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雪

1

卢思远知道陶佳对他有意思，有事儿没事儿喜欢找他闲聊两句，送水果送零食，甚至陶佳她妈包的水饺，她也热气腾腾地端过几回……

但卢思远半点儿都没作陶佳的打算。

陶佳是卢思远房东的闺女，二十二三岁，十足十留守小镇女青年气息，个头不高，还有点儿胖，五官平平，也就在年轻，皮肤白。

卢思远尤其不喜欢陶佳说话，总是嗲嗲的。

陶佳有什么可嗲的呢？也就是城乡接壤的村妞一个，当年地价什么的便宜，他爹弄个了院子盖了三层小楼。但也真不是什么大户，租房子的基本都是民工，租价跟城里没得比，一间房也就几百块钱，卢思远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找了家公司，却被一杆子支到了城郊，离这片近，卢思远图方便才临时在陶佳家二楼租了个单间。

卢思远自小家境一般，特别一般，是父母节衣缩食才能供他读完大学那种家庭。这让卢思远大学四年因为自卑都没有追过女孩子。没钱追，出去吃顿麻辣烫也是要花钱的。

因此卢思远知道钱都是好东西，有钱作底，人是可以任性一些的。

但陶佳什么二代都算不上，说白了，她的嗲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自以为是。

陶佳在附近一家连锁超市上班，好像也是在附近的一家中专院校念的书，学了两年会计。也就是混了两年吧。

陶佳身上甚至连一丝一毫专科生的气息都没有。

所以卢思远看不上她。

但看不上，卢思远也不会太明着不给陶佳面子，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她还对他好，除了小恩小惠，连房租都做主给减免了二百。

卢思远住的那间房，因为朝阳，有窗，面积又略大，比其他房子贵。

但陶佳却不让卢思远多给，有一个季度，卢思远交完房租后，陶佳硬把多余的退给了他。

卢思远不能太不识好，他只是尽量不接招，该表达谢意的表达谢意，虽然陶佳每次都说谢什么呢？说谢就显得远了。

2

卢思远还是坚持要谢，坚持这个“远”，坚持让陶佳知道，她的心思是一厢情愿。

卢思远对恋爱结婚这事儿想法还是很明确的，他不否认自己是凤凰男心态，其他条件都可以忽略，但必须能在人生和事业上成为他的后盾。

卢思远心知肚明，因为没后盾，他才被发配到这荒郊野外，跟充军差不多。

想回去，靠着自己能力没有三年两年根本办不到。

这还只是起步，后面步步都有得拼，单枪匹马太难了。所以卢思远不能落在陶佳这棵树上。卢思远就算不介意陶佳小镇女青年气质，不介意她矮她胖她嗲，他也必须介意陶佳这棵树，没什么果子可打。

没果子这事儿，卢思远其实是花了心思偷偷探问过的，其实一开始陶佳对着卢思远发情的时候，卢思远，心头是动了那么一下的。

卢思远的念头是，有没有可能陶佳家里这三层小楼加一个宽大的院子，会划归到城市扩建拆迁之列，陶佳家里姐妹俩，她姐已经结婚了，如果那样的话，陶佳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卢思远就这事儿转弯抹角询问了在规划局上班的一个学长，也是卢思远的老乡。学长斩钉截铁得跟卢思远说，政府对整个西边那一片都没什么规划，城市的势头是向东扩建。城中村这块的拆建改建也基本告一段落，近几年不会再有大动作。

简单几句话，就封死了卢思远给陶佳留的那条缝。

当然，这些事情陶佳不会知道。

陶佳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也不算很发达的傻村妞儿罢了。

但卢思远没想到他的不接招并没让陶佳收敛，那天晚上陶佳竟然跑去了厂子找他。

更没想到陶佳去找他的时候，赶上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

3

因为赶一批空调配件的出口订单，那阵子厂里几乎每天加班，作为技术人员，卢思远得在那里盯着。

卢思远其实挺头疼那种盯着的，厂里干活的基本都是附近村镇的年轻人，没文化有脾气，工作中出现差池，基本不太听技术员的，说多了就会争吵。

那天晚上有个男工吃饭时违反加班纪律，喝了几瓶啤酒后上了机床，醉眼朦胧地差点把机器搞出大问题。卢思远发现后赶忙让这一组停了机。

火气是本能的，经济损失先放一边儿，修机器占用时间，停一组也直接影响加工进度。

于是卢思远张口就冲那个男工吼了。说得也不好听，让他承担全部损失，赔钱滚蛋。

结果一下子卢思远戳了马蜂窝，不光醉酒的男工，他那一伙原本就不服气卢思远的同伴也把手头的活儿一扔围了过来。

喝酒的男工骂骂咧咧地上手薅住卢思远的领子，竟一巴掌就把卢思远的眼镜扇掉了。

怎么也是男人，卢思远不能太熊，当即跟男工动了拳脚。

如果是一对一，对方又喝了酒，卢思远未必打不过他，但周围全是拉偏架的，三两下他们就把卢思远控制住了手脚，由着男工拳打脚踢……

陶佳就是这个时候冲进车间的，就像一头被惹怒的母豹子，嗷嗷叫着冲开围观的人群，朝着殴打卢思远的男工就扑了过来。先是一脑袋撞得男工蹬蹬蹬地朝后退了几步，然后陶佳追过去两爪子上去，对方脸上立刻出了几道血印子……

