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乡（纪念下乡50周年）

东海浪花

2018年6月15日，我踏上了奔赴邓屯公社李沟一队青年点的汽车。时隔五十年，岁月已生生把一个少年变成了老人。

　　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我的思绪也一步步地回到1968年9月23日。

当年，华铜中学三届三百五十多名初中毕业生，带着滿腔热血与单纯，上山下乡来到了复县邓屯公社，开始了人生自立的艰难旅程。随着时间的推移，困惑和焦虑越来越多，像这昏暗的天空茫茫沒有尽头……。

　　往事不堪回首，浪费的青春早己成为心中隐隐的痛。以至于无文化的知青，在以后的工作中毫无优势可言，他们大多数人的命运也可想而知。尽管如此，晚年重返故乡的念头却从未消失。

车下高速到了转山头，当年的乡亲们迎上前来，再见彼此，两眼相对，泪珠连连。

　　当年大队民兵连长随同爱人早早来到路边，迎接远道而来的知青们。

　　玉东，当年大队的赤脚医生，后任邓屯公社医院院长，在此等候。

多少年沒见了，咋都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转山头离李沟八里地，当年回家要在这里等车。每天上午、下午两趟车到普兰店，再坐火车回家。

知青在这里留影，只为追回当年的记忆。

　 年轻俊俏时没有条件留下倩影。今天说什么也要把这遗憾补上。

　　合影，我们已不再年轻。

　　入住酒店

崔连江、姜淑凤夫妇

　　连江、玉友、忠有、玉东。当年李沟一起玩耍长大的伙伴。

　　东道主致辞，热烈欢迎知青们的到来。当年和今天你们同样从城里来到乡下，意义却完全不同，同样体验生活，心情却完全不同……。

　　知青代表回忆当年下乡李沟的生活经历，对乡亲们的帮助与友情表示衷心地感谢！

　　脸上的皱纹多了，夕阳下的感觉也更深刻了，回乡探望成了每位知青的心愿。

　　翌日清晨，天空灰蒙蒙一片，汽车向李沟驶去。原本狭窄弯曲的土道变成了笔直柏油路，道旁乡村的变化让原来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进入李沟，村西头那棵几百年的色树已不见踪影。那树下曾是生产队开会、学习的场所，现只剩下一棵小色树，形单影只。

　　李沟主街，道路宽阔了许多。靠街的老房子沒剩下几间，只能使劲地想，前后左右不停地比对，才慢慢找回了几十年前的记忆。

　　当年小河沟还在，野草长满了河道，只是不见了流水。沟南沿是场院，现在盖起了瓦房。冬天铡饲料从场院扛玉米秸，顶着七八级的北风，向牛舍方向走一步、退二步，常常半路散掉，蹲下重新站起……，沒有手套，红通通的手像针扎的疼。铡草时，刀把横杠上左中右三人一齐用力，我又不时被撅入空中。

　　秋天到了，一个不到1米6的孩子照样拿起木杈、挑起二、三十斤的玉米秸装车，到最后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尽了。

进入李沟二队，车停到了路边。

　　手臂相挽，都清晰地记着当年的容貌与岁月。只是今日再见，让人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你。

　　岁月不饶人，当年的青少年都成了爷爷、奶奶、姥爷、姥姥。

　　五十年前的老房，知青的婆家。现保存完好，只是无人居住了。

　　看着现代农村漂亮的住房，和五十年前真是天壤之别。

　　门口鲜花锦簇，象征着日子红红火火。房后大片的樱桃树挂满了果实，李沟早己成了远近闻名的樱桃村。

望着现在的农家院红火的日子，我不由地想起当年农村的样子。大片的是茅草泥房，少数瓦房那是不错的人家。油灯伴夜，窝头稀粥，苦干一年，分值几角。赶上坏年头、还要倒搭。

　　在农家院鲜花下拍照，去和我脑海中五十年前的记忆进行比对。人老了，社会进步了！

　　樱桃真大、真甜，趁大家摘樱桃的空隙，几位知青默默地向自己的青年点走去。

　　李沟二队青年点，这里曾住过十一位知青。房子己重新翻建，再入眼帘，当年知青生活又浮现眼前。

她们曾住在这里

　　前排1，3，4，后排1曾住在这里。班长是我班第一位离开青年点的知青，1969年12月参军。

　 房后，秀兰姐望着水井陷入沉思。每天做饭提水、浇菜都是用井绳一桶桶提上来，即使冬天冻滿了冰，也照提不误。当时沒有感觉，现在看了就是想哭……。

　　这口井陪伴了我多年，她养育了我的人生，她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触井生情，枯水时它深不见底，丰水时你可看见自己的脸。

　　背后就是青年点的菜地。知青们手生地不勤，菜长的不好。夏天还好说，冬天不到年底，菜就沒了，春节后连咸菜都吃尽了。苦啊！大饼子沾咸盐水。

这口井，曾伴我度过那蹉跎岁月！

　　想想那时候，知青们怎么就不会喊苦哪？真是穷人的孩子，早早地当了家！

　　李沟一队刘德胜家

下乡第一天，七名女生的行李被搁在了左边的两间屋里，房东大爷住右边，青年点的房子还沒盖。每天吃饭前，都要向毛主席他老人家早请示，晚汇报，跳上一段忠字舞。让老乡们长了不少见识。

