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最后一次握手

云水闲梦

<h3> 老历五月,气温突然连续飚高,院子里的水泥地面晒红了,热烘烘地,像正在烧透的砖窑,路上行人打着的伞,就像移动的蒸笼。 路旁的石榴花开了,在这样的高温下,花朵蔫瘪,花瓣干皱的卷着,叶子齐刷刷的缩着头,毫无诗意可言。我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心情还是无端地焦热烦燥,开门,又关门,又打开门,不知道打开门又到哪里的无助。</h3><div> </div> <h3> 电话铃响了,是邻家伯父打来的。</h3><div> 父亲摔跤了,是在农历五月初九早上,端午节刚过了三天。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是下午快四点了,离摔跤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了。</div><div> 放下电话,请了假,叫上朋友小汪,开着车,一起去老家接您,一路上心里忐忐忑忑。回到家里向母亲问明情况,便知您是从门前第二步台阶摔滚下去的,当时一手拿着挖竹笋的洋镐,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也许是您的拐杖没撑稳当,也许是您刚劳动结束,腿没有力气,脚没踩稳当,也许是瞬间您的脑梗病又犯了,……,总之,您刚上到第二步台阶,便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而且是后脑勺着地,您两手都拿有东西,根本没有侧手翻身的机会。母亲说,她在道场边洗手,看到您倒下去的,飞奔过去,扶起您,仔细检查了您的身体,只发现头上有一个血包,胳膊和腿是没有问题的,还让您走了几步试试,确定没有骨折,您便自己回到里屋睡觉去了,母亲便向往常一样进了灶房,做饭,此时大概是早上十点半。 </div><div> 饺子煮好后,便去叫醒您,您说不想吃饭,只想睡觉,母亲便说,那你接着睡吧,饺子给你留着,睡好了再起来吃。 </div><div> 就这样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您开始上吐下泄了,母亲找来伯父,帮忙给您换了衣服、换了被子,换了床单,一切换结束后,伯父说情况严重了,给孩子们打电话吧。就这样,我们才陆续知道您摔跤的消息。我知道,没有外伤,情况或许更糟糕。</div><div> 汗,像滚豆子似地从我的脸上、背上往下趟着,是惊愕,是茫然,是疑惑,是无助。我摇着您,叫着您,只想叫醒我的父亲,可是您丝亳没有反应,只是鼾声隆隆地睡着。 </div> <h3>  救护车到了,就在抬您上车的一刹那,您有了轻微反应,您痛苦地躺在车板上,没有力气呻吟,微闭着眼睛,面部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您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嚅动嘴唇,想说话但无言,痛疼已使您失去了往日的尊严。片刻,您努力地睁开了一只眼,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我就这样握着您的手,紧紧的,握着您那干瘦的、青筋突暴的手。</h3><h3> 我知道您心里急剧担忧,虽然您已无法言语了。我安慰着您说:不要紧的,有医生在身边,氧气已插上了,吊针已扎上了,我们正在赶往医院,医生会有办法的,过几天出院了,您还能拄着拐杖走路的,像往常一样,别担心啊!</h3><div> 您半眯着眼地看着我,泪光在您已经干涩的眼眶里打转,您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div><div> 我再也忍不住了,内疚、悔恨倾住了我的心,泪像珠子一样牵线地滚落。 </div><div> 三天前,还在一起快乐地过着端午节,怎么突然就这样!为什么我们总是觉得父亲还不是那么不堪?为什么我们总是觉得父亲还是那样地坚强?为什么我们每次回家总是匆匆忙忙,不能再多陪您说说话?为什么……? </div><div> 其实,您的身体,最近五六年是每况日下的,开始只是高血压、动脉硬化,后来是脑梗,大面积脑梗,记忆力大不如从前了,手脚也越来越不灵活了,有些不听使唤,行走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好在您生性坚强,虽然干不了田里农活了,还能帮母亲打理家里的小卖部。农忙时节,母亲忙地里活,小卖部的生意就全靠您了。就这样,您虽拖着病身,也没有闲着。