拉架的看热闹的都被陶佳的横空出世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陶佳已经把卢思远从几个人手中解救出来。

卢思远眼镜掉了，也看不太清楚，更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反正浑身疼。他只能听清楚陶佳用跟平日嗲声嗲气完全不同的嗓音吼道，以后你们谁敢欺负卢思远，姑奶奶灭他全家！

如雷贯耳的声响，吼得车间里突然静了下来，机器声都停了。

然后陶佳搀扶着卢思远朝外走，边走边回头吼叫，该干嘛干嘛去，不想干都滚蛋。

于是卢思远吃惊地听到身后机器声有节奏地响动起来。

4

些许皮外伤，陶佳陪着卢思远在一个小诊所处理了一下。

卢思远有气，尴尬更多，忍着疼瞅着陶佳说，谢谢你啊。

这回陶佳没说“谢啥，一谢就远了”，反倒白了卢思远一眼说，咋谢？

卢思远愣了一下，对啊，这算是人家救了他一回，如果陶佳不去，没准他真能让那帮混蛋给揍个半身不遂，口头谢一下是太轻了。

犹豫片刻，卢思远说要么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陶佳说怎么也得三顿五顿的。我都为你撒泼撒成这样了，没准传出去都没人敢要了，这人情太大，一顿饭塞不住。

卢思远忍不住一乐，陶佳有她小镇女青年的乡土幽默，以前卢思远懒得听罢了。然后因为涂碘伏卢思远疼得抽了口气，说那就五顿。

陶佳说那就五顿，放心吧，以后他们不敢欺负你了。

卢思远说为啥？

陶佳说，你大概不知道呢吧，我家在这一片是大户，我爸兄弟七个，虽然我爸没儿子，但我们家族人丁兴旺，那帮王八蛋都知道，你真当他们是不跟女人动手呢，他们是不敢惹我。

卢思远哦了一声，这他还真不知道。

但卢思远很快就知道了，因为陶佳为卢思远出了头，厂里很快有了一种说法，卢思远是陶佳的男人。

这个名头简直比卢思远的技术员兼车间主任好使一百倍。平时那些刺头儿的工人，现在见了卢思远都点头哈腰的。

那晚喝多的青工也来道了歉，赔了钱，让卢思远别开除他。

卢思远震惊之余，却也没来由地有了一种类似坐地户的笃定感。

所以也不去澄清，先把眼下的事情理顺了再说。

5

饭，卢思远也主动请陶佳吃了，但吃了三次，有两次是陶佳坚持掏的钱。

陶佳说你穷不拉几的，吃你的不安心。

卢思远说你赚钱也不多，又是女人，不能让你付。

后来那一次两人争的时候，陶佳就有些不屑，说我赚得再少也比你富多了，别忘了我家可是收租子的，再说了……

陶佳突然卖了个关子，把一串烤肉吃光光才说，我们村快要拆迁了，说是要建高新区。

卢思远手里的肉串差点吧嗒掉地上，半天才怔怔问，真的假的，怎么没听到动静？

陶佳说你哪会听到这事儿，旁人也都不知道，是我老叔透出来的，我有个堂哥是个副处长，政府机关的，内部消息。

陶佳眨巴着不大的眼睛，神秘又得意。

卢思远心里咚一声，像被陶佳扔了块石头砸中了。

两天后，卢思远在学长那里证实了陶佳得到的内部消息，说是有风向透出来了，这两年大概就会落实。学长笑着问卢思远，怎么着，难不成你在那里还投资了房产么？

卢思远赶紧摆手，我哪有那本事，这不是我在那边上班呢嘛，之前一直想回城里的公司，真要那边发展起来，我就做好打算在高新区扎个根。

学长哈哈笑起来，我看行，趁着风头没透出来，看看那户地主家有闺女啥的，弄个上门女婿当当，一劳永逸。

卢思远脸一红，他不能告诉学长，地主家的闺女是现成的，还一直对他穷追不舍，也就是他一松口的事儿。

6

核实完消息，卢思远当然松了口。

陶家对闺女选中卢思远没什么意见，陶佳爹妈眼也不瞎，闺女一早中意这个白面书生，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陶佳在家里也明摆着受宠，事情挑明后，叉着腰跟全家人说，卢思远家在外地，工作时间又短，彩礼这档子就免了。

