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乡村爱情

舞阳书生

　　当城市的喧闹淹没了那纯真的知青往事，远乡的怀念变成了淡淡的乡愁......

知青们在艰辛岁月里萌生出的乡村爱情，如同野草丛中的一朵朵小花，为荒凉贫脊的原野和枯躁乏味的乡村生活点缀出一片片生机和温馨浪漫......。

初入乡村，知青们对眼见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和新鲜。从喧闹的城市和繁乱的政治运动中步入恬静原始的乡野，眼前呈现出田园牧歌式的美图：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似绿地毯直铺天涯尽头，微风轻拂河边垂柳，清清河水里鱼虾欢游，村姑河边浣衣嘻笑，粉艳艳的荷塘清爽迷人，小鸟欢鸣掠过蓝天白云，阳光下农人锄禾耕耘，座座村落炊烟袅袅，茅屋小院古朴恬静，农人纯朴善良，待人实诚，一切都是鲜净美好的。真的，那会儿，有多少天真浪漫的知青男女，连扎根农村的心思都有。

　　感觉美好，现实残酷。这美好的感觉没能持续多久，就被那简单重复的强体力劳动和缺油少荤的清贫生活所吓傻。知青队清晨上工的阵阵钟声如同道道催命符，是那年月知青们最怕听到的声音。昨日劳作的疲惫尚未恢复，身体散架瘫软在床上，费力睁开眼睛，四肢不听使唤，直到麻脸张队长挨屋高叫砸门，才无奈地挣扎起身。

扛锄上工，懒懒洋洋，摇摇晃晃地来到地头。田野望不到边，庄稼看不到头。烈日炎炎似火烧，抡锄挥汗如雨浇。知青们锄地的形象如同《朝阳沟》里的银环：前腿弓，后腿蹬，脚步放稳劲使匀，手握锄把劲不松......。土地板结坚硬，杂草丛生难锄，一不小心，庄稼苗被“判了死刑”。

锄上十几米，气喘吁吁，汗糊双眼，衣贴前胸后背，伫锄擦拭，搭眼远望，但见热浪滚滚，天似蒸笼，地烫鞋底，庄稼被晒得弯腰塌蔫，人被烤得憶憶怔怔，此情此景，让人不由地想起上学时的诗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个中苦难艰辛，今日才得体会验证。从此至今，倍加珍惜粮食，看不得糟蹋这地里生出的艰辛之物。

想想古人云，看看当下己，本该上学读书的年龄却乡野挥锄，抛洒青春，真乃吾辈此生之大不幸也！然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唯有顺应，低头认命，按捺性子，随命混人，方能安然度日。正长吁短叹之时，忽闻麻脸张队长在地头咋咋乎乎，高叫催促，吾等不敢怠慢，拭去额头汗，默念语录，打起精神，攥起空拳吐口唾沫，两手使劲搓搓，继续挥汗如雨，抡锄前行。

　　这时，就能看出谈恋爱处对象的好处，田间爱情，地里尽显。队长分了活，自有人结合。凡是有男女并肩锄、对头锄田的，不用问，人家肯定是恋人关系，否则炎炎烈日下无人会出手相助。男女并肩锄，情话不耽误，卿卿我我，依依侬侬，田间透着温馨浪漫，烈日难挡甜蜜柔情。俩人锄一会儿，女的停下来，掏出花手绢递过来，方方正正，香气袭人，令人闻之陶醉，手握这含有女性体温的香物哪个还舍得用？！男的接过手绢，忙不迭送过水壶，俩人推让一番，趁机拉拉手，挨挨肉，这水呀，润在喉嗓，蜜在心头，让人心跳脸儿红！那亲热劲，那腻场面，让我等独身哥们猫抓猴挠，心热眼羡，哀叹命苦。

锄得只剩一垄庄稼时，男的让女的歇，女的不舍，男女便对头锄，一个西，一个东，远远望着对方，浑身都是力量，男的干劲最大，知道自己多锄些，女的就会少锄，锄得越快，碰头越早。男女似磁铁，万有吸引力，俩人锄锄望望，热眼相顾，越锄越近，越近越有劲，真得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精神力量强劲，爱情魔力无穷！锄到俩人碰头，幸福会师，相视开怀一笑，女的替男的擦擦汗，男的用草帽给心上人扇扇风，而后接过锄，女的拿着壶，俩人并肩，碰碰挨挨，有说有笑，相依相伴收工回队，剩下我等单身知青倚锄眼气，唉声叹息，抬头眼巴巴地望那些单身锄地的女知青，低头幻想自己的心里美事！

