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玉龙巷

齐襄儿

怀念玉龙巷 孙晓芳 我曾走过一些风格不同的老街古巷，如云南的丽江古巷，贵州的旧州古巷，“疏花对雨平栏静，芳草和烟古巷深”的江南古巷，还有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等等。每到一个地方，我总是去寻找这个城的精致古巷和隐于其间的岁月痕迹，总是喜欢沿着一条条古巷独自慢行，去感受巷子里特有的人文气息和它所承载的历史底蕴。 行走于这些古巷的时候，我只是一个他乡古巷文化的匆匆过客，只是一个带着好奇心穿行于千年古巷文明的寻访者，内心里不免会有一种飘忽的游离情绪，总会有一种他乡非故乡的感觉。 行走在江南的杏花雨巷，漫步于贵州的旧州古巷，我总是禁不住想起那条留下我少女足迹的潜江玉龙巷，想起氤氲在巷子里的各种早点味道，猪油饼子，小笼包子，油条，水饺，麻辣烫，瓦罐汤；想起巷子小饭铺里的各种喷香的小炒和散发着浓郁木香的蒸笼米饭；想起巷子里那种悦耳好听的潜江口音；想起挑着菜蓝子沿巷叫卖的菜农的身影。 玉龙巷是一条约300米长的小巷，是进出潜江师范的一条必经的小巷。巷子的两边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小店铺，经营什么的都有，缝衣铺，日杂铺，小饰品铺，租书铺，还有专卖油彩纸张的美术用品专营铺子。 那时刚刚兴起程控电话和呼机，玉龙巷的许多店铺里都装着一台电话机，专门供人打短途电话或国内国际长途电话，店家通常是计时收费。每到休息日，许多学生就在各家店铺的电话前排起了长队，有向家里要生活费的，有给家里报平安的，有打给好友闺蜜的。有时，有的女生打电话时，打着打着，突然就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惹得排在后面的同学一个个满脸慽然；有的女生打着打着就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弄得后的同学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现在的人接听手机时，常常会避开他人，一是怕打扰别人，二是怕别人听见自己的电话内容。巷子里很嘈杂，同学们打电话时，总是怕电话那头的人听不见似的，声音都很大，完全不怕别人听见自己的对话内容。 双休日里，同学们吵吵嚷嚷地挤在店铺前打电话，是那个年代玉龙巷里出现的一道特殊的时尚风景。那时，我家里没有装电话，我也就不是这道风景中的人，只是一个站在巷子里看风景的少女。我那时与家人沟通信息的唯一方式就是书信。 每天大清早，天还没放亮，菜农们就挑着各种新鲜的菜蔬出现在了巷子里的晨雾中，有人要买，卖菜人就在店铺前歇下担子就地买卖。挑菜担子的大多是近郊的农村妇人，身上穿着下田的衣裤，头上戴着一顶草帽，鞋上沾着泥巴，一副刚从田里走出来的样子。沿巷穿行时，她们也不张扬，也不大声叫喊，总是默默地挑着担子从巷子里慢悠悠地走过，脸上挂着善意的微笑。卖菜时，她们不说王婆卖瓜的套话，顶多只是诚恳地对你说上一句“刚从田里摘的，蛮新鲜咧”。 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我也会早早地起床，去巷子里买些蕃茄和黄瓜，拿回宿舍当水果吃。 从农田里挑来的新鲜蕃茄，果实硕大，颜色纯红，就连里面的蕃茄籽也是红的，咬上一口，酸中带甜，汁液甜润，口感特别好。我喜欢挑那种八成熟的红蕃茄，回宿舍后把蕃茄切成丁块，放在一个搪瓷碗里，然后再撒点白糖呛一下，吃上一口，生津止渴，回味无穷。鲜嫩的刚下藤的土黄瓜更是我的最爱，有翠绿色的，有油绿色的，脆嫩清香，吃入嘴里总能留下一股清清涩涩的爽爽香气。 玉龙巷菜农担子里的蕃茄和黄瓜，给了我一种特别恒久的味觉记忆，那种天然的味道一直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成了我后来识别蕃茄黄瓜是优是劣的重要标准。为人妇为人母后，进菜场买菜已是常事，可买回来的蕃茄黄瓜，再也没有当年的那种味道了。那种美好的味觉记忆，似乎永远留在了玉龙巷里，留在了那些朴实菜农的菜担子里。 每年五月底六月初，巷子里就会出现许多卖栀子花的妇女。她们提着竹蔑编制的圆口花篮或椭圆形花蓝，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巷子里，身后留下一路芳香。 每到栀子花开放的时节，玉龙巷里就会弥漫起一种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我们那些小女生就会欢欢喜喜地寻香而去，涌入芬芳馥郁的玉龙巷。 那天，我和一个潜江本地的同学去买花，蹲在巷边的一个妇女热情地向我招手：我的姐姐，你来闻闻我的栀子花香不香，你看，大清早刚摘的，水淋淋的咧！ 她这是在喊谁姐姐呢，喊我吗？ 我朝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心想，要我买几朵花也不至于喊我姐姐吧！ 这时她站了起来，热情地把几朵栀子花递到我的面前，说，我的姐姐，香不香？买几朵回去吧！ 我心里很别扭，很难为情，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她怎么能喊我姐姐呢？ 旁边的潜江同学见我一脸窘迫，突然笑了起来，在我耳边悄悄说，这是我们本地人的一种客套话，大女子见了小女子，也可以喊姐姐的，显得亲切些。 