但这种慢性病,光靠坚强和药物维持是不会康复的,它在一日日地拖垮您原本健壮而又有活力的身子,我在自责、内疚、绝望中看着您一天天地消瘦,有时您也全身浮肿,看着您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尽管这样,我们围在您身边的日子,您都是那样的开心。</div> <h3><font color="#010101"> 那是暮春的一个周末,我回去陪您,您精神特别地好,和我拉了好多家常话,说唱戏机里的很多歌,您都学会了;说沙糖橘比小金橘好吃,味道的确不一样;说最近不想吃肉饺子了,想吃米饭,还爱吃炒的腊肥肉;说刘伯带着伯母一起来看您了,您俩喝了不少酒,刘伯喝晕了;还说我忘了一件事,说好了给您带茶叶,由于走的匆忙,竟然忘了……,您边拉着家常,边进屋拿起花剪子,去给道场边的桃树剪枝,我蹲在您的身旁,看着您拿着剪子的手,的确比前时有了力量,每剪一枝,只听“咔嚓”一声,清脆响亮,我非常高兴,以为您的病好了许多,便又许了愿,说等放暑假了,再领您去外面游一圈,您欣慰的笑了。那个笑容,浓缩了您一生的满足。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然而,这样的日子才刚刚过去两个多礼拜,您就摔跤了,从老家门口的第二步台阶倒下的,后脑着地,颅骨破裂,没有外伤,头顶一个大包,在母亲的帮助下,您爬了起来,自己回到床上,躺下。就这样躺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啊。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医生说:这种病人的抢救是有最佳时间的,你父亲在家耽误的时间长了,脑疝已经形成了,做手术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命,不做手术,人很快就会坚持不下去了。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立刻手术,刻不容缓,和死神赌一把,我们都想赢回您的一条命。手术正常进行了,可术后只坚持了一天。术后第二天晚上十点多,就出现了术后并发症,您的呼吸极不平稳了,带着氧气罩,几乎听不见吸气了,尽管医生查访问诊,按时进行;护士量体温换药,也按点进行,我们的焦急、期盼、许愿,最终都无济于事。您的喉咙好像拥了很多痰,呼吸紧促得只有出气,您还是努力地挣扎着,睁开了肿得像桃核儿地双眼,无神地看着我们,您是真頁切切地舍不得我们啊,您是舍不得离开您的亲人,您是想把我们再看一眼,把您的亲人全部写进您的眼里,记在您的脑里,刻进您的心里的。您的眼角有泪,从眼角渗出来,渗出来,给我们,您最后的爱。您是久久没有闭上眼晴的,久久的,久久的……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正在我们不知所措,准备呼叫医生时,听到您的喉咙“咕噜”一声,气息似乎平稳了,那一刻,你已经没有一丝气力了,给我们,你的孩子们。您没有了呼气,也没有了吸气,您手腕的脉博已经停止了跳动,您的告别速度像闪电,让我们无法相信,永远惊诧。</font></h3> <h3>  这一次,您的手从我的手里滑落了,慢慢地,软软地,永远地滑落了。那一刻,您终于不必像压伤的芦苇那样飘摇了,可以哪儿也不去了,可以什么心也不用操了。</h3><div> 您走了,从此我们便没有了父亲;您走了,余生我们就有了一个使命,就是想您。</div><h3> </h3><h3> 龙应台说:“所谓地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h3><div> 龙作家对于生死的感悟,是深刻的。可是我总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目光,每次回家,目光总在刻意寻找您,看您喝水的杯子,看您用过的碗筷,摸摸您的床,您的拐杖,您的衣服,您的照片……。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卫家山顶望去,因为父亲您在那里;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总是盯着眼睛,遥看山顶那片星群,希望父亲您是最亮的那一颗星。</div><div> 那颗星,多么像您,本来的您,未被摧残的您,摧残之后从没改变的您。</div><div> 父亲,愿您永远驻在那片星群里,不孤独。</div><div> 无论春夏秋冬。</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