　　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知青队院落里响起悦耳动听的歌声和器乐声。男的或女的来到对方宿舍串门相会，同屋人心眼活泛有眼色，同来者寒喧两句后，便会知趣地借故离开，留下孤男寡女甜言蜜语。油灯下，女的缝衣，男的看书，可心不在衣，眼不在书，两颗心儿怦然激荡，两双眼晴对视深情。时不时俩人在争论和探讨着什么，窗外依稀可辨油灯火苗闪跳，俩人头影越凑越近.....。

成双成对的男女知青来到附近的小渠河边乘凉，月光下的渠水银光闪闪，透着丝丝清凉，男的伏下身，掬一捧渠水清凉颜面，女的将双脚放入潺潺渠水中任水柔柔拂擵。月明星稀，晚风习习，让人顿感神清气爽。男的吹起口琴，女的附声啍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优美旋律，异国情调，歌声随风飘散，依依袅袅，在原野迴荡。

初谈的男女知青更喜欢去二百米开外的荷花池塘，那儿景好，又偏辟，更清静，是谈恋爱的心仪之地。十几亩大的荷花池塘花儿粉艳，斗笠大的荷叶随风起伏，空气中透着清香。女的端着搪瓷盆，里面放有花毛巾、红梳子和香胰子，男的手执香烟，吹着口哨。来到塘边，选一平地，俩人并肩坐下。开始相隔半人宽，一会只余掌把缝，又一会儿，俩人就靠在了一起。说会儿悄悄话，女的立身，在塘边蹲下，散开头发，任乌发瀑布般入水，捻起红梳子轻轻浣洗起来，男的哼着小曲壮胆，蹭到她身旁，有些胆怯地试揽住女的细腰，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女的便扭动起腰肢，荷塘边响起一串串银玲般的嘻笑......

　　眼看身边同伴一个个成双成对，难免生出失落感，再稳当的人你也会定不住神、沉不住气。干活木人帮，衣服无人洗，破了无人缝，耳边听不到暖心话，孤灯影只，孑然一身，那滋味，那感受，让人挠耳抓心。然而，老语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仔细揣磨，偷偷观察，周围大都是这回事！绝大部分成对的，几乎都是女的先相中男的，然后找机会接近，再用心计一步步将其套牢的！咱也宁愿让人给套牢，捆住都中！可咋遇不上这等好事哩？！情绪消沉时，要好张姓老农为俺打气：“你有文化，模样不赖，沉住气，不少打粮食！”听听在理，添些底气，可架不住这没人来找咱呀？！虽说好饭不怕晚，可这事，好女早嫁，谁都知道，越晚，俊的就越少，再等，光棍非你莫属！

老农到底还是老农，经验老道，料事如神，不服不中，这好事真的不期而至。这日，正坐门口，边缝补破裤洞，边与要好的张姓老农吹天喷地，一阵香胰子味飘然而至，知青队的俊妮尹姓知青罕见地屈尊来串门，说真的，有些喜出望外，这妮人俊个均匀，大家闺秀风范，举止得体，说话中听，是知青队女中精品，追家多，性高傲，平日难得搭上腔说上活，今日里莫非是走错了门？！不管咋地，仙女光顾寒舍，顿感蓬壁生辉，老天开眼，真得是天上掉下个尹妹妹？！急站起，慌让座，一时手足无措。“哟，看不出，书生还会补衣服呢？！我看看。”俊妮还是个能妮！看我那慌相，莞尔一笑，从我手中拿过正缝的破衣，瞄了一眼，，两眼笑眯成弯月，拿过剪刀，将我缝的歪歪扭扭、蚯蚓找它娘似的大针角线麻利拆掉，然后细细缝将起来。只见她端坐在床沿，飞针走线，动作优美娴熟，手中线儿柔柔，针角细细密密，我痴痴地望着她的侧影，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幅美女缝衣图又俊又迷人！缝完衣服，她说想借我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听，我正想入非非，未及应允，她拎起我床头的收音机，一对好看的丹凤眼喵了我一眼，露出意味深长、捉摸不定的微笑，飘然而去。