我明白了，哈哈笑了起来。 我活学活用，笑着对身边的女同学说，我的姐姐，你也买几朵回去吧。 卖花的妇女见我学她的腔调，笑着问我，我的姐姐，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点点头说，我是外地的。 栀子花开的时候，也是我们宿舍里最为芬芳的时刻。你买我买她买，宿舍立刻就换了新颜，变成了一个芳香扑鼻的栀子花世界，能装水的瓶瓶罐罐里，都毫无例外地插满了栀子花。 玉龙巷左边有一个专门卖粥的小铺，铺子的空间不大，只能放下一张矮桌和几把矮凳，走进去虽然很挤，但却十分干净整洁。铺子的主人是个六十余岁的婆婆，个子中等，身材微胖。婆婆为人和善，一脸宽厚，做生意很本分。她熬出的粥十分地道，十分浓稠，从未出现过稀汤寡水清澈照人的情况。 粥铺里有大锅米粥和瓦罐米粥两种。大锅粥装在一个白铁皮保温桶内，瓦罐粥则是用砂吊子装着，坐在蜂窝煤炉子上。随着时令的更替，瓦罐粥的内容也随之变化，有豆豉粥，菠菜粥，绿豆粥，红豆南瓜粥等。不管是白铁皮桶内的大锅粥，还是煤炉子上坐着的瓦罐粥，价格都是一海碗五角钱，而且小矮桌上的各种泡菜随你吃，有泡白菜，糖醋蒜，雪里红，泡辣椒，泡萝卜，酸豆角等。 与粥铺紧邻着的，是一对山西小夫妻开的面馆，专营刀削面。面馆的小师傅通常把揉好的面团托在手上朝锅里削。有时为了招揽生意，他也会戴上干净的圆白帽子，把和好的面团顶在头上，用双手左右开弓地一阵快削。他的技艺很娴熟，动作很有观赏性，削出来的面片，中厚边薄，棱锋分明，形似柳叶。每遇小师傅如此削面，我总会驻足欣赏。 那个小师傅的妻子煮面捞面的动作十分快捷顺溜，她把煮透的面从锅里捞出来后，装入陶瓷海碗，然后就朝碗里添“浇头”。“浇头”多种多样，有羊肉，牛肉，蕃茄酱，肉炸酱，随客人的喜好来添加。加了“浇头”后，她还要往碗里撒些香菜屑，蒜末，最后再滴上几滴山西陈醋。 记得当时一碗刀削面卖三块钱。海碗很大，面和“浇头”的份量也大，我们女生买一碗往往吃不完。我们女生想吃刀削面时，总是两个人结着伴去，买一碗二一添作五，分而食之。 玉龙巷里有一个租书店，经营书店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前来租书的大多是师范的学生。租一本书一元钱，但必须先付三元钱的压金。为了省钱，我们宿舍里的十二个同学每人租一本，然后互相交换着看，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花一元钱看十二本书。书店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着琼瑶的言情小说、金庸的武侠小说，几乎囊括了金庸十五部武侠小说。在学校里，读金庸成了那时的一种风气，上课偷着读，晚上熄灯后打着手电筒读，一个个陶醉于金庸构造的神奇侠谱中而不能自拔。那时，我很喜欢金庸小说的语言风格，行云流水，平中见奇，尤其喜欢小说行文时所夹用的诗词、歌赋、联句。 那时，在班纪班风的管理上，学校使用的是积分制管理，以此来衡量各个班级的课堂纪律、学习风气、宿舍卫生等。那天晚自习，学生会巡查时发现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在看金庸小说，当场就把小说给收缴了，并扣了班级五分。我们班的管理积分一直在年级里垫底，班主任一直心里窝着火，这下可好，抓了个典型。班主任于是就拿着那本收缴的金庸小说走了进来，怒气冲冲地把小说朝讲台上用力一摔，啪的一声，讲桌上顿时象原子弹爆炸，升起一团粉笔灰，呛得班主任和前排的学生直咳嗽。我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惊恐万状，被班主任的怒气所震摄，不知班主任接下来会如何渲泄一通。只见他大步走出了教室，没过多久就拿了一个搪瓷盆进来，对那个读小说的女生吼道，你你你给我出来，把这本小说一张张地撕，一张张地烧！那个女生赶紧走到教室的前面，接过班主任递给的火柴，蹲在搪瓷盆前，一边撕一边烧，一脸的委屈和泪水。 自烧书事件后，我们就不再去巷子里租书了。 在玉龙巷的巷口，总是停着许多人力麻木。遇到学生会组织我们去潜江长途汽车站做义务劳动，我们通常会两人结伴坐人力麻木去。 人力麻木就是当地人戏称的“倒三轮”。 “倒三轮”前面有两个轮子，后面是一个轮子，前面坐客，后面坐车夫。“倒三轮”上有可以伸缩的帆布蓬子或人造革蓬子，可遮阳避雨。那些踩人力麻木的师傅大多戴着草帽，脖子上挂一条白毛巾。师傅们都十分厚道，总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把麻木依次停在巷口，来了客人，他们从不争抢，依照麻木的排列顺序接活。没客人时，他们就聚在巷子口说闲话，打扑克。 离开潜江师范好多年了，时常想起师范门前的那条玉龙巷。（完） 据说，当地有位富商名叫玉龙，荣归故里后愿意为家乡做点贡献，自己垫资修了这条路，所以取名为玉龙巷 玉龙巷，也叫师范路。多年后当我再次走进母校，走进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巷子，回眸往事，猛然发现，那份令人怀念和追忆的青涩清纯，依然定格在那条小巷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温暖时光远去了，可那段生命往事，如同栀子花的芳香，依然能唤起我对岁月的炽热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