅、巴金、还有茅盾;知道了列夫托尔斯泰、雨果和契诃夫;她让我背诵唐诗宋词;我没上过一天幼儿园,可我从苏老师那学会了好多儿歌。晚上,她经常半躺在床上声情并茂地给我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我则拿过一张小板凳,双手托着下巴坐在她床边崇拜地盯着她……</p><p class="ql-block"> 我教她怎么摸鱼,怎么捉鸟,怎么烤红薯,怎么烤玉米……每天我都会摘一把野花插花她的瓶子里,特别喜欢她用鼻子嗅花陶醉的模样,特别欣赏她每天早晨站在窗前,一边哼着好听的歌,一边梳着乌黑油亮的长发,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女神,一个天使。我每天在快乐中从她身上不断地吸取着无尽的营养。</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天,我听说十几里外的岭头要放映电影《卖花姑娘》,就兴奋地跑去告诉苏老师,问她去不去看,她说想去,但不认识路。我说,我认识。那天,我们早早吃过晚饭,带上手电筒就出发了。由于路较远,等我们赶到时,电影已开始了。电影是在一家祠堂里放的,里面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我拉着苏老师的手,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可由于个子矮,看不见。我灵机一动,对苏老师说,我们爬楼上去看吧,说着就沿着柱子爬了上去,坐在一个长柜子上,这样居高临下就看得很清楚了,一会儿苏老师也爬了上来,坐在我身后。苏老师下巴顶着我的头,两根长辫挂在我胸前。我说:老师,你有点像电影里的卖花姑娘,如果你也像她一样编一根辫子就更像了。她用手指敲了敲我的头,没吱声。电影结束,大厅里灯亮了,我们俩齐声尖叫起来,原来我们居然坐在一口棺材上,在昏暗灯光下正发出蓝盈莹的光,甚是吓人。我赶紧顺着柱子滑了下去,苏老师也跟了下来,可她又“哎呦”一声尖叫起来,原来她的辫子被柱子上的牛腿挂住了,想解又看不清。我又爬上柱子,抓住辫子用力一拉,辫梢绳断了,辫子散开取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段墓地,一到那总觉得有小火星始终跟着我们,我们走它也走,我们停它也停,始终甩不掉。苏老师巳吓得浑身发抖,使劲拽着我的衣服,其实我心里也阵阵发怵,可还装出很大胆的样子,拍拍苏老师的手说:别怕,有我呢。然后大声唱着:“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居然还真灵,我们很快走出坟墓地段。</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苏老师编了一根独辫,辫梢没用橡皮筋,而是用一块手绢打了个胡蝶结,一连几天都这样,甚是好看。因此,学校里的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卖花姑娘”。</p> <p class="ql-block">   最开心的是第二年的“六一节”。当时的学校不像现在,“六一节”是全年最开心快乐的日子,学校会组织许多活动。学校只是上午照常上课,下午放假半天。记得那天中午放学后,苏老师把我们5名班干部留了下来,说下午我们一起过个“六一节”。我们一听,高兴地跳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中饭后,我们一行六人,有人手拿着网蜻蜓的网子,有人拿着网鱼的网子,然后,顺着那条弯曲不平直达河边的小路,飞也似的奔跑而去。到了河边,大家选择停留在一深水处段。我们三个男孩子早已放下手中的网子,开始脱掉短袖短裤,边脱边往河边沙滩上丢。脱完丢完短袖短裤后,三个人光溜溜的,向深水处靠近,便迫不及待地往绿色的河水里跳。</p><p class="ql-block"> 扑通,扑通,扑通,我们跳进了河里,平静的河面上,瞬间溅起了朵朵浪花,在远处的河面上才露出了三个头,我们用手抹去从头顶滑落下来的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得意忘形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扑通,扑通,接着两位女同学也跳进了河里,眨眼间在远处我们三人的身边冒了出来。待两人喘顺了气后,我五个人手牵着手,在水面上圆成了一个圈,紧接着我们又松开了手。一个猛子扎下去,五个人又不见了踪影。只一小会儿的时间,五个人又在远处露出了水面,喘口气后,我们开始在河水中嬉闹追逐起来。厌了,我们便又玩起了打水仗的游戏,直到一方乖乖地投降为止。倦了,我们便回到河岸上,往沙滩上一躺,伸手接过苏老师手中递给我们的荷叶,顺势往脸上一盖,面对着山区和煦的太阳,挤弄着眼睛。</p><p class="ql-block"> 苏老师胆小,不敢游泳,只能在河岸边看着我们戏水,或在浅水处踩踩水,或捡些鹅卵石,或在河岸边的田间摘下荷叶等待我们。我折了根柳条编了顶帽子,并在上面插上不同颜色的野花递给苏老师。苏老师高兴地接过把它戴在头上。那天,苏老师穿了件白色碎花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苏老师戴着柳条野花帽,兴奋地在河边草地上翩翩起舞。苏老师一边跳一边咯咯笑着,我和小伙伴们看得痴了。眼前的苏老师就像一位仙女,一位神仙姐姐。</p><p class="ql-block"> 我拿着蜻蜓网子,在附近的田野间网蜻蜓。五艳六色的蜻蜓在头顶的上方,自由自在地飞舞着,抬头看去,煞是好看,让我都有些不忍下手网它们了。其他小伙伴们已拿着鱼网去小河平静的浅水处网鱼了。小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畅游着,它们时而聚集在一起,时而又快速地向四处逃避,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它们象是有意在躲避着我们似的。时而它们又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在我们眼前静静地呆着,一副不离不弃的架势。