望着她柔美的后身，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不舍地自语：“也不等人家答应就拎东西，俺今黑听啥里？！”一旁张老农咧嘴大笑：“答应啥？你个信毬，人家相中你了！你当人家稀罕你这破收音机？收音机是个传情物，一借一还，一来二去，多见多拍，这好事不就快成了？！”在下木讷，愣怔半天，难解其意，都说姑娘是个谜，猜来猜去难懂滴！这谈恋爱也有不少学问哩？！

可这桩好事终究未成，谁也不怨，缺缘！三十年后，在一次婚宴上，与尹知青不期而遇，相视一笑，给她看了全家照，她看得很仔细，良久无语......

　　那时社会上风气正，重承诺，守信用，讲良心，人单纯，心眼少，谈对象正儿八经，都是冲着能结婚成家去的，不敢乱来造次。当时，知青们也都清楚在农村是个过渡，早晚会回城，但表现不好，出了作风问题就难说了。所以，要么回城前不谈，要么既然遇到可心的，谈了就要对人家负责！有这些因素打底，在谈的过程中，绝大多数都能把握好尺度，掌握好火候，轻易不越雷池，以免出事影响以后回城。再说，知青队都是集体宿舍，人来人往，到处是人，四处是眼，环境局限，想亲近一下也无条件。逼得一对对恋人晚上溜达河渠，转悠荷塘，拉拉手，搭搭肩，最多搂搂腰就吓得不得了！那时也没学过生理知识，老师不能讲，家长不能说，知青们对男女的事一窍不通，甚至荒唐到觉得拥抱亲嘴都可能怀孕出事！这事搁现在，能让年轻人笑话死哟！但那年月，这些都是真事！都说环境能塑造人，环境能改变人，环境能影响人。在民风纯厚的农村，人们真得很纯真，很善良，重脸面，守规矩，木恁些花花肠子，也极少听到花花绿绿的事情。

　　下乡两年后，慢慢地，知青们通过推荐上大学、参军、招工、顶替接班等途经陆续开始回城。每每有知青离开，都会对留下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冲击！知青队都会沉闷几日，人们情绪低落，打不起精神，一些知青回家催促父母去打通关系，麻脸张队长也会知趣地少派些活，让知青们身心都缓一下。

面对人生的重大选择，每个知青都在考虑如何能早走，尤其是知青恋人，更在考虑：谁会先走？！走的好说，留下的咋办？！走的，牵肠挂肚，依依不舍，信誓旦旦；留的，坠入冰窖，日思夜盼，以泪洗面。在重大的人生节点面前，恋情经受了巨大考验，回城的虽然信誓旦旦，但崭新的生活诱惑多多，会有更广泛的挑选对象的范围和机会，加上不得不考虑到未来生活中将面临的诸多实际问题，比如两地分居，双职工分房，家长干预，孩子抚养教育等等，还有其他一些不确定的因素，难免会动摇甚至毁约，致使这些知青恋人的感情逐渐疏远、最终无奈分离。后来的人生结果也表明：乡村恋情最终分手的居多。知青队的十几对中，回城后最终走到一起的也只有两对！其他的都因以上诸原由劳燕分飞，各奔东西。

人们在困境中选择有限，欲望很少，极易同心，抱团前行。相反，在顺境中，人们面对各种诱惑，很难坚守初心，会择“优”而取。

不管成与不成，知青们在“广阔天地”里的乡村爱情，没有利益之分，没有等级观念，没有金钱色彩，发自内心，真诚朴实，在艰难困苦的知青岁月里显得弥足珍贵。这些情感大都是知青们人生美好的初恋，极宝贵的青春付出，在人生前途渺茫，面临极大不确定性面前，这些纯真美好的情感温暖了彼此，快乐了你我，为知青岁月带来了光明、快乐和幸福，尽管未能修得正果，但彼此的付出都是真心、真情和大好的青春韶华，真诚的付出无怨无悔，都值得永远铭记在各自美好的青春记忆里！

（2018年7月8日写于南阳）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诚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