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抽 水</h1><h3><br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作者:曹东</h3><h3><br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1</h3><h3> "双抢"是农村最忙碌的季节,我和姐姐这一天却整日地躲在家里,屋外的炙烤与我俩无关。</h3><h3> 上午十点,我的父母亲推着土车回了家。</h3><h3> "姆妈,抽水机租好了吗?"刚刚完成几亩稻的抢收,要赶快引水犁田,才能抢插。</h3><h3> "没了,被别个抢先了!"妈妈一脸无奈,"不过说好了十二点半再去拖。"</h3><h3> 父亲看着空荡荡的土车,没说什么,直奔后山的坪,给预制板湿水。我家仅有一间正房,要进自己的家先要穿过奶奶家的大门和堂屋,用北大一位演讲者的话说,我家真是"连家门都没有"。后来在正房边上简单搭了两间房,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卧房兼粮仓,现在我和姐姐长大了,不得不建房,没有多余的钱买原材料,像预制板什么的只好自己浇筑,这样能少花一点钱。</h3><h3> 看到父亲瘦削的背影,母亲一脸的怜爱,说道:"你们爸爸这几个月就真的累嗒,从来就没这样累过。"我有些意外,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很会享受的一个人,而我总会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母亲是一名民办教师,除了教书还得做家务等等,记忆中,母亲整天里都是忙碌的,挑着一担空桶去上班,给最后一个学生完成补习,再在回家途中的一个水井里取一担水挑回家。回家后,忙种菜忙喂猪忙做饭忙农活,忙成了陀螺。而父亲常常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熟视无睹,而我也就因这对父亲有了怨言,总是有意识地数落他。父亲的烟瘾很重,我和姐姐也常因此要父亲戒烟,父亲倒是在我们的唠叨中戒掉了。</h3><h3> 草草地扒了几口饭,父母亲又推着土车出门了。正午的太阳发着白光,烈日下父母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弱。</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2</h3><h3> 下午两点,父母亲推着土车回家了,全身的衣服汗湿了。土车上,仍空荡荡的。</h3><h3> "唉,又没租到,又被别个抢先了!"母亲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汗水一滴滴往下落,满是疲惫与不甘。</h3><h3> "不是说好了吗?"我就搞不懂怎么说好了的事还会变。</h3><h3> "可别个守在那里先拖走了呀!"父亲答了一句,"再说了,别个还要赚钱呢,总不可能只等着你!"</h3><h3> "没办法,只能等别个抽完了再去拖!"母亲说。</h3><h3> 父亲大口地喝着水,猛然停了下来说道:"这样下去不行,我看等一下我们去等着,别个一抽完我们就拖走!多给点钱就是。"</h3><h3> "唉,也只能这样了!"</h3><h3> "婕妹子、东伢子你们自己吃晚饭,不要等我们!"</h3><h3> "好嘞!"</h3><h3> 下午三点,父母亲又出了门。</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3</h3><h3> 晚上六点半了,父母亲仍不见回家,我有些不放心,便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张望。站在这棵树下我就有着一丝暖意,这棵树,有着父亲的印记。姐姐和我在外求学,回家的时间是不定的,或许两个星期,或许一个月。而我每次回家一进村口远远就会看到父亲站在这棵树下,当他看到我的身影就会很快地转身回家!而我也从未说破过。</h3><h3> 还是没有回来,我和姐姐吃过晚饭便看起了电视,目光无意识地看向奶奶家的大门。</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4</h3><h3> 晚上九点半,大门开了,父母亲终于回家了,面色凝重。</h3><h3> "这是为什么啰,明明电都接好嗒,怎么硬是抽不得水?拖之前还是好好的,要是抽水机烂了不是还要赔?"</h3><h3> 父母亲边吃边聊。</h3><h3> "等下吃完饭我再去找电工看下,不是哪里电线断了吧。"</h3><h3> "唉,开始喊电工接电就等了两三个小时,这下还不晓得要等好久!"一贯隐忍的母亲,难掩心急。</h3><h3> 那时的农村,要接个电是很费时的。村上只有一个电工,"双抢"期间很多人都会喊电工接电,再者,如果谁家责任田离电杆很远,接电布线就是一个大工程。发电机不用想,是不可能有的。更何况在那个没有电话的年代,全靠两条腿。</h3><h3> "那有什么办法啰,今天不抽完水,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可以插田!"</h3><h3> "双抢"期间的晚饭很简单,一般都是中午做好了的,晚上就着吃就行,也不用热。很快,父母亲就吃完了。</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5</h3><h3> "要不你先睡一下,昨晚你也没睡什么,我去喊电工!"母亲心疼父亲。 </h3><h3> 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他的医术在我们当地是很有名的,中西医都会。只是晚上总会被人喊醒,或是半夜,或是凌晨,反正是没有个定时。赤脚医生是需要走诊的,很多次出门,父亲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当时的我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真的是很无语。去的时候可是有病人家属陪伴,回程时却只有父亲一人,乡下比不得城里,入夜后路上、树林里到处是黑咕隆咚的,一个人走路很需要胆量,我是肯定做不到的。</h3><h3> "我去找电工啰,你先收拾一下屋里,等下再来!"父亲对着母亲说道。</h3><h3> 父母亲先后又出门了。</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6</h3><h3> 大约晚上十二点左右,父母亲回家了。</h3><h3> 那时的我迷迷糊糊,只知道父母亲洗完了澡就又准备出门。抽水的时候必须看守,抽水机偷了就麻烦了。</h3><h3> 父母亲临出门时,我问了一句:"爸爸、姆妈,要不我和姐姐去守水,你们休息一下。"</h3><h3> "你们才回来几天啰,没事,你们睡吧!"父母亲对我和姐姐真的是宠上了天,我俩是他们的骄傲,一门双中专生,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当不得一回事,可那个年代中专生就代表着脱了农村户口吃上了国家粮,还是国家干部。农田里的活,除了抢收抢插晒谷子,其他的事情是不让我们姐弟两个打湿手的。</h3><h3> 爸爸一直身体不好,不知为什么,看着爸爸离去的背影,当时的我竟隐隐有些担忧。</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7</h3><h3> 大约凌晨二三点,睡梦中的我突然听到妈妈心碎的呼叫:"婕妹子!东伢子!快起来!你爸爸跘碟田里嗒!"妈妈一边哭一边从墙上取下医药箱,径直往屋外跑。</h3><h3> 当时,我的脑袋就不听使唤了……</h3><h3> 爸爸去世于1991年7月23日凌晨!</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8</h3><h3> 我一直刻意地想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深埋,但每每午夜梦回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一一那一天是我这一生中永远的殇。 </h3><h3> 父亲离开我将近三十年了,我仍深深地自责,要是当时我能替换父母去就好了。父亲走了,新房也没再建了。那一个暑假我忍着没有哭泣,返校后,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个月。事后才知道,第一次接电竟然接反了。父亲下葬后很久还有不认识的病人远道而来求诊。父亲有一个账本,记录着欠医药费的人的姓名、金额、时间等,有些欠了医药费的乡亲第一时间就还来了欠款,而更多的欠费者有意无意地遗忘了,我和妈妈去收账时,很多人不认账,我们也没有办法。 </h3><h3> 后来,父亲倒下的那块田地的禾苗总是抽拔得格外高,出落得格外绿,同一块田地,其它的稻叶都黄了,唯独那一小块禾苗,仍是青翠。</h3><h3><br /></h3>