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音容宛在 ——哭亡妻

高天宏(作家、诗人)

<h1><b><br /></b><b> 每天都在心里和你说很多话,可是总也静不下心来把它们变成文字,因为变成文字的过程是对心灵的摧残和煎熬,每敲击出一个字,都伴随着钻心的痛。不知不觉间,你离开我已经半个月了。你不在的日子,我浑浑噩噩,恍惚中时常觉得你还在身边。每天下班回家觉得你仍在厨房忙碌,一觉醒来,摸一摸身边,触手生凉,你睡过的那一侧衾枕平整,我的心也逐渐被凉意浸满,彻骨冰寒……<br /></b><b> 你和我一起生活的三十年时间里,你含辛茹苦、贤良温婉。职场上你尽职尽责,把每一份工作都干得尽善尽美,在家里你是我红袖添香的知心爱人,是我诗文的第一读者,是无微不至的贤妻良母。我们结婚三十年,我的衣食住行都是你亲手料理。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我从不记得应该祝寿的长者生日;我从不操心亲戚间礼尚往来的俗务杂事,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为我分忧,替我打理。有你在,我万事不操心,有什么需要,只管张嘴喊一声,一切自然会妥妥帖帖。最近几年,甚至连我的脚趾甲都是你操起指甲刀亲手给我剪。如今你竟然舍我而去,你能放的下心吗?早上醒来,我还想问一声:"老刘,今天我穿什么衣服?"你不会再回答我了,那个永远站在我身后,永远给我最大的理解和支持的那个人是真的走了,从此以后,在这世上,我的灵魂将不再完整。<br /></b><b> 之前读诗词,读到贺铸"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只觉对仗工整,词句警人,而今却一下子明白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有人说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可是如今我却觉得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得不到纵使再怎么痛苦,因为没有体验过得到的美好,那种痛苦也是有限的。而已失去因为已经有过得到的种种美好体验,所以失去之后就格外痛彻心扉,犹如梧桐半死,犹如鸳鸯失伴,犹如我亲爱的老伴离我而去。<br /></b><b> 你的身体一直不好,可你有足够的坚强支撑着不让病痛把你打垮,最近几次一过性右侧肢体麻木、语言障碍让我感到惶恐。做完核磁、CTA检查,发现除了脑血管狭窄,还有多发性脑动脉瘤,虽多少有些意外,但不是恶性病变,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为达到最佳治疗效果,我拒绝了赤峰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好友海燕请北京专家来赤峰手术的建议,咨询了业内专家,最终选择去神经外科在国内比较权威的首都医科大学三博脑科医院(卫生部重点专科),该院神经外科六病区床位紧张,通过关系借神经内科的床住上了院,并由介入科主任刘加春教授亲自接诊。好朋友海燕抛下手里千头万绪的工作,亲自陪我们去北京求医。检查之后,首都医科大学三博脑科医院闫院长亲自参与制定治疗方案,我们都很乐观,觉得这样的介入手术很安全,做完了也就没事了。还记得吗?因为我们新买了带阁楼的房子,正准备装修,术前住院的那几天输完液没事陪你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时,我们还讨论着各种装修方案。你赞成我把阁楼装成学习休闲娱乐场所。你说那是属于你的天地,你可以和你们那些文人墨客尽情地"作"……你还说,"我也想开了,回去就招聘做B超的医生吧,你也把院长辞了,别再操心了,咱该玩就玩吧"。当时我真的很开心,你总算想明白了,是呀,离开医院我们都有时间了,世界那么大,我们终于有机会去看看了。我笑着答应你,"等你出院,我就陪你去追寻诗和远方"。那时候,我们是那么乐观,那么充满希望,我们觉得我们的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还可以牵手走过很多地方,可以并肩度过许多个日出日落。就是因为对未来的笃信,你微笑着进入手术室,而我,连一句鼓励的话都不曾对你说。如今想来,痛何如哉!</b></h1> <h1><b>  厄运来得总是这么猝不及防。刘加春教授做过3600多例介入手术,只有两例脑动脉瘤瘤体破裂出血病例,可以说是国医圣手了。没想到刘教授手下第三例特例就是你呀。原定两个小时的手术五个小时才做完,等在手术室外,我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细细煎着一般。从那时开始,我和老伴光明快乐的老年生活梦想彻底被颠覆……我不愿意再回忆你躺在监护病房的那些天,你的亲人们是如何度过的,可是那生离死别的情境却总是在我的眼前浮现:你躺在那神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我摸了一下你的头是温热的,我坐在你的病床边,亲自感受着你的手在我的手里一点点变得冰凉,最终监护仪上心电图的波形便成了一道直线,我的心在颤抖,大脑一下子就木了,我几乎无法承受,踉踉跄跄地走出了ICU病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以花甲之龄,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br /> 可是无论我如何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现实,无论我如何地难以割舍,你还是离我而去了。半个月过去,在公园散步时你的笑语犹在耳边,而为什么你连一次都没走进我的梦境呢?难道你真的喝了孟婆汤,忘记了你朝夕相处的老伴了吗?面对你的遗物,触目伤怀,元稹是"针线犹存未忍开",我则是"新屋犹在不忍装"。海岳新城那么大的房子,本来是打算我们两个人住的,如今就算装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里面又有什么意思呢?真后悔卖掉了旧房子,否则住在那里,还有你的气息,你的影子,会让我觉得你还在我身边。如今住在出租屋里,虽然到处都留存着你的念想,但租期一到,我就没家了,我不知道我将飘向何方……很多人劝我,刘黎明一生仁善,待人极好,追悼会时,虽然没有通知,但自发赶来的亲朋好友同事400多人为她送行,现场哭声一片,人活一世,如雁过留声,她能如此,当可含笑九泉。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再多的死后哀荣,又如何能够缓解我心中亡妻之痛呢?<br /> 老伴呀,你走了享福了,留下我怎么办?从今以后,再没有人在我耳边唠叨按时休息不要熬夜写稿子;再没有人帮我把衣服烫平理好在我需要时取出给我;再没有人为我铺床叠被;再没有人逼着我喝据说有神奇保健功效的豆面子;再没有人笑吟吟喊一声:老高,吃饭啦……那些相依相伴的岁月,那些柴米油盐的日常,我们都以为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而且以后也会有很多这样的日子。可是原来一夕之间就可山河变色,一日之间就会天翻地覆。</b></h1><h1><b> 无意中低下头去,忽然发现脚趾甲十几天没有修剪,已经很长了。我四处寻找指甲刀,却遍寻不见。我再也忍不住,又一次失声痛哭,这一次,屋里只有我一人……</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