鱼网早被我们抛到了沙滩上,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它们,看着这些瘦瘦小小的,机灵又可爱的小鱼儿。</p><p class="ql-block"> 河边用石头垒成的在灶台下火已生起。不久就传来玉米、红薯、小鱼的香味。我们把石头炉膛里的红薯、玉米刨出来,忍着烫,快速抓在手里吹着气。扒开红薯,一阵白气过后,我们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过得第一个“六一节”,也是这辈子过得唯一一次“六一节”。</p> <p class="ql-block">   过年后,小湖南的项家水电站开始蓄水了,上级政府通知我们搬迁。按规定70%的人要搬到平原地区,剩下的人再往山上高处非水淹区搬迁。举村的搬迁地是当时的衢县安仁公社华仁塘。 爸爸妈妈去看搬迁地,回来后妈妈很生气,说那地方坚决不能去,连水都没有,喝的仅仅是泥塘中的一洼水,里面有很多蚂蝗,而且还要一大早去抢,这日子怎么过?爸妈就去找姑夫商量(姑夫当时是举村公社书记),能否换到外公和舅舅他们那(就是现在我家住的地方花园街道新姜村),这样亲人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但姑夫说搬迁方案已确定很难调整,就是选择后靠(即往非水淹区域)搬迁都不行了。我们无助了,拖了几个月,已到了搬迁的最后期限了,家里决定,实在没办法那就搬回爷爷的老家洋口公社大日阪村,那里还有几间爷爷留下的泥瓦房,大伯和二伯也住在那。</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也开始拆房搬迁,村头路旁的500多年老樟树也被砍了,锯成木板分给各户。我家也分到一块长3米宽1米的厚樟木板(后来爸爸用它做了4对樟木箱)。因为随时要搬家,二年级开始我就没去上学了,期间苏老师来过我家好几次,并送来课本,说有空自己多看看书。大伯看了黄历,选定中秋节前一天搬家。</p><p class="ql-block"> 搬家前一天下午,我带着妈妈给准备的小鱼干、红薯干、笋豆、杨 梅干,还有皂角到学校去向苏老师道别。平常去学校我都是小跑去的,可那天却走得很慢,边走边想,觉得心里有好多话要和苏老师说。到了学校,刚好放学。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楼上。苏老师的房门开着,苏老师背对着门,坐在窗前批改作业。我轻声走进门,把东西放在竹床上静静地坐下来。苏老师头也没抬,轻声说:“宏飞,你来了。”可声音似乎有点变调。我默默地看着苏老师,原先在路上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苏老师站了起来,走到我旁边把我的头轻轻地搂在她身上说:“什么时候走?”</p><p class="ql-block"> “明天。”我实在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了。苏老师把我搂得更紧了,“记住姐姐的话,今后不管搬到哪,发生什么变故,一定要好好读书!”我使劲点了点头。苏老师弯下腰,把脸贴在我头上,长长的黑辫在我身前晃着,我情不自禁把辫子紧紧握在手里。我们就这么搂着,听着彼此的心跳,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长时间苏老师放开我说:“我想洗个头,你再帮我冲次水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来到去过无数次的小河边,这次我用石块磨了两个皂角,用米醋调匀后和苏老师一起把它均匀地搓揉进头发,这次我们搓得特别仔细认真,冲洗地很慢,很彻底,就像精心呵护一件艺术精品。洗完后,我让苏老师坐在河边的大石块上,用干毛巾擦去头发上的水珠,又拿过木梳精心地梳着,苏老师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又黑又亮,发量很丰厚,将整个后背罩得严严实实的。苏老师从我手里拿过木梳,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说:“宏飞,天快黑了,你先回家吧,晚了叔叔阿姨会着急的,姐姐还想再坐会儿。”我很听话地从苏老师手里抽出手,倒退着走了10多步,然后迅速转过身,飞快地跑了,我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刚亮,帮助搬家的亲戚们就来了,共有20多人。因为爷爷老家离举村有20多里地,没有公路,只有狭小的山间小道,中间还要过7~8条河。因此,搬家只能用最原始的肩挑、肩扛。整个搬家队伍中我年龄最小,负责扛一个木头脸盆架。不到7点钟,30多米长的搬家队伍出发了。刚出村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一是苏老师,我放下脸盆架冲到苏老师跟前,我一看,苏老师有些变化,居然梳着两根齐肩短辫。见我惊讶的眼神,苏老师笑着说:“你走了,没人给我冲头发了,只好把它剪短了。”说着就把一个小挎包挂在我的脖子上说:“这里面有我没给你讲完的几本书,以后认字多了自己也会看了,还有姐姐送你的一件小礼物,看见它就能想起姐姐了。”我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苏老师用手指一点我鼻子:“男子汉不许哭,记住姐姐昨天与你说的话。”说完转过身快步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默默流着泪跟着搬家队伍的,平时行走利索的我变得步履踉跄,期间滑倒过好几次。终于在过一个水没过的拦河坝时我一脚踏空,滑了下去。一下子呛了好几口水。当大家七手八脚把我捞上来时,我扛的脸盆架和苏老师给我的挎包都被水冲走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举村学校也搬迁了。听小姨说苏老师在我们搬走的那学期寒假也回省城了,听说她父母也从五七干校回来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苏老师,也没有她的任何音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