陶佳爹妈倒是乐意，但也提了个条件，顾及着卢思远的面子，不用上门女婿这个说法，但两人结婚后至少要有俩孩子，其中一个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姓陶。

卢思远同意了。

如果可以继续循序渐进地当上进入陶家，成为中心人物，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卢思远计算过，陶佳家里的房子面积都加起来不下上千平米，这作为农村房屋不算什么，但进入拆迁行列的话，完全是个暴发户的数字了。

人生已后顾无忧。

于是再看陶佳，顶着这个硕大的光环，整个人都身材飞扬魅力四射了。也就个把月的功夫，两个人领了证，摆了酒。

这边按部就班，那边卢思远的心思也没放下，找了个日子跟学长吃了顿饭，装作随口又问起拆迁的事儿。

卢思远跟陶佳结婚，都没跟学长说，卢思远不想让学长把他当作那种人。

虽然他是那种人，但内心的阴暗，能遮时还是要遮挡的。

结果，或者因为不知情，学长的答复让卢思远直接挨了一闷棍，学长说你还是托托关系回公司本部吧，新领导班子调整了决策，把高新区划到机场附近了，那一边交通条件不太便利，恐怕发展的可能性不大了……

卢思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去的，回到家时陶佳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卢思远进门迎了上去。

陶佳本来就胖，这段儿和卢思远粘在一起心情爽胃口好，更直接胖成了皮球。头发好像也有两三天没洗了，贴在胖脸上，打眼看过去，就是个十足的农村妇女。

刚才喝的酒突然就在胃里翻滚了起来，卢思远躲开陶佳冲进了洗手间。

7

却没吐出来，干呕了片刻，转身看到陶佳站在洗手间门口瞅着他。陶佳说没酒量就别喝嘛，非喝成这个样子，难受了吧。

卢思远皱皱眉头，少管闲事。

陶佳不乐意了，说谁管闲事呢？喝多了回来找事儿是不？我跟你说卢思远，你也是马上要进国家机关的人了，可不能再这样。

卢思远就愣住了，什么国家机关？

陶佳扑哧一笑，你还记不记得我家那个当副处长的堂哥，他刚给我的信儿，那边可能马上要找你谈话了，你这两天做好准备……其实当初堂哥给我说的不是镇子要拆迁，是说他们机关打算从企业抽调几个年轻人，进去了就十有八九能转公务员。堂哥说这可真是个好机会，可惜了我们家没有合适的。我就想到了你，我对你有心思你是知道的吧……可我要实话实说，你肯定不会信我是不，我知道你对拆迁的事儿挺上心，就编了个话呗。还有，你学长那儿，也是我请他配合的。我不止一次听到你给他打电话，就想方设法找到了他本人，他挺感动我对你的这份情意，就答应了我。

说完陶佳朝卢思远一笑，你在床上等着，我也洗个澡。

转头就进屋去拿衣服了。

看着陶佳胖乎乎的企鹅般摇摆的背影，卢思远突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他总以为陶佳头脑简单，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其实她什么都看出来了，什么都在她掌握中，她不动声色地布饵，将他捕入囊中。他还在那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神机妙算攀上了高枝。

说难听点，她是想追他的苍蝇，他就是那个有缝的蛋。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也没有谁比谁更卑鄙。

好在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实现了各自的目标，她得到了他，他得到了前途，也算圆满吧。

卢思远不知道的是，陶佳其实起初也没下定和他结婚的心，喜欢是不错，可真要一个锅里搅勺子，把一辈子绑在这个男人身上，是另一回事。卢思远的根底太薄了，虽然有点学历，可前途真的难说。

直到堂哥漏了那个消息。堂哥的原话是，咱们机关打算从企业抽调几个年轻人，目前在单方面摸底考察中，诺，你挺中意的那个卢思远，也在考察范围，还是重点人选。你要真想嫁他，就抓紧了，他这一上去，你这儿竞争可就大了。

陶佳眼睛一亮，瞬间下定了决心。

卢思远还不知道的是，他学长之所以配合陶佳撒谎，并不是因为感动于她的情意，而是陶佳真金白银地给了学长两万块钱。

在对人性的了解上，底层翻滚的陶佳，远比从象牙塔里出来的卢思远，透彻得多。

而卢思远在这些方面，完全就只是个孩子。

当然，这也是陶佳之所以看上卢思远的原因之一，他不仅有才华，还天真单纯，好把控。至少三五年之内，他没可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至于三五年、或者更久之后，卢思远就算翅膀硬了，到时候孩子都说不定有俩了，夫妻俩的圈子也固定了，能相互制擎的事儿也多了，再加上公务员管理严格，他就是有本事翻，也轻易不敢翻。

再说，城市不停扩建，没准拆迁的馅饼真能掉下来，牢牢实实砸到他们头上，让日子锦上添花。谁说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