　　半年后，我们住上了自已的青年点。历经五十年房子还在，让人由衷感叹她像极了主人，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庭院深深，中间院墙被拆除。三间半间梁极窄的瓦房里、住着四男七女，共十一位知青。

我们曾经住在这里

　　初中毕业时，我没有一张完整的毕业照，各班当时按派别分照。留下的奇葩，成为历史的遗憾。

1969年三八节晚上，一队青年点的炕上，油灯冒着黑烟。六七个女生卷缩在冷冷的被窝里，没有一点声音。突然一絲压抑的哭声从被窝里传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凄凉、悲伤。想家了！哭声引起了共鸣，一个、两个……，大家哭成了一团。当年还小，尽管心里酸酸的，还经常把它当成笑谈。现在回想起来，那该是多么凝重的感情宣泄！

　　如今再见，门窗原装未变。院内少了猪圈，菜地栽上了樱桃树。

　　屋内堆满了杂物，成为仓库。这间是厨房，北门已被堵死。

　　古老门闩，显示着那个年代的风格。冬天，风透过门缝，呼呼作响。

　　女生宿舍一间半，光线透过房顶照进屋内，沧桑了岁月，伤透了人心。

　　女生炕头墙壁被拆除，和厨房连成一片。那时女生做饭是轮换的。饭菜也不像现在可以换着样做，除了春节、国庆节每人几斤细粮外，苞米粥、饼子、高梁米饭就是我们的主食。

　　2米4的炕上，四位男生行李压着行李，翻个身都困难。夏天热的半夜才能睡着，冬天睡觉戴棉帽子，早上脸盆里的水冻成了冰砣。

　　出门口过大道，便是当年生产队最好的水井，喝一口真甜啊。

青年点院子前面是生产队粉房、仓库和牛圈。

　　这是当年李沟一队队长沈万良夫妇。见到照片，我再也见不到队长本人了，眼泪不觉间流了出来……。我出身不好，但我知道谁对我好。十五岁来到乡下，一米五几的小孩，他安排我上山放牛，从来没有歧视。我在这里过的无忧无虑，虽然生活艰苦，但精神是放松的。（图片为队长夫妇参加旅大市劳模会时报社记者拍摄）

　　不愧为当过兵的人，头脑就是清楚，他是我接受再教育过程中遇到的最好老师。

晚年时的沈万良夫妇。

　　大嬸今年八十二岁，身体硬朗，一个人房前屋后的忙活。送我出来一直到村西头，拍张照片，让我记住她。

　　当年大连下放户禹家大院，后经翻新。

　　通往前街，去公社的必经之路。

　　五十年后的李沟，主街宽敞明亮，油漆路贯穿东西。道旁的房子大多经过翻建，彻底改变了原来的模样。

　　青年点三间半瓦房仍矗立在原址，默默等待她的主人归来。

　　一切是那么熟悉，一切又那么的陌生。是岁月改变了记忆，还是记忆遗忘了岁月？

李沟全景

登高远望，大队、高屯若隐若现，山坡上隐约传来大修梯田的锹镐声。

　　通向李沟大队的公路。

　　当年大队部还在，缺门少窗没屋顶，看着让人难受。下乡四年多很少来过这里，和大队领导也很陌生。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招工、上学从来不去想。看着同伴们一个个离开，心中的焦虑还不能表露出来。

　　看到学校的方塘，我又回到了1970年的冬天。各小队抽上来的十几个人，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修方塘。我在这里同禹哥把 掌钎、抡锤、抬筐出渣干了个遍。小学校园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而这方塘却成了我心酸的课堂……。

　　见到黄牛，我总忍不住走上前去，好像见到了伙伴一样，下乡第一课就从陪伴牠们开始……。

　　那时生产队的牛、马、驴、羊都统一饲养，每天除了正常出工外，剩下的都需人赶到山上放养，我有幸成了牠们的司令……。

每当太阳升起，就是我上山的时候。几十头混编的牛、驴、羊沿着路边草埂边走边吃，露水打湿了裤腿，冷的使人发抖。沿途还需时刻注意窜入庄稼地的好嘴之徒。

　　牧场在远处的岚崮山上，只有到了那里，人才可以放松下来。好大一片山坡，静静地沒有一点声息。躺在石板上，望着天空，会时常想起家乡、亲人和熟悉的校园、课堂……。

　　每到下雨天，电闪雷鸣，要说不害怕，那都是安慰父母的话。躲在树底下，一只狐狸穿过，也会叫你的心怦怦怦跳个不停。

　　从队里到山上有五里路，中午需要赶牲口回点吃午饭，下午接着去，每天往返要走上二十多里路。

　　此次回点，我放弃了摘樱桃的机会，就为了再看看当年游牧走过的地方。我的青春在此耗掉，这段虚度的年华让我终生疼痛！

　　天茫茫，山蒙蒙，似乎不愿我再看清它的面目，不愿我再回想起那伤心的年代。

　　重回故乡，再见乡亲们，再见岚崮山，我的心安了。久久的心痛与遗憾也应放下了，我的目光应放在下一个十年、二十年……。

再见了，我的故乡；再见了，我故乡的亲人们！我永远不会忘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村一人！

同命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